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詔迷云
箭雨撕裂夜幕的那一瞬間,林棲梧耳畔炸開尖銳的破空聲,仿佛無數毒蛇吐信。
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十二年前母親脖頸噴濺的熱血與此刻肩頭擦過的箭矢血痕重疊。玄色披風在她手中翻飛如困獸,綢緞邊緣割裂掌心,沁出的血珠順著紋路蜿蜒,在月光下凝成暗紅的冰棱。
謝清辭的尸體壓在背上,少女尚存余溫的鮮血正透過衣衫滲入皮膚,寒意卻從骨髓深處翻涌——那是復仇無望的徹骨冷意。
“想活命就跟我走!“青銅面具人擲出的鎖鏈裹挾著勁風,鐵環相撞的脆響刺破喧囂。
林棲梧伸手去握的剎那,倒刺瞬間撕開皮肉,腥甜的血順著鎖鏈逆流而上,在她手腕纏出猩紅的荊棘。她咬牙借力翻滾,面具縫隙里躍動的暗紅焰紋烙進眼底,那是寧王暗衛獨有的標記,此刻卻比淬毒的箭矢更令她心悸。
潮濕的巷道泛著尸臭,青苔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每一次踉蹌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骨頭上。
謝府側門的銅環凝結著半干的血痂,新換的鐵鏈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林棲梧攥著帶血的鑰匙,傷口與金屬的摩擦讓她幾乎握不住這柄“真相“。當鑰匙插入鎖孔時,鐵銹混著血水簌簌掉落,仿佛二十年前沈家鐵鎖被砸開的那一刻在此刻重現。“吱呀——“腐木呻吟著開啟,老管家渾濁的淚水砸在謝清辭臉上,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顫抖如風中殘燭:“小姐...老奴守了二十年的秘密,還是沒能護住你...“枯槁的手指突然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去書房...地磚下的鐵盒有機關,逆時針轉三圈...千萬要小心...“老人渾濁的眼底翻涌著恐懼與決絕,像是要把二十年的愧疚都塞進這最后的叮囑。
穿過掛滿白燈籠的回廊,林棲梧的繡鞋碾碎滿地銀霜。
檐角銅鈴在夜風里發出嗚咽,每一聲都像是冤魂的泣訴。她能感覺到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后頸的寒毛根根倒豎。書房檀木地磚縫隙積著經年灰塵,當她跪坐在地用軟鞭撬動第三塊方磚時,指甲縫里嵌滿帶著腐殖質的黑泥。暗格里的密信早已被蟲蛀得千瘡百孔,泛黃紙頁上的“寧王“二字卻力透紙背,墨跡因反復描摹而凸起,宛如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更令她窒息的是那半塊龍紋玉佩——缺口處殘留的朱砂,竟與她貼身收藏的碎片嚴絲合縫,仿佛命運在此刻完成了最殘酷的閉環。
瓦片碎裂之聲驚破死寂的剎那,林棲梧的九節軟鞭已如靈蛇出鞘。蕭景珩撞破窗紙的瞬間,鎏金宮燈的琉璃燈罩炸成萬千星火,映得他臉上的血跡如同盛開的曼陀羅。
三皇子的月白長衫浸透鮮血,發間插著的斷箭隨著他的步伐輕顫,嘴角卻掛著優雅的弧度:“沈姑娘這雙異瞳,在月光下倒像兩汪淬毒的美酒。“他倚著書架咳嗽,指腹擦過嘴角的血跡,在檀木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像是在繪制死亡的圖騰。
“醉仙樓的機關圖、地道里的玉佩,都是你泄露的!“林棲梧的聲音裹著十二年來的恨意,軟鞭狠狠纏住對方咽喉。蕭景珩卻突然伸手握住鞭身,任由倒刺扎進掌心,鮮血順著銀絲鞭身滴落:“還記得你改良床弩時,在胭脂盒夾層畫的圖紙嗎?“他突然貼近,溫熱的血滴在她耳垂:“那晚我打翻的不是茶盞,是你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秘密。“病態的紅暈爬上他蒼白的臉頰,眼中瘋狂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你慌亂擦拭圖紙的模樣,比機關圖有趣千倍。“
暗門啟動的齒輪聲如毒蛇吐信。林棲梧被拽入暗道時,手肘重重磕在布滿青苔的石壁上,腐臭味混著熟悉的曼陀羅香撲面而來。
密室四壁掛滿泛黃卷宗,燭光搖曳下,“揚州沈氏滅門案“的朱批刺得她眼眶生疼。當看清謝府與寧王往來的密信時,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上交的漕運賬本,早在入京途中就被換成了偽造的賬本,而替換者的落款處,赫然印著謝府的朱砂火漆。
“寧王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沈家的命。“蕭景珩用宮燈點燃密信,火苗舔舐著紙頁發出噼啪聲響,“他要的是謝府的忠義令牌,還有...“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病態的眼睛里翻涌著近乎偏執的瘋狂,“你那雙能破解天下機關的眼睛。“
話音未落,密室頂部傳來鎖鏈拖動的轟鳴,數十個陶罐在橫梁上搖晃,封口處的引線泛著詭異的藍光,如同蟄伏的毒蛇。
淬毒銀針破空而來的瞬間,林棲梧本能地偏頭。
火折子墜地的剎那,青銅面具人如鬼魅般欺身上前,長劍抵住蕭景珩咽喉。面具人袖口滑落的暗紅布條在風中翻飛——那分明是謝清辭劍穗上的殘片。
林棲梧握緊藏有密信的玉佩,異瞳在搖曳的燭光中流轉著寒芒。她終于看清,這場始于復仇的棋局,從一開始就是寧王精心編織的羅網。
而謝清辭,那個總是冷著臉卻默默守護她的人,不過也是棋盤上的一枚棄子吧。
此刻,復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熊熊地燃燒,燒盡了恐懼,燒穿了迷茫,只剩下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念頭:
哪怕要踏碎這長安城的每一塊青磚,她也要讓寧王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