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駛入工業區時，晨霧還未完全散去。

路邊的梧桐樹上掛著水珠，滴在歷嘉修的車窗上，暈開細小的漣漪。

張夏螢抱著李曉晴，看著窗外忙碌的工人，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歷嘉修將車停在一棟藍頂倉庫前，鐵皮屋頂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到了。”

他下車時順手替張夏螢打開車門，袖口擦過她胳膊時，她聞到更清晰的雪松香，混雜著淡淡的煙草味。

——

倉庫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機油和塑料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

十幾個藍色木箱整齊碼放，上面印著港城制造的字樣。

歷嘉修走到其中一個箱子前，用鑰匙撬開鐵扣，里面露出一排排閃爍著熒光的電子表，圓形表盤，彩色塑膠表帶，正是時下年輕人最追捧的款式。

歷嘉修拿起一只粉色表帶的表，在晨光中轉動：“這些表在港城很暢銷，內地市場還不多見。你負責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擺攤，按這個價格賣。”

他遞過一張寫著數字的紙條，張夏螢掃了一眼，瞳孔微微收縮，這價格比她預想的高出近一倍。

張夏螢的指尖觸到冰涼的塑料表盤，想起城中村那些為了幾分錢斤斤計較的鄰居：“這么貴，有人買嗎？”

歷嘉修輕笑一聲，將一疊電子表塞進她懷里：“物以稀為貴。你看這夜光功能，還有防水設計，內地買不到的。”

他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張夏螢的手背，兩人都像被靜電觸到般猛地縮回手。

張夏螢感覺臉頰發燙，懷里的電子表似乎也跟著升溫。

她偷偷瞥了一眼歷嘉修，發現他耳尖也泛起一絲微紅，正低頭整理著箱子里的表帶，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

（≧?≦）?

張夏螢慌忙轉移話題，將電子表塞進隨身的布包：“那個，我先去擺攤了。”

李曉晴懂事地幫她按住包口。

歷嘉修嗯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折疊小桌和塑料凳子：“用這個，顯得正規些。”

他的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做過無數次：“下午五點我來接你，賣不完的帶回來。”

張夏螢接過桌椅，指尖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她抱著東西走出倉庫，陽光照在背上，卻覺得比剛才在倉庫里更熱了。

——

張夏螢選了工業區門口的十字路口擺攤。

這里工人上下班必經，旁邊還有幾家小吃攤，人流最是密集。

她剛支起折疊桌，把電子表整齊擺開，就有幾個穿工裝的年輕人圍了過來。

一個染著黃毛的小伙子拿起一只藍色表帶的表，在陽光下翻來覆去地看：“哎？這表挺漂亮啊！多少錢？”

張夏螢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信：“二十塊。港城進口的，帶夜光和防水，你看。”

她按下表盤右側的按鈕，數字瞬間亮起綠色熒光。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

黃毛小伙子咋舌：“這么貴？我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六塊呢！”

張夏螢立刻接話，指著旁邊一個戴機械表的大叔：“一分錢一分貨嘛！您看這位大哥的表，走時準吧？但能夜光嗎？能防水嗎？

您要是下工去游泳，這表得摘下來吧？我們這表，戴著直接下水都沒事！”

她語速極快，條理清晰，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眾人的表情。

張夏螢以前擺攤時，最擅長的就是看人下菜碟。

眼前這些年輕工人，對新鮮玩意兒舍得花錢，只要讓他們覺得值。

一個扎馬尾的女工手里捏著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妹子，這表真能防水？”

張夏螢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倒滿水：“當然！來，誰帶錢了？當場試驗！要是進水了，這表白送！”

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

黃毛小伙子咬了咬牙：“我買了！要是騙我，我回來砸你攤子！”

他掏出一張十元大鈔和一把毛票，數了半天遞給張夏螢。

張夏螢接過錢，心里樂開了花，面上卻不動聲色：“放心吧大哥，不好用你隨時來找我！”

她把表遞給小伙子，又順手塞了塊手帕：“剛拆封的，擦擦表蒙子。”

這一手額外服務讓周圍的人眼前一亮。

眼看有人開了頭，立刻又有幾個人掏錢購買。

張夏螢手腳麻利地收錢、遞表、找零，李曉晴則蹲在桌邊，用小樹枝在地上劃拉著記賬，這是她跟媽媽學的，每賣出五塊表，就在紙上畫個正字。

小丫頭舉著樹枝，眼睛亮晶晶的：“媽媽，又一個正字！”

張夏螢摸了摸她的頭，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卻顧不上擦。

她看著布包里的錢越來越厚，心里那股被周秀英燙傷的憋屈感，終于被一種實實在在的成就感取代。

這就是靠自己雙手賺錢的滋味，比偷偷賣磁帶時提心吊膽的感覺，爽太多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生意很火爆嘛。”

張夏螢回頭，看到歷嘉修站在不遠處，手里提著兩個油紙包，嘴角噙著笑意。

他換下了早上的白襯衫，穿了件淺灰色的 polo衫，更顯得身姿挺拔。

張夏螢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嘉修？你怎么來了？”

歷嘉修將油紙包放在桌上，里面是熱氣騰騰的叉燒包：“路過，看你這兒圍了這么多人，就知道肯定賣得好。先歇會兒，吃點東西。”

李曉晴聞到香味，立刻湊了過來。

歷嘉修蹲下身，遞給她一個包子：“慢慢吃，別燙著。”

他的動作自然親昵，像對待自家孩子一樣。

張夏螢看著他溫柔的側臉，心里某處突然軟了一下。

她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甜咸適中的叉燒餡在嘴里化開，是她從未嘗過的味道。

張夏螢：“謝謝你。今天賣得比我預想的好。”

歷嘉修看著她沾滿面粉的嘴角，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擦掉，指尖即將觸到皮膚時又猛地頓住，轉而拿起桌上的手帕遞給她：“我說過，你很聰明。

以后每天上午來這里擺攤，下午我帶你去見幾個供應商。”

張夏螢眼睛一亮：“供應商？”

歷嘉修點頭：“嗯，電子表只是小試牛刀，我真正想做的，是把港城的服裝面料和設計引進內地。你對市場敏感，又懂本地人的喜好，正好可以幫我。”

張夏螢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意識到，這個港商并非只想找個普通幫手。

他似乎在刻意引導她，一步步靠近更廣闊的商業世界。

張夏螢有些猶豫，畢竟自己只有小學文化，從未接觸過真正的生意：“我，我能行嗎？”

歷嘉修：“你能行。別忘了，你的眼睛里有火。”

他重復了昨天說過的話，眼神深邃：“在這個時代，敢想敢做的人，才能抓住機會。”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歷嘉修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張夏螢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像一本厚重的書，她才剛剛翻開第一頁。

兩人正說著話，李曉晴突然拉了拉張夏螢的衣角：“媽媽，你看那邊。”

張夏螢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工業區門口的樹蔭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里拎著一個鋁制飯盒，正是她的丈夫，李俊杰。

此刻，李俊杰正死死盯著張夏和歷嘉修的方向，臉色鐵青。

他今天輪休，本想來找找老鄉，沒想到卻看到自己的老婆和一個陌生男人相談甚歡，甚至還收下了對方遞來的食物。

尤其是看到歷嘉修那身考究的穿著，再對比自己寒酸的打扮，一股強烈的嫉妒和不滿瞬間涌上心頭。

李俊杰攥緊了手里的飯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張夏螢竟然敢背著他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還跑來擺攤賺錢？她眼里還有沒有他這個丈夫？！

李俊杰深吸一口氣，正要邁步上前，卻看到歷嘉修抬手，似乎想幫張夏螢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那一瞬間的親昵，像一根刺狠狠扎進李俊杰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