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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蕃客墓鴉聲

  • 刺桐金枷
  • 渡江橋下的孩子
  • 3127字
  • 2025-06-26 14:35:04

清源山南麓的蕃客墓群,在慘白的月色下鋪展成一片石頭的荒漠。千百座伊斯蘭式樣的石棺墓(拱北)如同巨獸的脊骨,沉默地匍匐在傾斜的山坡上。阿拉伯文與波斯文銘刻的墓碑林立,如同指向夜空的干枯手指,在月光拖拽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諝饫锍恋碇惸晔系睦錃?、苔蘚的腥濕,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夜露浸潤的沉香味。死寂中,唯有烏鴉的啼叫劃破夜空。

“呱——!呱——!“

嘶啞的鳴叫忽遠忽近,像是亡魂不散的詛咒,在石棺間空洞地回蕩。陳硯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碑石陰影,每一次鴉啼都讓他脊背竄過一陣寒意。鼻尖除了苔蘚和塵土的氣息,還頑固地殘留著一絲風暴夜的氣息——海水的咸腥、硫磺的刺鼻,還有“三桅鷗”號鬼船尾舵攪動的死亡漩渦。算珠聲在他腦中無聲滴落,雨點般細密,計算著時間與風險。距離阿卜杜勒定下的十日死限,僅剩兩天。而此刻,他像一只鉆入墳場的耗子,在死者的國度里,搜尋著活人的罪證。

蚶江浦那個彌漫著魚腥和謊言的小漁村毫無收獲?!叭t”如同被風暴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但陳硯記得,風暴最狂時,他曾瞥見幾個鬼祟的人影,扛著沉重的貨擔,借著閃電的間隙,沒入了清源山南麓這片巨大的陰影——蕃客墓群的方向。死者的金庫,這個詞如同冰冷的鐵鉤,攫住了他最后一線希望。

他像壁虎般在墓碑的陰影間挪動,指尖撫過那些歷經風霜的碑面。上面鐫刻著古老的阿拉伯文,流暢的庫法體(Kufic)經文早已被歲月磨蝕得模糊不清,如同亡者被遺忘的禱言。他屏住呼吸,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異常的氣味。除了石頭的冷冽和苔蘚的土腥……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辛辣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猝然鉆入鼻腔!

硫磺!

陳硯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立刻伏低身體,鼻翼翕動,像獵犬般循著那縷若有若無的氣味追蹤。氣味來自墓群深處一片地勢更低洼的區域。這里墓碑更為密集,樣式也更古老,許多石棺的拱頂已然坍塌,露出黑黢黢的內腔。氣味在這里變得濃郁了一些,混雜著一種……新翻泥土的潮濕氣息!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月光下,一塊半人高的阿拉伯石碑旁,地面明顯與周圍不同——泥土的顏色更深,帶著新鮮的濕潤感,幾叢野草被粗暴地鏟斷,草根裸露著。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小撮泥土,湊到鼻尖。沒錯!那刺鼻的硫磺味,正是從這松軟的新土下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算珠聲在腦中驟然加速,如同驟雨敲打鐵皮屋頂。他環顧四周,確認只有烏鴉的啼叫和風聲。隨即,他拔出腰間那柄從風暴夜幸存下來的水手短刀,開始小心地挖掘。泥土遠比想象的松軟,顯然不久前剛被人翻動過。刀尖很快碰到了硬物——不是石頭,而是粗糙的麻布!

陳硯的心跳如擂鼓。他加快速度,幾下刨開浮土。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袋顯露出來,袋口用浸過桐油的粗繩緊緊捆扎。他割斷繩索,迫不及待地扯開袋口——

刺鼻的硫磺粉末如同黃色的煙塵,瞬間彌漫開來!陳硯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直流,急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袋子里面,是顆粒細小、色澤渾濁的硫磺礦石,正是清源山官礦的產物!他顫抖著手指,探入硫磺粉末深處摸索,指尖觸到了一個堅硬的、帶著棱角的東西。他用力拽出。

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銅制令牌。上面陰刻著清晰的八思巴文和漢字:

市舶司轉運司·丙字三號坑·礦監趙

令牌邊緣,還殘留著半個模糊的、沾著硫磺粉末的火漆印痕!圖案依稀可辨——一只盤踞的狼頭輪廓!

“帖木兒……”陳硯的牙齒幾乎要咬碎。冰冷的絕望與灼熱的憤怒再次在胸腔里沖撞。市舶司轉運司的令牌,出現在官礦失竊的硫磺袋中!這就是鐵證!證明達魯花赤帖木兒及其爪牙趙禿子,監守自盜,將足以焚毀整座港口的危險品,賣給了海盜和林四海,最終釀成了海東青號的慘??!這袋硫磺,就是“三桅鷗”匆忙轉移不及,藏匿于此的罪證!

“亡者的安寧,不容活人驚擾?!币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異域口音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陳硯身后響起。那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墓碑,冰冷得不帶一絲活氣。

陳硯渾身汗毛倒豎,猛地轉身,短刀橫在胸前!

月光下,一個枯瘦佝僂的身影如同從石碑里生長出來,靜靜地立在幾步之外。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舊式阿拉伯長袍(迪什達沙),頭上纏著同樣陳舊的白色頭巾(古特拉)。臉上皺紋深深刻入骨骼,如同干涸河床的龜裂,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渾濁得如同蒙著灰翳的玻璃珠子,嵌在深陷的眼窩里,此刻正毫無波瀾地“看”著陳硯的方向。

守墓人。

他手中提著一盞小小的、昏黃如豆的阿拉伯馬燈(凡努斯),微弱的光暈僅僅照亮他腳下巴掌大的地方,反而將他枯槁的面容映襯得更加詭異。燈油燃燒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沒藥和油脂的古怪氣味,在硫磺的辛辣中格外刺鼻。

“卡菲勒(異教徒),”守墓人再次開口,用的是生硬的阿拉伯語,渾濁的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焦點卻并未真正落在陳硯身上,“此地安眠著遠航的光明之舟(Nūr al-Fulk),他們的靈魂,厭惡貪婪的臭味?!?

陳硯的心沉了下去。對方顯然察覺了他的存在,甚至可能目睹了他挖掘的過程!他強迫自己冷靜,用流利的波斯語回應,試圖緩和:“愿真主賜予亡者安寧。我并非有意驚擾,只是追尋失物,關乎許多無辜者的性命?!彼桃怆[去了自己的南人身份。

“性命?”守墓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干笑,那笑聲在寂靜的墓園里令人毛骨悚然,“這座港口的每一塊銀幣,都浸著無辜者的血。死者的金庫,填不滿活人的欲壑?!彼従徧鹂葜Π愕氖郑⒎侵赶蜿惓幓蚰谴蚧?,而是指向他身旁一塊半傾頹的石碑。

昏黃的馬燈光暈,恰好落在那塊石碑的碑面上。

陳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過去。石碑頂端,一行古老的阿拉伯庫法體銘文在光線下清晰浮現。那文字流暢而莊嚴,帶著一種穿越時光的宗教力量:

?????????

(Nūr al-Fulk——光明之舟)

在這行銘文下方,還刻著一艘樣式奇特的古船浮雕。船身線條流暢,船帆飽滿,船頭高高昂起,仿佛正破開虛空的波濤,駛向永恒的彼岸。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與神圣氣息撲面而來。

“看啊,”守墓人的聲音如同夢囈,帶著一種奇異的悲憫,“他們乘著光明之舟,歸于真主的懷抱。而你們……”他渾濁的眼珠似乎終于聚焦了一瞬,空洞地“釘”在陳硯臉上,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更深的黑暗,“你們卻在死者的國度,挖掘著焚毀生者的火種。硫磺的惡臭,玷污了安眠。”

陳硯如遭雷擊!守墓人不僅知道硫磺,更一語道破了它的用途——焚毀生者的火種!他絕不僅僅是個普通的守墓人!

“你是誰?”陳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握緊了手中的短刀,“你怎么知道……”

他的話戛然而止。守墓人提著馬燈,竟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語,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佝僂著背,轉身,無聲無息地沒入一塊巨大墓碑投下的、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椟S的光暈迅速遠去、消失,只留下那句如同讖語般的話語在夜風中飄散:

“……焚毀生者的火種……”

還有那墓碑上,月光下依舊清晰可見的阿拉伯銘文——“光明之舟”。

陳硯僵立在原地,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內衫。硫磺刺鼻的氣味,守墓人詭異的警告,墓碑上神秘的“光明之舟”銘文……這一切碎片在他腦中瘋狂旋轉、碰撞。算珠聲消失了,只剩下烏鴉單調而凄厲的啼叫,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搏動。

他低頭看向手中那塊冰冷的市舶司令牌和那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硫磺。贓物找到了,鐵證如山??蛇@“死者的金庫”里,似乎埋藏著遠比硫磺更沉重、更黑暗的秘密。守墓人的話是警告,還是……指引?“光明之舟”與這焚港的硫磺,與即將到來的風暴,又有何關聯?

夜風吹過碑林,嗚咽如泣。陳硯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他迅速將令牌塞入懷中,重新扎緊硫磺袋口,用腳將浮土草草回填掩蓋痕跡。他最后望了一眼守墓人消失的方向,以及那塊刻著“光明之舟”的神秘墓碑,然后像逃離地獄般,轉身疾步沒入墓群外圍更濃重的黑暗。

算珠聲重新在意識邊緣響起,冰冷而急促。時間不多了。這袋硫磺是通向帖木兒罪證的鑰匙,也可能是一道點燃他自己和整個刺桐港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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