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停下腳步，灰色的眼眸掃過卡倫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最后看向在他手中那本封面上燙著教會紋章的羊皮紙冊上。

卡倫臉上的笑容不曾改變，并不在意肖恩的沉默：

“我這幾天一直在整理底下遞送上來的名冊，混亂之中，這些記載著需得彌雅感化的人名錄，簡直像纏成一團的荊棘?！?

他無奈般地輕輕嘆氣，指尖撫過冊子的硬角，向肖恩坦誠求助：

“所以……如果大人您在這荊棘叢里行走時，恰巧看到了哪根特別扎手的，又或是哪里扎堆的……能不能稍稍點撥一下我這迷途的耳目？”

他微微傾身，姿態放得恭敬無比。

“一點小小的線索，或許就能讓我們的引導事半功倍，免得做些徒勞的蠢事?！?

【名單……名單才是關鍵！抓住機會……付出什么代價都可以！】

【但這神眷者，恐怕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該怎么辦呢……】

肖恩灰色的眼眸冷冷地看著卡倫那堪稱完美的表演，他沒有立刻回答，短暫的沉默讓卡倫臉上的笑容都略顯僵硬了一些。

“或許，”肖恩說道，“我可以給你一份名單?！?

卡倫的瞳孔因狂喜而瞬間放大！

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他身體反應快過思維，猛地躬下腰，行了一個近乎面對主教的深躬。

“哦！贊美彌雅！這簡直是……圣光親自灑下的指引！”

他仿佛在吟唱贊美詩。

“您的憐憫與指引，照亮了我前方的道路！愿彌雅的力量，永遠守護在您身側，保佑您的腳步行走在圣光中！”

【好機會……這是我的機會！】

【必須抓住他！他就是我的梯子！】

【有了肖恩，我一定能……】

肖恩不再多言，只是微微側身，朝營地邊緣角落示意了一下，率先邁步走了過去。

卡倫立刻敏捷無比地快步跟上，捧著那本名冊如同捧著教皇的冠冕，兩人的身影迅速被角落的陰影吞沒。

翌日傍晚。

本該是收工后短暫的喘息時刻，幾輛滿載著黑麥面包和干豆的糧車停在營地中央，一群面色疲憊的工人沉默地圍在車旁，羅爾德本人站在糧車前，那張刻著深深川字紋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

“國王的糧食！不是喂豬的泔水！”

他咆哮著，“磨磨蹭蹭的懶骨頭還想吃飽？做夢！按我說的分量減半！工時延長！”

他身后，幾名王室官員大氣不敢出。

“監理官大人，請息怒?！?

卡倫·菲茲神官帶著幾名低階神官，出現在人群邊緣。

“彌雅教導我們，疲憊的軀體無法承載圣光的重量。這些工人……”

他目光掃過那些枯槁的面孔，痛心道：

“他們需要足夠的食物恢復力氣，才能更好地為光明居所添磚加瓦。強行壓榨，只會適得其反，甚至……滋生黑暗引來陰影的窺伺?！?

“陰影？卡倫神官，收起你那套神棍的說辭！這些泥濘里打滾的老鼠，也配享用國王陛下慷慨賜予的糧食？給他們一口吃的，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他們生來就該干活！就該像牲口一樣拉磨！而不是在這里討價還價！”

羅爾德粗魯地揮手，就像在驅趕一群惱人的飛蠅，“按我說的辦！誰敢再啰嗦一句，鞭子伺候！”

卡倫搖頭，聲音依舊溫和：

“監理官大人，他們是彌雅的信徒，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王室的牲口。強行將他們視作無知的牲畜驅策，恐怕……連國王陛下仁慈的光輝也會因此蒙塵。”

他微微躬身，“畢竟，陛下的光明居所，是為了救贖，而非……制造新的苦難?！?

【粗鄙的莽夫！只會用鞭子說話！】

【該死的蛀蟲！又想用那套虛偽的圣光來壓我？！】

【打起來……最好打起來……貴族老爺死了最好了……】

【餓……好餓……面包……】

肖恩靜立在卡倫神官稍遠處，看著羅爾德被卡倫氣得額頭青筋暴跳，眼看就要徹底爆發時，外頭突然跑進來了一個人。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個男人連滾帶爬地沖進人群，臉上的肥肉因驚恐而劇烈抖動，“倉庫！是強盜！搶了東西跑了！跑了！”

“什么？！他們是不是覺得我羅爾德·賽維的刀是拿來切水果的？！”

他咆哮著，一手抓起掛在腰間的佩劍，猛地抽出半截。

“集合！集合！跟我去把那群老鼠窩里的渣滓骨頭都給我碾碎！”

卡倫看著羅爾德暴跳如雷沖出去的背影，臉上那悲憫的表情紋絲未動，他轉向身邊的神官，聲音依舊溫潤平和：

“看來監理官大人有更要緊的害蟲需要清理了。那么，”

他目光轉向糧車和那群惶恐不安的工人。

“彌雅的恩典不該因混亂而延誤。我們來協助完成這神圣的分配吧。愿圣光撫慰每一個饑餓的靈魂。”

他微微頷首，示意神官們上前接管糧車。

他隨即轉向肖恩的方向，隔著混亂的人群，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謙和笑容微微躬身。

【好機會……趁那莽夫去抓老鼠……正好去清理名單上的污點……】

【先從小工坊開始吧……】

肖恩在那片混亂的陰影中悄然轉身，無聲無息地避開了喧囂的人群，朝外走去。

推開那扇破舊的門，舊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遠處輝光石投下的微弱光斑，勉強勾勒出破敗家具的輪廓。肖恩沒有點燈，只是走到那張破木桌旁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門軸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吱呀聲。

一個瘦小的身影反手將門掩上。

是米諾。

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上沾滿了塵土臉上蹭著幾道黑灰，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

“肖恩哥哥！”他壓低聲音，“成了！那幫穿鐵皮的蠢貨，追著我們放出去的那倆小泥鰍，跟紅了眼的瘋狗似的，一頭就扎進了老瘸子手下山羊頭管的那條死胡同！”

他忍不住咧嘴，露出白牙，模仿著羅爾德氣急敗壞的樣子。

“‘站?。⌒‰s種！給老子滾出來！’哈！老瘸子那邊的人臉都綠了！現在估計正被那只綠毛孔雀追著滿巷子竄呢！”

他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用沾滿泥污的袖子擦了擦臉，結果把自己抹的像個沾滿泥土的花貓。

他偷偷瞄了一眼黑暗中肖恩模糊的輪廓。

【肖恩哥哥……沒生氣吧？我是不是……太得意了？】

米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繼續匯報：

“還有……喬伊老太婆的那批貨，我的人就在那個拐角，等送貨那人回過神，懷里那包東西……早飛了！”

他得意地比劃了一下，“連影子都沒摸著！”

【喬伊那老太婆肯定氣瘋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

“對了，聽說……就在剛才，教會那幫穿白袍子的，好像也去拜訪了喬伊在艾蒂那攤子附近的小工坊！動靜不??！”

肖恩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做得不錯?！?

米諾緊繃的神經終于徹底放松下來，那股少年人的得意勁兒又冒了上來，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

肖恩沒再多言，只是抓起斗篷披上，推門離去。

他一路穿過沉寂的巷道，腳步在輝光石照不到的陰影里悄然隱沒。片刻后，他推開一扇早被遺忘的側門。

喬伊臉色鐵青的站在另一個地下工坊里。

【可惡……是誰在攪局……】

她猛地轉頭，就見肖恩倚在門框，神色冷淡。

“你動了什么手腳，該死的小狗？”她冷笑道。

“我？”肖恩微微一笑，“不過是善意的提醒罷了?！?

他緩步上前，看著喬伊。

“現在，可以談談，你拿什么，換你和滑頭的頭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