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張謇府邸的后花園,月色如水,傾瀉在亭臺樓閣、假山池沼之間。蟲鳴唧唧,更添幾分幽靜。
陳遠與沈清秋并肩漫步在蜿蜒的石子小徑上。白日里討論宏大藍圖的激昂已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靜謐而微妙的氛圍。沈清秋已換下白日里的襖裙,穿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常服(依舊是云錦綢),月光流淌在衣料上,泛著溫潤的光澤,映襯得她身姿如月下幽蘭。
“季直先生雄心萬丈,南通藍圖令人心折。”沈清秋輕聲打破沉默,聲音如同清泉流淌,“只是,這電力、交通、教育三箭齊發,耗資之巨,牽涉之廣,前路定多艱險。”
“千難萬險,亦要前行。”陳遠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投向遠處唐家閘工地方向依稀的燈火,“此非一人一地之得失,乃民族工業存續之命脈。季直先生以畢生心血為注,我陳遠,何惜此身?”他頓了頓,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子,月光下她的側臉輪廓柔和而堅定,“只是……連累沈小姐遠離滬上繁華,置身于此等風浪之中,陳某……”
“陳先生此言差矣。”沈清秋停下腳步,轉過身,清亮的眸子直視陳遠,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力量,“靜姝來此,非為避風浪,亦非為附驥尾。‘云錦綢’光華初綻,織機運轉如心,電力藍圖鋪展……這一切,皆令靜姝心潮澎湃!能親手參與此等開創之舉,見證華夏工業星火燎原,此乃靜姝平生所愿,何談連累?”
她微微仰起頭,月光灑滿她光潔的額頭,眼中閃爍著理想的光芒:“家父常言‘女子無才便是德’,然靜姝自幼讀格物之書,習機械之理,所求者,非困守閨閣繡樓,乃是以所學所長,裨益家國!南通此地,正是靜姝安放所學、實現價值之地!能與陳先生、季直先生并肩,縱有風浪,靜姝……甘之如飴!”
這一番話,如同重錘,敲在陳遠心上。他看著她眼中那份不遜于任何男子的志向與擔當,看著她清麗容顏下那顆堅韌而熾熱的心,心中最后一絲顧慮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洶涌的激賞與一種難以言喻的疼惜與珍視。
“沈小姐……”陳遠的聲音有些干澀,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沈清秋微涼的手。她沒有掙脫,只是指尖輕輕顫了一下,臉頰飛起兩抹紅霞,在月光下美得驚心動魄。
掌心傳來的細膩觸感與微涼,讓陳遠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看著沈清秋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她因緊張而輕輕抿起的唇瓣,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他不再是那個只關注冰冷機器與金融數字的穿越者,而是一個被眼前這月光般的女子徹底牽動了心弦的男人。
“靜姝……”陳遠第一次喚了她的字,聲音低沉而飽含情感,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更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陳遠此生,漂泊無定,心似浮萍。然自遇小姐,如暗夜得見北斗。小姐之智,令遠欽佩;小姐之志,令遠心折;小姐之……”他頓了頓,目光灼灼,仿佛要將她的身影刻入靈魂深處,“小姐之情,早已悄然系遠心間,再難割舍。今日月下,陳遠斗膽相問,愿以余生為聘,護小姐周全,與小姐攜手,共筑此工業星河,同擔此時代風浪……不知小姐,可愿垂憐?”
月光無聲,蟲鳴仿佛也屏住了呼吸。沈清秋的心跳如同擂鼓,陳遠的話語如同最滾燙的烙印,深深印入她的靈魂。她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灼熱與力量,感受到他目光中那份幾乎要將她融化的真摯與渴望。一路行來的點點滴滴——技術探討時的共鳴,烈焰危局時的擔憂,華彩登場時的并肩,書房規劃時的默契……無數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最終匯聚成眼前這個男子無比鄭重的承諾。
羞澀、喜悅、感動、還有一絲對未來風浪的忐忑……種種情緒交織翻涌。她緩緩抬起頭,眼中水光瀲滟,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溫柔。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被陳遠握住的手,輕輕翻轉,與他十指相扣。指尖交纏的瞬間,仿佛有電流通過,傳遞著無聲卻最堅定的回應。
她微微踮起腳尖,在陳遠因緊張而微微抿緊的唇邊,落下了一個輕如羽毛、卻又重逾千鈞的吻。帶著蘭芷清香的溫熱氣息拂過他的臉頰。
“君心如磐,妾意如絲。”沈清秋的聲音低若蚊蚋,卻清晰地傳入陳遠耳中,帶著一絲羞澀的顫抖,更帶著磐石般的決心,“愿結同心,共赴星河。”
無需再多言語。月光下,兩道身影緊緊相擁。冰冷的懷表緊貼著陳遠火熱的胸膛,而懷中擁著的,是這個冰冷時代賜予他最溫暖的救贖與最熾熱的夢想。他們的心,如同那剛剛織就的“云錦綢”,在工業的經緯上,交織出最堅韌也最華美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