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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蒲綾的玉牒債

  • 刺桐金枷
  • 渡江橋下的孩子
  • 2546字
  • 2025-06-29 21:24:23

寅時(shí)的番坊浸在灰白晨霧里,石板路上的露水折射著幽光,像撒了一地碎銀子。陳硯貼著墻根的陰影疾走,懷中的硫磺粉與摩尼符箓隔著粗布灼燒皮肉,守墓人暴斃時(shí)喉頭噴涌的黑血與刺鼻的硫磺甜腥,仍在鼻腔里翻騰。算珠聲在腦內(nèi)密集滾落,不是雨滴,是冰雹——噼啪!噼啪!每一次撞擊都砸在“滅口”二字上。墓園里那張浸透硫磺的摩尼符箓,是警告,是催命符,更是迷局里一根淬毒的線頭。

他按約定拐進(jìn)香料倉庫后巷,濃烈的胡椒、豆蔻與沉水香的氣味混在霧中涌來,辛辣直沖眼底。一扇虛掩的斑駁木門后,蒲綾的身影立在幾近坍塌的貨架陰影里,素色波斯長袍的銀線暗紋在昏暗中浮動(dòng)如鬼火。她沒戴面紗,瓷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唯有一雙深潭般的眸子鎖住陳硯。

“墓園的滋味如何?”她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綢,“‘光明之舟’載著的,怕是直通幽冥。”

陳硯不答,反手甩出懷中那張疊起的符箓。慘白的紙頁打著旋飄落在地,硫磺的辛辣瞬間壓過倉庫陳腐的香料味。他盯著蒲綾:“摩尼教的符,浸了硫磺。守墓人拿出來,轉(zhuǎn)眼就掐著自己喉嚨,噴著黑血死了。他最后‘看’的方向,是我。”算珠聲驟急,噼里啪啦如冰雹砸瓦。

蒲綾垂眸掃過符箓上詭異的日輪與新月,唇角竟扯出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信仰的毒刃,向來比鋼刀更快。這符是給你的,也是給他的。”她抬起腳,尖細(xì)的波斯軟靴底碾上符箓中央的日輪,狠狠一擰。“他們怕了。怕你聞到硫磺的味道,怕你順著這味道,摸到七十年前的血債源頭。”

“七十年前?”陳硯蹙眉。硫磺、香料船、市舶司、海盜……線索亂麻般纏繞,何來七十年的深淵?

蒲綾沒回答。她探手入懷,取出的不是匕首,而是一個(gè)尺余長的扁平漆盒。盒身是沉郁的玄黑,邊緣包著黯啞的銀角,盒面陰刻著纏枝蓮紋,蓮心處卻嵌著一枚小小的、扭曲的螭龍——典型的宋式宮廷紋樣。她指尖在盒蓋邊緣的銀質(zhì)機(jī)括上輕輕一撥,“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倉庫里格外刺耳。

盒蓋掀開。

沒有珠光寶氣,只有一片沉甸甸的、玉質(zhì)的板。板呈牙黃,質(zhì)地溫潤,邊緣已沁入絲絲縷縷深褐的沁痕,像干涸的血脈。板面密密麻麻,是工整如刀刻的小楷,每個(gè)名字皆以細(xì)若發(fā)絲的金線勾勒,在昏暗中幽幽流轉(zhuǎn)。

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腐氣息,混雜著極淡的、近乎神圣的檀香與……血腥鐵銹味,撲面而來。陳硯瞳孔驟縮——這不是賬本,是玉牒!只有前宋宗室,才配用這等玉冊(cè)載錄血脈!

蒲綾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輕柔,撫過玉牒上那些燙金的名字。冰涼的指甲最終停在右側(cè)一列頂端:“看這里。”

趙孟松。

名字下方,蠅頭小楷注著:“太祖七世孫,嗣榮王,居泉州南外宗正司。”

“嗣榮王,趙孟松。”蒲綾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又冷得像墓穴里的風(fēng),“至元十四年(1277年)三月初七,蒲壽庚開泉州城門降元。三月廿一,元將索多屠刀落下。”她的指尖猛地向下一劃,指甲刮過玉質(zhì)表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輕響,一路掠過趙孟松名下數(shù)十個(gè)同樣用金線勾勒的名字——趙由松、趙師松、趙希松……男女老少,爵位封號(hào),清晰在列。“榮王府,上下三百七十一口。男丁梟首通衢,婦孺沒入匠戶為奴。趙孟松的人頭,值三千錠中統(tǒng)鈔。”她抬眼,眸中寒光如匕,直刺陳硯,“三千錠!買他全族性命!這,就是蒲家投效新主的晉身之禮!”

陳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他不是沒聽過蒲壽庚屠戮宋宗室的傳聞,市井巷陌的野史話本里,那是帶著獵奇色彩的遙遠(yuǎn)血腥。但此刻,這些冰冷玉牒上燙金的名字,這些清晰的爵位與親緣關(guān)系,將三百七十一條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血淋淋地釘在了眼前。這不是故事,是刻在玉上的血債清單!算珠聲在腦中轟然炸響,噼啪!噼啪!噼啪!震得他耳膜生疼。

“蒲壽庚……”他喉頭發(fā)緊,擠出這個(gè)名字。

“是我曾祖。”蒲綾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個(gè)不相干的人,“他用這滿城宗室的血,染紅了自己的頂子,換來泉州港市舶司世襲的權(quán)柄,換來蒲家百年富貴。”她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玉牒邊緣那深褐的沁痕,“這些血,滲進(jìn)了玉里,擦不掉了。”

陳硯的目光死死鎖住玉牒。突然,一點(diǎn)異樣刺入眼簾。

玉牒左下角,本應(yīng)方正的一角,竟缺失了寸許大小的一塊!斷口并非新傷,邊緣圓潤,顯是舊痕。而在這小小的缺口處,赫然被嵌入了一物——

一枚風(fēng)干、深褐、形如釘子的丁香。

它被某種半透明的膠質(zhì)牢牢固定在玉質(zhì)的缺口里,像一塊丑陋的補(bǔ)丁,又像一個(gè)精心設(shè)計(jì)的封印。濃郁的、帶著奇異甜香的辛烈氣味,正從這枚丁香上絲絲縷縷地散發(fā)出來,頑強(qiáng)地鉆入陳硯的鼻腔,霸道地壓過了玉牒本身的陳腐與血腥氣,甚至蓋過了倉庫里堆積的香料!

這氣味他太熟悉了!正是蒲家香料鋪秘制的“龍涎定香”獨(dú)有的底韻!蒲綾發(fā)間、衣袂常縈繞此味,阿卜杜勒庫房里最上等的丁香也以此為基調(diào)配!

甜腥的丁香!墓園守墓人噴出的那口帶著硫磺甜腥味的黑血?dú)馕叮查g與這玉牒缺角處的丁香甜香重疊、撕扯!硫磺……丁香……蒲家……玉牒血債……算珠聲徹底瘋狂,噼里啪啦如疾風(fēng)驟雨!

“這玉牒……怎么會(huì)在你手里?”陳硯的聲音干澀,“這丁香……”

“噓——”蒲綾猛地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眼神銳利如鷹隼,側(cè)耳傾聽。

遠(yuǎn)處,穿透濃重晨霧與香料沉悶的氣息,隱隱傳來急促的銅鑼聲!哐!哐!哐!鑼聲沉悶而驚心,敲碎了番坊寅時(shí)的死寂。緊接著,是靴底重重踏在石板路上的奔跑聲,粗糲的蒙古語和閩南腔漢語的呼喝聲交雜著刺破霧氣:

“搜!挨家挨戶!南人青衫,懷揣贓物!”

“市舶司追查縱火同黨!窩藏者同罪!”

陳硯全身的血液瞬間冰涼。追兵!而且是直接沖著他來的“縱火同黨”罪名!懷揣的“贓物”——是懷中的硫磺與摩尼符?還是眼前這張浸透血債的玉牒?

蒲綾的反應(yīng)快如鬼魅。她“啪”地一聲合上漆盒,玉牒與那枚詭異的丁香瞬間隱沒在黑暗中。她將盒子往陳硯懷里一塞,冰涼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拿好!這是蒲家的債,也是刺桐港腐爛的根!硫磺的線頭,就系在這血債上!去天后宮!找盲眼蕓娘!快走!”她猛地將他推向倉庫后墻一處早已朽爛的破洞。

陳硯抱著那沉甸甸的、如同烙鐵般的漆盒,踉蹌跌入破洞外更濃的霧氣里。身后,蒲綾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顫音,像詛咒又像預(yù)言,追了出來:

“記住那丁香的味道!那是蒲家百年富貴浸透的血香!也是……燒穿這金枷的……最后一點(diǎn)火種!”

濃霧吞噬了他的身影。倉庫里,蒲綾靜靜站著,聽著追捕的銅鑼與呼喝聲迅速逼近。她抬起手,指尖輕輕捻過鬢角,仿佛在確認(rèn)那無形的丁香香氣是否仍在。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復(fù)雜、深不見底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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