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姜老夫人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代號，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不再看姜詩溪，目光轉向旁邊一個保鏢。保鏢立刻會意，從隨身攜帶的精致密碼箱里，取出一個厚厚的、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還有一張薄薄的、印著銀行標識的卡片。

“啪嗒。”

文件袋和卡片被隨意地丟在屋里那張唯一還算完整、卻布滿油污的破木桌上。

“合同，簽了。錢在卡里，密碼六個零。”保鏢的聲音毫無起伏，冰冷得像機器，“人，我們帶走。”

“哎！好！好！謝謝老夫人！謝謝！”李峰眼珠子瞬間黏在了那張銀行卡上，迸發出餓狼般的綠光。他迫不及待地抓起桌上那支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快要沒油的圓珠筆，看也沒看那份厚厚的合同，就在最后簽名處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動作快得生怕對方反悔。

簽完字，他一把抓起銀行卡，貪婪地摩挲著光滑的卡面，臉上是狂喜到扭曲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了揮金如土的未來。至于被賣掉的“女兒”和地上哭泣的妻子？那是什么東西？他看都沒再看一眼。

保鏢面無表情地收起簽好的合同，另一個保鏢則上前一步，準備帶走姜詩溪。

“等等。”

一個稚嫩卻異常清晰冰冷的聲音響起，像碎冰砸在鐵板上。

準備動作的保鏢頓住了。狂喜的李峰愣住了。地上絕望啜泣的孟瑤華也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姜老夫人銳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個瘦小的身影上。

姜詩溪站在破屋中央，承受著所有人的目光。小小的身體挺得筆直，像一根在狂風中倔強生長的細竹。她抬起那張沾著灰塵卻掩不住精致輪廓的小臉，目光越過狂喜的李峰，越過冰冷的保鏢，直直地看向那位掌控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姜老夫人。

她的眼神不再是荒蕪，而是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

“帶我走，可以。”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帶著一種不屬于孩童的決絕，“把她也帶走。”

她伸出小小的、帶著傷痕的手指，堅定地指向蜷縮在地上、額頭流血、滿眼驚恐絕望的孟瑤華。

“我唯一的條件，帶她一起走。”

破敗的屋子里，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李峰臉上的狂喜瞬間僵住，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隨即轉化為暴怒的猙獰。他猛地轉過身，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著那個敢“忤逆”他的小雜種：“小畜生！你說什么？！反了你了！這里有你說話的份？！”他揚起蒲扇般的大手，裹挾著濃烈的酒氣和戾氣，就要朝著姜詩溪那張過分冷靜的小臉狠狠扇下去！

“你敢碰她一下試試。”

一個蒼老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在李峰揚起的胳膊上。

姜老夫人依舊站在原地，身形未動，只是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微微瞇起，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落在李峰身上。

李峰高舉的手掌僵在半空，那股兇悍的氣焰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對上姜老夫人那雙沒有任何情緒、卻讓人心底發寒的眼睛，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訕訕地放下手，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因恐懼和惱怒而粗重的喘息。

保鏢無聲地跨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壓迫性的陰影，籠罩在李峰頭頂。

姜老夫人這才緩緩將視線移回姜詩溪身上，帶著更深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這孩子……比她想象的有意思得多。那份在絕境中爆發出的、近乎冷酷的決斷力，還有此刻為地上那個女人提出的條件，都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詭異。

“她？”姜老夫人終于開口，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如同驚弓之鳥的孟瑤華。那女人形容枯槁，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布裙，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血，眼神渾濁而怯懦，是那種被生活徹底碾碎了脊梁的模樣。她微微蹙了下眉，語氣平淡無波，“一個無用的婦人。帶她走，姜家能得到什么？”

這話冰冷得不近人情，卻精準地切中了豪門的行事準則——價值交換。

姜詩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前世母親孟瑤華被李峰強暴后難產慘死、孤零零躺在冰冷停尸房的畫面不受控制地閃現。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翻涌的血腥味和眼底的酸澀。

她不能讓歷史重演！孟瑤華必須離開李峰這個地獄！哪怕代價是……她再次踏入姜家那個冰冷的金絲籠。

“她是我母親。”姜詩溪的聲音依舊沙啞稚嫩，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異常清晰，“沒有她，就沒有我站在這里。你們買我，就要接受我的‘附帶品’。”她用了一個極其冰冷的詞——“附帶品”。

她頓了頓，迎視著姜老夫人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小小的身體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或者，你們可以現在就走，帶著你們的錢和合同。”她的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威脅，“沒有她，就沒有交易。”

“小賤人！你找死！”李峰目眥欲裂，恨不得撲上去掐死這個壞他好事的賠錢貨，但在保鏢冰冷的注視下，他只能像困獸一樣在原地低吼。

孟瑤華已經完全呆住了，她看著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瘦小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小身影，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額頭的血水，流了滿臉。她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發出破碎的嗚咽。她從未想過，這個一直被自己無力保護的孩子，會在這種絕境下，用如此決絕的方式保護她。

姜老夫人沉默了。

她看著姜詩溪。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站在骯臟破敗的屋子里，面對著她帶來的巨大壓力和旁邊人渣養父的威脅，背脊挺得筆直。那雙眼睛里沒有哀求，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堅定和……一種深沉的疲憊。那眼神太過復雜，復雜到讓閱人無數的姜老夫人也感到一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