第1章 演武
- 斷戀殤
- 陸小鳳與律荷
- 6515字
- 2025-06-25 07:57:06
正午的日頭烈得發白,懸在聚賢山莊演武場的上空,像一枚燒透了的銅錢,燙得人皮膚發痛。演武場中央的青石板地蒸騰起肉眼可見的扭曲熱浪,空氣凝滯,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那是方才幾場惡斗留下的余韻。擠擠挨挨的江湖客們汗流浹背,粗布短打貼在身上,油亮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如同無數只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地爬滿了整個山莊。
高臺之上,武林盟主柳懷璧端坐主位,一襲云紋素錦長衫,玉冠束發,與臺下蒸騰的汗臭和喧囂格格不入。他面容清俊,眉目溫潤,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目光平和地掃過場下攢動的人頭,仿佛這酷熱與血腥皆與他無關。那姿態,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觀音,供奉在這嘈雜的修羅場上。
“肅靜!”
一聲清越的斷喝,如同冰珠落入滾油,瞬間炸開又迅速平息。喧鬧的演武場霎時安靜下來,數千道目光齊刷刷投向高臺。柳懷璧身側,一位須發皆白、身著玄色勁裝的長老站起身,聲音灌注內力,清晰地壓過所有雜音:“本屆武林大會新秀魁首,已見分曉!”
長老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灼熱的空氣,精準地釘在演武場邊緣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上。
“青州,周言!”
那名字被內力推送出去,在空曠的演武場上回蕩,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嗡的一聲,沉寂被打破,比之前更猛烈的聲浪轟然爆發。驚愕、贊嘆、質疑、嫉妒……無數情緒混雜其中,化作實質的音波沖擊著周言。
她站在場邊陰影里,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沾滿了塵土和汗漬,幾處撕裂的口子下露出結痂的傷口。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的汗水蜿蜒流下,在下頜匯聚,滴落在滾燙的青石板上,瞬間化作一小縷白煙。握劍的手,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還在微微顫抖。方才那場幾乎耗盡她所有氣力的苦戰,對手是成名已久的“斷魂刀”陳彪,她以搏命的打法險勝半招,代價是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此刻正被一條染血的布條緊緊纏著。
無數道目光,或熱切或冰冷,如同實質的芒刺扎在她身上。她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被壓彎卻不肯折斷的竹,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人群自動分開的狹窄通道,走向那座高臺。腳下的青石板燙得驚人,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上。
終于,她站在了高臺之下,仰頭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陽光刺眼,柳懷璧周身仿佛籠著一層朦朧的光暈,更顯清貴出塵。
柳懷璧緩緩站起身,衣袂拂動,帶起一陣清雅的松木冷香。他步下石階,動作從容優雅,走到周言面前。他比她高出許多,垂眸看她時,眼神溫和得如同春水,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悲憫與贊許。
“周姑娘,”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蓋過了場中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劍如霜雪,心似赤金。今日一戰,俠骨丹心,令柳某亦心生敬佩。”
話音落下,他從自己腰間,解下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通體瑩白,溫潤內斂,毫無雜色,在刺目的陽光下流淌著柔和如月華般的光澤。玉佩雕琢得極為精巧,是一尾靈動盤繞的螭龍,鱗爪須髯纖毫畢現,龍首微昂,似要破空而去。螭龍中間,包裹著一個古拙剛勁的“柳”字徽記,那是柳氏一族傳承百年的象征。
整個演武場,數千人,剎那間屏住了呼吸。連風聲都似乎停滯了。
柳懷璧伸出手,那枚承載著柳家百年榮光與武林至尊權柄的玉佩,被他輕輕放在了周言那只沾滿血污和泥土的手掌中。玉佩入手冰涼,沉甸甸的,壓得周言幾乎要托不住。
“此玉名‘映雪’,伴我柳氏五代盟主,見玉如見盟主親臨。”柳懷璧的聲音溫潤依舊,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鄭重,“今日贈予周姑娘,盼你持此玉,行正道,為這江湖,再添一份浩然清氣。”
寂靜只維持了一瞬。
隨即,巨大的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席卷了整個聚賢山莊!
“映雪玉!盟主竟將映雪玉賜予了她?!”
“我的天!這……這豈不是說……”
“柳盟主這是要收徒?還是要……立儲?!”
“一步登天!真是一步登天啊!”
“青州周言?沒聽過的小門小派……竟有如此造化!”
羨慕的驚呼,難以置信的質疑,酸溜溜的感慨,如同無數只飛蛾撲向周言,將她牢牢圍困在風暴的中心。她站在那里,掌心躺著那枚冰涼沉重的玉佩,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喧囂,眼前是柳懷璧溫和如玉的容顏。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眩暈感猛烈地沖擊著她。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緊,最終只擠出了沙啞的兩個字:“謝……盟主。”
聲音瞬間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里。
柳懷璧微微頷首,唇邊笑意加深,仿佛完成了一件值得欣慰的盛舉。他不再看周言,也不再看臺下沸騰的人群,轉身,在無數熾熱目光的注視下,衣袂飄飄,重新步上高臺。那枚“映雪玉”,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已牢牢套在了周言的命脈之上。
?
深夜的聚賢山莊,白日的喧囂與燥熱早已褪盡,只余下死一般的沉寂。白日里人聲鼎沸的演武場空曠得瘆人,慘淡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泛著幽冷的微光,像凝結了一層薄霜。
周言悄無聲息地掠過重重檐角,如同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落在主院深處一座孤懸的書樓飛檐之上。白日里左臂那道刀傷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神經,但她此刻的精神卻異常亢奮,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她伏低身體,整個人幾乎與冰冷的黛瓦融為一體,屏住呼吸,目光穿透書樓高處那扇唯一亮著昏黃燭光的雕花長窗。
窗內,是柳懷璧的書房。
白日里那溫和如春風的武林盟主,此刻正背對著窗戶,負手而立。燭光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堆滿古籍的書架上,那影子微微晃動著,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硬。白日里系在腰間、后來又贈予周言的“映雪玉”自然已不在他身上,但他周身那股清貴之氣,在昏暗中卻沉淀出一種更深沉、更難以言喻的威壓。
書房內并非只有他一人。一個全身裹在濃重墨色里的身影,如同柳懷璧腳下延伸出的一道影子,無聲地侍立在書案旁。那人臉上覆著毫無表情的鐵面具,只露出一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正是柳懷璧的心腹死士,代號“墨鴉”。
“東西備好了?”柳懷璧的聲音響起,低沉平緩,如同深潭之水,沒有一絲波瀾,與白日里那溫潤的語調判若兩人。
墨鴉微微躬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其小巧的烏木盒子,雙手奉上。盒子打開,里面襯著玄色的絲絨,絲絨之上,靜靜躺著兩枚龍眼大小的蠟丸。蠟丸呈一種極淡的粉紅色,在昏黃的燭光下,竟透出一種詭異的、近乎妖艷的色澤。
“七步醉,”墨鴉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無色無味,遇水即溶。中者初時如酒酣微醺,七步之后,氣血逆沖,經脈寸斷,狀若癲狂而亡。神仙難救。”
柳懷璧伸出手指,指尖修長白皙,輕輕拈起一枚蠟丸。他對著燭光緩緩轉動著,欣賞著那蠟丸在光線下流轉的、令人不安的粉暈。燭火在他幽深的瞳孔里跳躍,映出兩點冰冷的光。
“魔教那幾條老狗,鼻子靈得很。尋常誘餌,他們嗅都不嗅。”柳懷璧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不是溫和的笑,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算計。“周言這顆棋子……淬煉得差不多了。該是時候,喂出去了。”
他指尖一彈,那枚粉色的蠟丸輕盈地落回盒中的絲絨上,發出細微的輕響。
“她今日得‘映雪玉’,正是春風得意,也是戒心最松之時。明日,我會召她來此,親手賜她一杯‘慶功茶’。”柳懷璧轉過身,燭光終于照亮了他的臉。那張清俊溫雅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里面翻涌著的是周言從未見過的、令人骨髓發寒的漠然與殘酷。“她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窗外,伏在冰冷飛檐上的周言,身體驟然僵硬。一股寒氣,比這深夜的瓦片更刺骨,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凍得她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白日里那枚“映雪玉”冰涼的觸感還殘留在掌心,此刻卻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灼痛。
棋子……毒餌……七步醉……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耳膜,刺穿白日里所有虛幻的光環和感激。
原來如此。
什么俠骨丹心,什么浩然正氣,什么一步登天!不過是精心編織的羅網,是涂抹了蜜糖的砒霜!那枚象征著無上榮光的玉佩,根本不是通往未來的鑰匙,而是系在她脖頸上、將她送入魔教血盆大口的催命符!
胸腔里翻涌起一股腥甜的血氣,又被她死死地壓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尖銳的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她死死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口中彌漫,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冰冷的月光下。
窗內,柳懷璧的聲音還在繼續,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魔教那幾個長老,最喜‘收藏’正道新銳的尸身,尤其……是身懷‘映雪玉’的。周言這枚餌,足夠讓他們搶破頭,自相殘殺。”
墨鴉的頭垂得更低,鐵面具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屬下明白。待她身死,玉落魔窟,便是盟主號令群雄,清剿邪魔,為‘殉道新秀’討還血債之時。”
“討還血債?”柳懷璧低低地重復了一句,隨即發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那笑聲短促,卻像毒蛇的芯子,舔舐著窗外的夜色。“江湖,不過是一場戲。臺前粉墨,幕后操戈。她周言,能為我這出大戲殉道,是她的福分。”
福分?周言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了無底寒淵。白日里他贈玉時那悲憫贊許的眼神,與此刻這冰冷算計的話語在她腦中瘋狂交織、碰撞,撕扯得她頭痛欲裂。原來那溫潤如玉的君子皮下,包裹的竟是如此一顆陰毒狠絕、視人命如草芥的修羅心腸!
憤怒的火焰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轟然燃起,燒得她雙眼赤紅,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但殘存的最后一絲清明死死地拽住了她。不能動!此刻沖進去,除了白白送死,沒有任何意義!
她強迫自己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向后挪動身體,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動著緊繃的神經和左臂的傷口。汗水瞬間浸透了背后的衣衫,被夜風一吹,冷得刺骨。終于,她的身影完全沒入書樓側面高大的陰影之中。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夜風的凜冽。攤開緊握的左手,白日里柳懷璧親手放上的那枚“映雪玉”正躺在掌心。螭龍盤繞,柳字徽記在陰影里模糊不清,白日里那溫潤的月華光澤,此刻看來,卻像一層慘白冰冷的尸蠟。
玉佩邊緣鋒利的棱角,深深硌進她掌心的血肉。一絲殷紅的血線,順著瑩白的玉佩邊緣緩緩滲出,如同一條蜿蜒的毒蛇。
周言死死盯著掌中染血的玉佩,眼底最后一絲僥幸的微光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寒潭,以及寒潭底部,被仇恨和求生欲點燃的、瘋狂跳動的兩點幽焰。
?
翌日,聚賢山莊的喧囂被一種奇異而緊繃的寂靜取代。盟主親賜“映雪玉”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山莊的每一個角落。嫉妒、揣測、觀望、敬畏……無數道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著走向主院書樓的那個身影。
周言換上了一身干凈但依舊樸素的青色布衣,左臂的傷口在布條下隱隱作痛,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而平靜。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蒼白依舊,只是那雙眼睛,較之昨日少了幾分新秀奪魁的鋒芒,多了幾分深不見底的沉寂,如同暴風雨前壓抑的海面。
書樓的門虛掩著。她推門而入,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冷香混合著墨香撲面而來。柳懷璧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后,提筆批閱著什么。晨光透過敞開的雕花長窗,柔和地灑在他身上,將他素錦長衫的云紋映照得清晰可見,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溫潤的光暈里,依舊是那個清貴無儔、令人心折的武林盟主。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唇邊漾開那抹周言已經刻入骨髓的溫和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周姑娘來了?傷勢可還礙事?”
“謝盟主掛懷,皮外傷,無礙。”周言垂眸,聲音平穩無波,走到書案前站定。
柳懷璧放下筆,目光掃過她腰間——那枚“映雪玉”正懸在那里,溫潤的瑩白光澤在晨光中流轉。他眼中笑意更深,似乎極為滿意。“好。少年人,就該有這份堅韌。”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書案,走到一側靠墻擺放的黃花梨木茶臺前。
茶臺上,紅泥小爐炭火正紅,上面煨著一把古樸的紫砂提梁壺,壺嘴里溢出絲絲縷縷的白汽。旁邊放著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
“昨日匆匆,未盡心意。”柳懷璧挽起素錦的袖口,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手腕。他動作行云流水,提壺、溫杯、洗茶、沖泡……每一個步驟都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韻律,茶香隨著水汽裊裊升騰,在晨光中氤氳開清雅的芬芳。他一邊專注地擺弄茶具,一邊溫言道:“此乃南疆云霧山巔的‘雪芽’,十年方得此一季,清心滌慮,最是養人。今日以此茶,為你慶功,也為……壯行。”
“壯行”二字,他吐得極輕,如同羽毛拂過水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深意。
周言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他那雙執壺斟茶的手上。指節分明,修長有力,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正是這雙手,昨夜在燭光下拈起了那枚致命的粉色蠟丸。
很快,一杯色澤清亮、熱氣騰騰的茶湯被斟入白瓷杯中。柳懷璧用一方素凈的絲帕托著杯底,親自將茶杯遞到周言面前。茶湯清澈見底,映著他溫和誠摯的面容。
“來,周言,”他看著她,眼神里是長輩對后輩的期許與看重,“飲了此茶,前路縱有荊棘魔障,亦當勇往直前,不負這‘映雪玉’所托。”
茶香濃郁,沁人心脾。
周言垂眸,看著眼前這杯清澈的“雪芽”。熱氣蒸騰上來,模糊了杯沿,也模糊了柳懷璧眼底深處那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審視。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書樓里只剩下紅泥小爐中炭火輕微的噼啪聲,和茶水細微的蕩漾聲。
然后,周言動了。
她沒有去接那杯茶,反而抬起眼,目光直直地迎上柳懷璧溫潤的視線。她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那笑容,既不惶恐,也不感激,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天真的探究。
“盟主,”她的聲音很輕,如同耳語,卻清晰地穿透了茶香,“您昨夜說的‘七步醉’……藥性真的那般霸道?神仙難救?”
嗡——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
柳懷璧臉上那溫潤如玉、無懈可擊的笑容,如同遭遇重擊的琉璃面具,瞬間僵住。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從他那雙永遠平靜無波的眼底深處驟然崩開,露出了下方一閃而逝的、絕對的錯愕與難以置信的冰冷殺機!
他遞出茶杯的手,穩如磐石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杯中清澈的茶湯猛地一晃,漾起劇烈的漣漪,幾點滾燙的茶水濺落在他托著杯底的素白絲帕上,迅速洇開幾朵深色的花。
松木冷香的書房里,空氣驟然降至冰點。紅泥小爐里的炭火依舊噼啪作響,卻再也帶不來絲毫暖意。那股清雅的茶香,此刻聞起來,竟隱隱透出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
周言臉上的笑容卻更深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仿佛真的只是在虛心求教一個藥理問題。她甚至微微歪了歪頭,視線從柳懷璧僵硬的臉上,移向他手中那杯劇烈搖晃后漸漸平靜、卻已不再清澈見底的茶湯。
“還是說……”她的聲音依舊輕軟,尾音卻微微拖長,像一把帶著倒鉤的冰冷小刀,精準地挑開對方最后一絲僥幸,“您喂毒餌的手法……太過溫柔了些?”
轟!
柳懷璧眼中最后一點偽裝的人性溫度徹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與翻涌的暴戾!他托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因用力而爆出青白!那杯滾燙的、被下了“七步醉”的茶,連同那方素凈的絲帕,被他狠狠貫在地上!
“哐當——!”
白瓷杯應聲而碎,滾燙的茶水和鋒利的碎片四處飛濺!那粉色的、遇水即溶的毒藥,瞬間在潑灑開的深色水漬中洇開一片妖異而刺目的粉紅!
“你找死!”
一聲低沉如野獸咆哮的怒吼從柳懷璧喉間迸出!他整個人如同被激怒的兇獸,身形快如鬼魅,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五指成爪,帶著陰寒刺骨的勁風,直取周言的咽喉!那速度快到極致,根本不是周言這個層級所能抵擋!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將扼住周言咽喉的千鈞一發之際——
“柳懷璧!”
一個嘶啞、干裂,如同被砂礫磨礪過千百遍,卻又帶著一種刻骨銘心怨毒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驟然從書樓那扇敞開的雕花長窗外刺了進來!
“當年你弒師奪位,血濺寒潭!用的,不也是這般虛偽伎倆?!”
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書樓里!
柳懷璧那快如閃電、勢在必得的致命一爪,如同被一道無形的、更加恐怖的閃電劈中,硬生生僵在了距離周言咽喉不到一寸的空氣中!
他猛地扭過頭,那雙被暴戾和殺機徹底吞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露出了驚駭欲絕的震怖!死死地釘向聲音傳來的窗外!
窗外,晨光熹微。
一截殘破的、被暗沉血痂浸透的衣角,在窗欞投下的陰影邊緣,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了一下。如同地獄伸出的、無聲的嘲弄。
柳懷璧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回頭。扼在周言咽喉前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更近了一分,冰冷的指尖幾乎觸碰到她頸側溫熱的皮膚。那股能凍結骨髓的寒氣,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
他盯著周言因窒息邊緣而微微漲紅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暴戾與驚駭如同沸騰的墨海,最終沉淀為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粘稠的陰冷。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冰渣,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作嘔的溫柔。
“周言,”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冰冷而危險,“做餌,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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