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是南邊城市，最常來往的客人。白天還是晴空萬里，晌午過后便是烏云密布。

唐清歡駐足于定琴居門口，目送黃云軒的馬車緩緩離去，米粒大小的雨滴，悄然滑落在臉頰上。

林傅盛此刻正在與酒客，高談闊論詞賦創作，興起便即興唱和。唐清歡倚在門口木柱上，聽著入神。

林傅盛的文采確實出眾，即興而作，轉而又能化詞為曲，以曲琴奏悅耳眾人。如若前世，他未曾傷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該是多好。

就在林傅盛興致勃勃之際，抬頭看見他心意的女子，上前將她手握住，含情脈脈道：“錢莊的事如何？”

唐清歡愜意的頷首，將木盒遞于他。

林傅盛接過沉甸甸的木盒，將蓋子推開，見里面是白花花的銀子，抬頭注視她眼眸道：“這里應該不止一百八十兩？”

她豎著的兩指，緩慢開口道：“兩百兩，需要取整......”

林傅盛嘆了口氣，將盒蓋合攏，提著盒子牽著她的手，吩咐了小二好生看管店鋪，便向唐家小院走去。

唐家小院先前租下時，林傅盛便提議在主屋的地板下，開鑿一個暗格，方便放些銀兩和重要的文書。這幾日，結賬核算時，鋪子的保險箱子，足足有盛余的三百兩，這兩百兩只是為融合往后的銀兩流入流出做準備。

若是這貨將來回本，打開穩定的銷路，這點成本算什么。不過，若是黃云軒失言，只是虧些月息，成本還是能賺回來。故唐清歡與林傅盛賭的就是作為景王的黃云軒，會不會給她帶來更大的誘餌。

回到唐家小院，已是傍晚，林傅盛利索做上一些菜肴，和著她的胃口，三菜一湯，一餐下來干凈無余。

唐清歡想著柳媚兒的事，緩緩開口：“對了，有一事需要你留意?！?

“何事？”

“你酒鋪往來的男子多，我聽江夫人說起，有一女子，好像叫什么柳媚兒，長得傾國傾城，婀娜多姿。不過，這人?？幽凶渝X財謀取權力。江夫人也是從老家親戚中聽說的，這一路坑騙，怕是有一天會來衛城。你要多加提防才是，若有此人信息，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好傳給沈知微，為衛城的男子做些防范.......”

“呵呵.....我有什么好騙的，這類女子多是看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就我那家破酒鋪，你不是說唐老爺都看不上，池塘小了，浪費人家色相。”林傅盛噗呲笑道。

“話是如此，但你有才有臉呀！你沒瞧見，平日我路過，你家酒鋪門口駐足的少女可是不少.......”

“你這話我聽出來，怕我被其他誘惑走了？不會，我是欣賞女子容顏，但不是好色女子那一口。”

唐清歡知道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一改往日的正經，嬌嗔撒嬌起來。她移坐到林傅盛身邊，挽著他的胳膊，含情脈脈盯著他。

“哎呀！你就聽我的，一有這人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她的臉辨識度高，異域風情.....”

林傅盛見她自己貼上來，故作冷臉嚴肅，實則心跳加速道：“好，就依你，我記著了......”

目的達成的唐清歡，又移回原位，兩人繼續用飯。

翌日清早，唐清歡剛到茶坊門口，馬車已經在旁邊巷口等著了，待黃云軒招呼她，身后的林傅盛悄然提著木盒出現，二人沉步走到了車前。

“林相公也要去嗎？”

“帶這么多銀子，她一女子我不放心。”

唐清歡忙解釋道：“這一路多一個也好照料一些，便叫上我家相公了。”

黃云軒也不多說，抬手示意二人上車。

路上這兩男，嘴上功夫也沒有閑著，你一句我一句論起大盛朝事，好在林傅盛知黃云軒身份，說話拿捏恰到好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已經來到山上的龍泉寺。

五月的龍泉寺繁華燦爛，姹紫嫣紅的杜鵑花，層疊交錯在山林之間，紅黃綠如渲染粉黛的山花圖。遠眺對面山林，隔著翻騰的云霧，瞬息萬變顏色交換，花海翻騰。

此刻，寺廟管事僧人，將三位帶入廟中，入了青石板大道，被一陣馥郁的香氣吸引，尋著香味，便能看到兩旁灌木上，盛開著潔白如雪的茉莉。如繁星點點，白雪塑裝。

直徑穿過正殿，繞過左邊一處廂房，便是方丈的禪房。

方丈正端坐蒲團墊上打坐，待管事僧人通傳后，便褪去。

“黃施主來了，請入座。”

三人按照吩咐落座，黃云軒恭敬的應了一聲。

他不急不徐起身，雖年上五十有余，不過面色潤澤，神情淡然。

“這供貨契約已經擬好，唐施主可以看看，就在你左邊的桌上。”

林傅盛起身替她拿了過來，兩人靠在一起仔細查閱。片刻之后，林傅盛抬頭回道：“方丈契約沒有問題，這貨多久能炒制好，到我們茶坊。”

“半月后，我吩咐僧人運送下山，送達你家茶坊?！?

黃云軒此時插話開口：“云蟾大師，若以后我回家鄉，我家叔叔同意，可讓出茶商會的雪頂銀尖資格，供給這小娘子，將來請大師與她方便?！?

方丈頷首，應了。

“既然這契約沒有問題，我這就簽字畫押，傅盛將銀子遞上?！?

唐清歡接過黃云軒遞過來的紅泥和筆墨，將手指按下轉印在紙上，又簽上名字。

方丈喚來僧人，點了點林傅盛盒子中的銀子，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八十兩。

事情辦妥后，三人被僧人送到門外，黃云軒向他問道：“師傅，可否帶我們去看看茶山？”

僧人不多語，側身伸出右手，請他們隨他去茶園。

他們繞著朱紅的寺墻，向左邊慢慢走去，環走一圈后，眼前是成群的半人高的灌木，茶樹上的枝條舒展，葉梢是淺綠入深。郁郁蔥蔥，茶樹的香氣，撲鼻而來。

“唐小娘子、林相公這下放心了吧！”黃云軒側身詢問。

林傅盛抱拳作揖，沉聲道：“是我們多疑黃公子了，只是怕這貨好，沒有穩定的銷路?！?

黃云軒朗聲笑道：“既然我讓你們入貨，便有辦法給好的銷路，等這茶貨下山，好銷路便會如約而至?！?

半月后，兩位僧人挑著膽子，將茶貨送到清歡茶坊，龍團幾人點貨后，邀請幾位僧人喝茶休息一會兒，兩人拒絕了。

唐清歡吩咐松煙去請林傅盛過來，自己再次檢閱這些茶餅，色澤光潤，上面有微微白毫，這價錢，實屬不錯的貨色。

須臾，松煙推著小車過來，身后跟著林傅盛，推車上放著精致的云紋禮盒裝。

唐清歡一臉驚訝，這些是他何時定做的。

林傅盛笑意盈盈，見她神色，會意道：“你上次決定去錢莊借錢，本想著用自己老底借你，你執意如此，我便去禮盒鋪子，為你定了這些禮盒，怎么樣？可還滿意？”

唐清歡取了其中的木盒，仔細查看，是烏木做的，上面的云紋是精細雕刻。

“這一個成本多少？總共花了多少？”唐清歡認出這價格定然不菲。

“總共八十兩而已......”林傅盛臉色潤紅，怯生生道。

唐清歡見他羞澀，知他定是醋意大發，便不再說什么。

這貨前腳送到，黃云軒的消息靈通，不多時便到了清歡茶坊。

林傅盛擋在唐清歡面前，恭敬上前道：“黃公子似及時雨，貨已經送到，想必銷路也能如約傳到......”

黃云軒皮笑面不笑道：“知我者，非林相公也.....正是，我們上二樓細說?！?

三人慢慢上了二樓，在一處僻靜的雅座落座。

黃云軒將腰間的玉佩取了下來，這玉佩與唐清歡初見時不一樣，不過上面也雕刻著龍紋，寫著萬字。

林傅盛替唐清歡拾起來，看了看問：“黃公子，這是？”

“半月內，我為唐小娘子找好了銷路。不過，需要前往云京一趟。這是信物，交給管事的，便能以每斤四兩收購?！秉S云軒朗聲道。

“是何銷路？”林傅盛面帶疑惑，詢問云京何處。

“云京最大的茶行‘萬福號’，主家管事姓吳......吳管事。”林傅盛頷首，面露悅色。

“我替我家娘子謝過了.....不過，你也瞧見了，我們為這批茶貨，定制了精致的禮盒，這四兩一斤，會不會太低了？是一百斤全部銷給他？”

黃云軒面對林傅盛的質問，連忙抬手搖晃。

“其一，只賣他五十斤，多的不給，數月后這茶定然會漲。這還不是為你們消除疑慮嗎？其二，這次交道后，若有此等貨色，可自行聯系，以后不缺銷路了。其三，若是要配上這禮盒，四兩不行，也得五兩，可詢問他是否要這禮盒?！?

黃云軒一口說多了，自覺口干，便端起剛才龍團送來的茶水，啜上一口。

“記住，他定會與你們還價，這人就是有這個毛病，即便我已經替你們談好價錢了，這四兩他定然會還三兩，不要理會便是，轉頭走了，定然上前阻攔你們。若是要這禮盒，你們自行加價便是。裸茶不能低于四兩，記住了.....”

林傅盛不放心唐清歡一人前往，請求了茗酥暫管他店內的事務，便取了袖口的銀子，作為謝禮，被她攔了回去，說什么林相公與掌柜就是她親人，怎么都不肯收。

三日后，茶餅裝入禮盒，請了茗酥丈夫老趙，搬運上了貨船，二人出發前去云京，半月后抵達云京。

要說衛城繁華，云京便是天堂。各色林立的商鋪，姹紫嫣紅的女子裝扮，還有各種外國商鋪。

下船后，貨船管事為他們尋了馬車，將這五十斤茶貨送往萬福號。

馬車行駛中，唐清歡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看去，途徑之處，無不熱鬧。這方向好似迷宮般，一時讓她辨別不了。

不多一會兒，馬車拐到一處巷口，車夫收了韁繩。

唐清歡和林傅盛下了馬車，抬頭便見到金色光亮的三個字‘萬福號’。

這茶行確實大，連著這一排商鋪，都是他們的。兩人緩緩入內，里面陳列各種茶貨，店里站滿了客人與小二。

“店小二，可否通傳一聲吳管事，我倆是衛城來的?！?

店小二毫不理會，片刻才高抬眼色瞧他二人，慢悠悠轉身入了一間屋子，不多會兒，他出來抬手招了招手，也不說話。

二人會意，快步入了那間屋子。

屋內全是烏木桌椅、羅漢塌，氣派非凡，墻上掛著許多茶圣的字畫，一些稍有押韻的詩詞。

“找我何事？我可沒有功夫與你們閑聊....”那人應該就是吳管事，正摩挲著手上的玉石。

唐清歡上前福禮，將腰間的玉佩遞上：“我們是黃云軒公子介紹來的，這是他的玉佩.....”

吳管事抬頭，接過玉佩，一時竟然將傲慢無禮的臉色收了，面露笑意盈盈。

“原來是貴客臨門，茶貨可到了？”

林傅盛見他一臉小人之勢，沉聲道：“正在門外候著.....”

“好...好，稍等！來人呀！將門口的茶貨運進來.....”吳管事側身解釋，又忙著往外招呼小二。

待茶貨運了進來，吳管事取了一盒茶餅，聞了聞道：“包裝是精致，但茶味比我先前那些雪頂銀尖淡了些，最多給每斤三兩，不然你就拉回去。”

唐清歡抬起下頜，慢慢道：“如此只有不做這生意了，龍泉寺的皇家茶源，吳管事瞧不上，我們就去別處，大不了虧點運費。走，傅盛.....”

林傅盛上前將貨車準備推出去，吳管事連忙上前阻攔：“有話好生談，大老遠來此，運回去不劃算。這樣，你說說價格.....”

“這價格是黃公子與你談好的，四兩一斤為裸茶餅.....這上好的烏木禮盒，至少也得加價五兩一斤......”

“小娘子，你這獅子口開得大了些吧？”

唐清歡不理會，抬頭掃視，又道：“吳管事，這烏木成本應該你比我了解，你這滿屋烏木，財大氣粗都快溢出來了，還為我這點小錢還價，似乎.....”

吳管事見她如此說，快嘴插話：“算了，一人讓一步，四兩五錢一斤，以后你有好貨，沖你.....你叫什么來著？”

“唐清歡，這位是我丈夫，林傅盛？”

“行！沖你唐小娘子這名號，貨我全收，待會我就讓店小二記錄在冊，每次你來，報上名號，定以貴客接待......”

唐清歡抬頭看了看林傅盛，見他點頭應了，便同意這價格賣了。

四兩五錢一斤，五十兩，收入銀錢二百二十五兩。雖然虧點禮盒、運費，不過這銷路開了，以后不愁賣高端茶了。

就在他們離開萬福號之時，一面紗遮面的女子擦肩而過入了萬福號，那身姿氣味，對于唐清歡甚是有些熟悉，本想后轉追上去，被林傅盛叫住了，她興是覺得多疑罷了，繼續離開此地。

回衛城的船上，唐清歡將八十兩還給林傅盛。

林傅盛搖頭拒絕，說道：“你這次回去，分黃云軒五十兩，這忙不能讓他白幫，那你不成了他.....”

“他什么？”唐清歡追問道。

林傅盛深吸一口氣，冷著臉道：“情人了嗎？我這錢就是賺給你花的，即使我們還沒有去除‘和離’，不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家娘子。等你這批貨漲價六兩一斤，再還我便是。先去將錢莊銀子補了，還上才是?！?

萬福號內，吳管事恭敬地向那面紗女子走去。

“云姑娘，這批貨是景王吩咐收的，你且瞧瞧如何？”

女子上去托起一禮盒，打開聞了聞。

“既然是景王指定的，便是好的。送到蹇大人府上，讓他去處理。”

女子準備轉身離開，突然停?。骸皩α?，送茶來的是何人？”

吳管事連忙回道：“是一對夫婦......”

“嗯——如此便好，若是有單身女子送貨什么的，一定告知與我?！?

唐清歡與林傅盛，這一來一上衛城、云京一月，時間又到了六月底，夏季緩緩闖入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