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甜腥的門縫
- 棺隙
- 洛樂瑤
- 3702字
- 2025-06-25 13:07:08
那聲門外的刮擦,如同淬了冰的針尖,狠狠扎進我緊繃的神經末梢。
死寂。
濃稠得如同凝固血漿的死寂。
我僵坐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背脊死死抵著粗糙的門板,仿佛那是隔絕地獄與人間的唯一屏障。
攥著那本破舊冊子的手指已經僵硬麻木,紙張邊緣硌著掌心,帶來細微卻清晰的痛感。
黑暗中,只有自己心臟狂跳的轟鳴在顱腔內瘋狂撞擊,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肌肉,帶來一陣陣酸麻的痙攣。
門外……是什么?
風吹朽木?夜鼠嚙齒?還是……那東西……已經出來了?
冷汗像冰冷的蚯蚓,沿著脊椎溝壑不斷滑落,浸透的衣衫緊貼皮膚,寒意刺骨。
我死死盯著那扇門,柴房破舊的門板在濃稠的黑暗里只是一個模糊的、更深的輪廓。
門板下方,那道狹窄的縫隙,如同一條通往未知深淵的黑暗裂口。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煎熬。
感官被提升到極限,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最微弱的聲響——風聲穿過屋檐的嗚咽,遠處山林里不知名夜鳥的啼叫,甚至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聲……但再也沒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
緊繃的神經在漫長的死寂中開始出現一絲微弱的松動。
也許是老鼠……也許是風吹動了什么雜物……我試圖用這些脆弱的念頭麻痹自己,但那本冊子上冰冷詭異的文字。
“煞破棺出,雞犬不留”
卻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我的意識。
就在這心神稍懈的剎那——
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氣味,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從那道狹窄的門縫底下……鉆了進來!
那氣味……難以言喻!
它混雜著泥土深處最濃重的腥氣,帶著雨后山林特有的、植物根莖腐敗的甜膩,但更濃烈的,是一種……一種令人作嘔的、帶著粘稠質感的甜腥!
像是……放久了開始腐敗的牲口內臟,又像是……淤積在沼澤底部的陳年污血,在濕熱的天氣里緩慢發酵后散發出的、足以鉆入骨髓深處的惡臭!
這股甜腥味極其微弱,若有若無,卻帶著一種恐怖的穿透力!
它鉆入鼻腔的瞬間,我的胃袋猛地一陣劇烈抽搐!喉嚨口泛起濃烈的酸水,帶著膽汁的苦澀!
這味道……這味道和冊子里描述的、兇煞形成時散發的穢氣,何其相似!
更可怕的是……它和守靈那幾晚,靈堂里越來越清晰的、那股難以言喻的淡淡異味……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此刻,更加清晰,更加……濃烈!
“嘔……”我死死捂住嘴,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嘔吐感。
瞳孔在黑暗中因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這不是幻覺!絕對不是!
這味道……是從哪里來的?外面?還是……更近的地方?
一個更加恐怖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
難道……那東西……就在門外?貼著門板?那甜腥……是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身體像被凍僵的石頭,連指尖都無法動彈分毫!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
那本《陰司輯要》從我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掉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輕響。
這輕微的聲響,在死寂的柴房里卻如同驚雷!
幾乎是同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的叩擊聲,如同枯槁的指節,在門板外……輕輕敲響!
不是刮擦!是敲擊!帶著一種清晰的、試探性的節奏!
那聲音……離門板如此之近!仿佛就在門外……咫尺之遙!
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凍結!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炸開,席卷全身!
它來了!它真的來了!它就在門外!
那甜腥的氣味,如同實質的粘液,順著門縫不斷地滲透進來,越來越濃!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死死包裹著我!
跑!必須跑!離開這里!現在!
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掙扎的火苗,猛地爆發出最后的力量!
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彈起來,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僵硬而踉蹌不穩,重重撞在旁邊的雜物堆上,腐朽的木柴和斷裂的農具嘩啦作響!
這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門外的敲擊聲……驟然停止了!
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絕望的死寂!
仿佛門外的存在,正屏息凝神,側耳傾聽著門內的動靜!
那無形的、充滿惡意的注視感,透過單薄的門板,如同冰冷的毒針,狠狠刺在我的皮膚上!
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徹底停滯。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如同擂鼓。
冷汗順著額角、鬢角瘋狂滾落。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下一秒就可能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息,也許是一個世紀。
門外,再沒有任何聲音。
但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味,卻如同附骨之蛆,依舊頑固地從門縫底下鉆入,彌漫在狹小的柴房里,冰冷地宣告著它的存在。
它……走了嗎?
我不敢有絲毫動作,甚至連眼珠都不敢轉動,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扇門,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著……迎接那未知的、最恐怖的降臨。
死寂持續著。
直到窗外的天色,開始透出一種病態的、灰蒙蒙的魚肚白。
那甜腥的氣味,才仿佛被稀釋的晨光驅散了一些,變得若有若無,卻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端,像一道刻進記憶深處的恐怖烙印。
天……終于要亮了。
我如同虛脫般,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帶來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
身體因為長時間的極度緊繃而酸麻僵硬,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
冷汗浸透的衣衫冰冷地貼在身上,寒意刺骨。
恐懼的浪潮暫時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虛脫和……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絕望。
天亮了,并不意味著安全。
那東西……那散發著甜腥惡臭的存在……它來過!它知道我在哪里!
第七天的倒計時,像懸掛在頭頂的、滴著粘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正一分一秒地迫近!
我顫抖著,摸索著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本《陰司輯要》。
冰冷的冊子貼在掌心,像一塊來自墳墓的寒冰。
借著門縫透進來的一線微光,我再次翻開那發黃發脆、帶著濃重霉味的紙頁。
目光跳過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鎖魂釘、錮魂咒,急切地在那些潦草扭曲、如同鬼畫符般的字跡間搜尋。
一定有辦法!冊子里既然記載了鎮煞之法,也必然記載了……應對之法!
或者……至少是識別和躲避之法!
我的手指顫抖著劃過一行行模糊的文字:
“……兇煞初成,魄未凝形,懼陽氣,畏日光,尤畏雷火、金鐵之器、及至陽之血……”
“……然其氣已成,穢氣彌漫,觸之侵染,輕則神昏體衰,重則生機斷絕……”
“……回魂夜前,其力受限,多憑怨念牽引,循生前執念或血脈氣息而動……”
“……若遇穢氣纏身,當以艾草、雄黃、朱砂混合烈酒焚燒,以其煙驅穢……或以雞冠血、黑狗血涂抹眉心、心口,可暫避其感……”
艾草?雄黃?朱砂?雞冠血?黑狗血?
這些平日里只在傳說中聽過的、帶著濃重巫術色彩的東西,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
我飛快地掃視著后面的內容,心臟狂跳。
“……然此皆治標不治本,唯待其回魂夜魄體凝實,以鎖魂九釘徹底鎮之,方為永絕后患……”
“……若九釘有失,符文錯亂,咒語中斷……則兇煞魄體提前凝形,戾氣滔天,非尋常之法可制……需尋其尸身本源,毀其怨結之物,或……以至親血脈為引,行同歸之法……”
后面的字跡越發潦草模糊,墨跡浸染開,有些地方甚至被蟲蛀得殘缺不全。
同歸之法四個字后面,似乎還有幾行小字,但完全無法辨認了,只留下幾團污濁的墨漬和紙張被撕扯過的殘破邊緣!
我的心猛地一沉!毀其怨結之物?
至親血脈?同歸之法?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從腳底竄起!父親……還有我……我們就是阿婆的至親血脈!
那所謂的同歸之法……難道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冊子的最后一頁,在非尋常之法可制之后,戛然而止。
那殘缺的、被撕掉的痕跡,像一個猙獰的傷口,無聲地嘲笑著我的徒勞。
有用的信息太少!艾草、雄黃這些東西,在這封閉落后的霧山村,或許還能找到。
但雞冠血、黑狗血……哪里去弄?還有那毀其怨結之物,阿婆的怨結是什么?
她為何會變成兇煞?我們一無所知!至于那殘缺的同歸之法……光是名字就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氣!
唯一清晰的信息是:
第七天回魂夜,是最后的期限!要么,村長他們的鎖魂九釘成功鎮壓兇煞。
要么……就是煞破棺出,雞犬不留!
而根據昨晚門外那甜腥的氣味和敲門的動靜……那九釘,恐怕……已經出了問題!
兇煞的力量,正在隨著第七天的臨近,加速凝聚!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我。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疲憊和絕望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我喘不過氣。
晨光透過門縫,吝嗇地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慘白的細線。
那本冰冷的《陰司輯要》滑落在我腳邊。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開門聲,從院子另一頭傳來。
是父親那間屋子的門。
緊接著,一陣極其壓抑的、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踏著院子里的泥濘,朝著……柴房的方向……走了過來!
腳步聲很慢,很沉,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鬼祟?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再次繃緊!是父親?
他這個時候過來做什么?他聽到了什么?
腳步聲在柴房門外……停住了。
死寂再次降臨。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門外那人同樣壓抑的、粗重的呼吸聲。
那濃烈的甜腥氣味,似乎被門外的人帶來的新鮮空氣沖淡了一些,但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端。
門板被輕輕地……叩響了。
“篤……篤……”兩聲,很輕,帶著一種猶豫和試探。
不是昨夜那種冰冷詭異的敲擊!這是……人的指節!
“小默?”
父親那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了進來,“是……是你嗎?你……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驚疑不定,仿佛在確認門內的我……是否還是活人?
昨夜那甜腥的氣味和詭異的動靜,難道……他也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