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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厘米的正義

  • 刑辯風雨
  • 飛侶
  • 12248字
  • 2025-06-24 21:02:56

一閱卷

雨水順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玻璃幕墻蜿蜒而下,在十二根花崗巖羅馬柱間織成透明水簾。青銅鑄造的獬豸雕像在雨幕中昂首怒目,爪下踩著的法典銅牌已泛起青綠銹斑。陳宇的鋼筆尖在《刑事判決書》上洇開一團墨跡,“故意殺人罪“五個宋體字被染得模糊不清,像死者胸口那團干涸的血漬。

他摘下金絲眼鏡,辦公室的節能燈管在視網膜上留下青紫色的殘影。三米高的橡木書柜沿墻而立,1984年至今的最高法司法解釋匯編在柜中沉默列隊。透過百葉窗縫隙,能看到二樓審判大廳門楣上“明鏡高懸“的鎏金匾額,雨水正順著匾額邊緣滴落在猩紅地毯上,暈開深褐色的圓斑。

“陳律師,這是郭強案的補充偵查卷宗。“書記員小林將牛皮紙檔案袋放在實木辦公桌上,塑封袋里的現場照片嘩啦滑出半截。死者朱某某仰面倒在KTV包廂的霓虹燈下,胸口插著的啤酒瓶碎片折射出詭異的光,與辦公室墻上懸掛的法官誓詞形成刺眼的對比——那框裱在柚木相框里的誓詞末尾,“捍衛法律尊嚴“六個燙金楷書正在陰雨天里幽幽發亮。

省法律援助中心的紅色公章還殘留在案卷扉頁上,油墨滲透紙張的紋路像蛛網般延伸。三個月前省法援中心趙主任拍板時的原話猶在耳邊:“這個案子要交給陳宇律師來辦?!爱敃r會議室投影儀正播放著郭強一審庭審錄像,被告席上的年輕人脖頸青筋暴起,吼著“我沒捅心臟“時,陳宇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和五年前“青江碼頭傷害案“的兇手特征完全一致。

技術科的老張后來在抽煙時透露,法援中心調閱過陳宇去年經手的12起死刑復核案卷。那個標著“機密“的藍色文件夾里,有他用紅色鉛筆圈出的37處刑訊逼供疑點,像手術刀般精準剖開每份口供的漏洞。最令委員會動容的是編號X-209的販毒案,陳宇硬是從高速公路監控的雪花噪點里,揪出了緝毒警謊稱“嫌疑人主動拋毒“的關鍵反證。

陳宇的指甲無意識刮擦著照片邊緣。三個月前,當省法律援助中心將這個二審案件交到他手上時,一審判決書里“手段極其殘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的措辭還歷歷在目。

他翻開案卷第37頁,師弟林遠用黃色熒光筆標注的傷口軌跡分析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鈍器傷在下肢,銳器創在胸部,但為什么...“陳宇突然抓起放大鏡,死者右大腿的淤青邊緣呈現出奇特的放射狀紋路。他抓起座機撥通技術科:“老張,麻煩把3號監控的23時46分畫面放大二十倍?!?

電腦屏幕上的監控錄像雪花般閃爍。穿黑襖的男人正往轎車后備箱塞東西,放大后的畫面里,金屬反光處赫然映出“王某某“的身份證殘影。陳宇的指節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這個被一審忽略的細節,正是《刑事訴訟法》第五十條規定的“可能證明被告無罪或罪輕的證據“。

“小林!“他抓起西裝外套,“馬上申請調取王某某的銀行流水和通訊記錄。“

之二轉身

春雨裹挾著梧桐絮撲在臉上,雨水在陳宇辦公室的窗玻璃上蜿蜒出模糊的紋路,像極了他二十年來經手過的那些錯綜復雜的案卷脈絡。四十歲的年紀,鬢角已生出幾星白發,在臺燈下泛著冷金屬般的光澤。書架最上層擺著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碩士的畢業證書,玻璃相框右下角還壓著某年“十佳公訴人“的鍍金獎牌——那是他還在市檢察院工作時獲得的榮譽。

985高校刑法專業的訓練賦予他近乎苛刻的嚴謹。在檢察院的十二年里,他主辦過“林小冬販毒集團案“那樣涉及三省六市的跨境大案,也啃下過“7·23連環詐騙案“這樣需要梳理兩百多份銀行流水的硬骨頭。導師曾評價他“既有刑法解釋學的扎實功底,又具備罕見的證據重構能力“,這話不假。2014年那起轟動全省的冤案平反,正是他通過比對三十七份訊問筆錄中的時間漏洞,最終撬開了真相的裂縫。

轉行做刑辯律師的決定,是在檢察院檔案室泛黃的燈光下慢慢成型的。

連續三年,陳宇的工資卡到賬數字始終停留在3500元,而他一個月的房貸就是2700元。每月十五號,他看著銀行短信后面那個紋絲不動的數值,想起同期下海的師兄在同學會上隨口提的某個案子,辯護費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資。

但真正讓他夜不能寐的,是那些被鎖在保密柜里的案卷。八年前某個暴雨夜,他在復查一起故意傷害致死案時,發現關鍵物證上的血跡形態與尸檢報告存在3厘米的垂直落差。當他在檢察委員會上據理力爭時,分管副檢察長敲著桌子說:“陳宇,法律不是做數學題!“三個月后,他在辭職報告里夾了份《刑事科學技術鑒定意見書》復印件——那3厘米的誤差,最終讓真兇在云南落網。

去年冬天,他花三個通宵整理“7·14槍擊案“的補查提綱,卻在檢委會上被一句“證據鏈已經完整“打了回來。走出會議室時,他摸到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紙條——看守所會見時,嫌疑人偷偷塞給他的血書,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他們不讓我做傷情鑒定“。

辭職信寫了七稿,其實舍不得辭職,他心里愛著這份職業。最后一版是在值班室熬出來的,打印機吐紙時帶著股焦糊味。政治部的王姐接過信封時嘆了口氣:“小陳啊,你這可是裸辭?!八c點頭,沒說什么。

交還檢徽那天,他特意繞到檔案室,把抽屜里那二十多本辦案札記一本本碼進紙箱。最上面那本攤開著,是他用紅筆圈出的《刑訴法》第五十二條:“必須保證一切與案件有關或者了解案情的公民,有客觀充分地提供證據的條件?!?

如今他的律所辦公室掛著省司法廳頒發的“刑事辯護示范崗“銅牌,抽屜里鎖著二十多本辦案札記。從《刑事訴訟法》到《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各類法律條文在他腦中自成體系。有時午夜夢回,他還會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死刑復核聽證會上的場景,被害人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與最高人民法院那盞青銅吊燈,至今仍會在某些案卷翻動的瞬間同時浮現。

之三會見

市看守所的會見室總是帶著一種壓抑的沉悶。陳宇坐在硬塑椅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等待郭強被帶進來。他面前攤開的是《律師會見在押人員登記表》,鋼筆在“郭強故意殺人案“幾個字上頓了頓,墨水微微暈開。

鐵門哐當一聲打開,腳鐐拖地的金屬聲由遠及近。郭強被兩名獄警押著走進來,手腕上的銬子磨出了一圈暗紅色的血痂。他低著頭,肩膀微微佝僂,像是要把自己縮進那件橙色的馬甲里。

“坐吧?!瓣愑钪噶酥笇γ娴囊巫樱曇羝届o。

郭強緩慢地坐下,雙手被銬在桌面的鐵環上,指節泛白。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桌面,不敢抬頭。

看守所會面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在金屬柵欄上投下細密的陰影。陳宇將《法律援助公函》平整地推過桌面,蓋住了不銹鋼臺面上的一道劃痕。

“郭強你好,我是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二審辯護律師,我叫陳宇。“他的聲音像案卷目錄般清晰而有條理,“這是我的律師證和法援指派通知書?!?

他從公文包取出未開封的礦泉水,輕輕推到嫌疑人面前:“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三十九條和《法律援助條例》第二十二條,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受法律保護。也就是說,除非你主動放棄這項權利,否則我們的溝通不會作為呈堂證供。“

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筆直的橫線,他抬頭時目光恰好與對方齊平:“我的工作經歷你可能需要了解——做過十二年檢察官,近八年專注刑事辯護,去年經手的死刑復核案件改判率是37.5%。“他頓了頓,“當然,這些數據在省律協官網都能查到。“

“現在,“陳宇翻開案卷,食指輕點在《一審判決書》的某行文字上,“我需要你用最樸素的語言告訴我,案發當晚你襯衫第三顆紐扣為什么會掉?“

郭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于抬起眼,目光里混雜著恐懼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陳律師……我真的沒想殺人。“他的聲音嘶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

陳宇點點頭,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案卷復印件,推到他面前:“這是你的案卷材料,我們先梳理一下關鍵事實。你仔細回憶,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郭強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手銬邊緣:“那天晚上,我在KTV上班,朱總……就是死者,喝多了,開始鬧事?!?

“他做了什么?“陳宇的筆尖懸在紙上,等待關鍵細節。

“他拽著我領子,罵我服務態度差,還拿酒瓶砸我。“郭強抬起右手,手腕上的傷口滲出血珠,“我躲開了,但王總——就是王某某,突然從后面踹我,我撞在墻上……“

陳宇的目光落在郭強手腕的傷口上:“這是怎么弄的?“

“看守所里……有人說我是殺人狂。“郭強的聲音低了下去,“放風時,有人用牙刷磨尖了,劃的。“

陳宇的眉頭皺起,在筆記本上記下“看守所暴力“幾個字,隨后繼續問道:“然后呢?朱總怎么死的?“

“王總抓起半截酒瓶,捅了朱總?!肮鶑姷耐左E然收縮,“朱總倒在地上,血……到處都是。王總突然把酒瓶塞我手里,說是我捅的……“

陳宇的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如果郭強的陳述屬實,這就是典型的栽贓陷害。

“監控錄像里,你追出了包廂?“

“不是追!“郭強猛地抬頭,聲音提高,“我是想跑,但王總的人堵在門口,逼我回去!“

陳宇迅速翻看案卷中的監控截圖,發現郭強的動作確實更像是被推搡,而非主動追擊。他記下這一關鍵矛盾點,隨后問道:“警方審訊時,你說過這些嗎?“

郭強苦笑:“說了,但他們不信。王總……有關系。“

陳宇的眼神冷了下來。他合上案卷,直視郭強:“我會調查清楚。但你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任何細節都不能遺漏,哪怕是看似無關的?!?

接下來的半小時里,陳宇詳細詢問了案發前后的每一個細節:

KTV的監控死角:郭強提到,包廂角落的攝像頭被王某某的人故意遮擋。

兇器上的指紋:郭強堅稱自己從未握過酒瓶的斷裂處,但警方報告顯示有他的指紋。

目擊證人的證詞:兩名KTV服務員曾看到王某某動手,但后來改口。

陳宇一邊記錄,一邊在腦中構建辯護策略。

“目前來看,我們有三個突破口:“

正當防衛的認定:如果王某某先動手,郭強的行為可能屬于防衛過當,而非故意殺人。

證據鏈的漏洞:兇器指紋的提取過程是否合法?監控是否被篡改?

真兇的指向:王某某的動機是什么?是否有其他證據指向他?

郭強聽完,眼神終于有了些光亮:“陳律師……我真的有機會嗎?““

會見接近尾聲時,陳宇將會見時整理的《辯護意見初稿》,遞給郭強看:“這是初步的辯護方向,你看看有沒有遺漏。“

郭強顫抖著接過,逐字閱讀。當他看到“正當防衛可能性“幾個字時,手指微微發抖。

“陳律師……“他抬起頭,眼淚終于落下,“謝謝你?!?

陳宇收起文件,站起身:“下次會見,我會帶新的證據來。記住,別放棄。“

獄警推門進來,準備帶走郭強。臨走前,郭強突然回頭:“陳律師……如果我出不去,能給我帶個話,給我女兒嗎?“

陳宇沉默了一秒,隨后點頭:“沒問題?!?

鐵門再次關上,會見室里只剩下陳宇一人。他低頭看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眼神堅定。

這場辯護,才剛剛開始。

之四鑒定

市檢察院的青銅門牌在雨中泛著冷光,水珠順著“檢察“二字的凹槽蜿蜒而下,在青石臺階上砸出細小的水花。陳宇站在檔案室門口,雨水順著他的傘骨滴落,在腳邊匯成一片暗色水漬。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重新鑒定申請書》,紙張邊緣因反復翻閱已有些卷曲。

“老周,幫個忙?!瓣愑钔崎T而入,將申請書遞向坐在顯微鏡前的法醫周明。

周明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瞇了瞇,沒接?!坝质枪鶑姲??“他摘下橡膠手套,掌心朝上,露出常年接觸福爾馬林留下的黃褐色痕跡,“陳宇,這案子已經結案了?!?

“一審判決有問題?!瓣愑顚⑸暾垥旁谧郎希讣庥|到了對方掌心的老繭,“死者指甲縫的微量物證,你們只做了初步比對?!?

周明嘆了口氣,從抽屜里取出證物袋,鑷子尖輕輕撥開密封條?!澳阕约嚎础!?

顯微鏡下,幾縷纖維在冷光中清晰可辨。

“KTV制服材質,“周明調整焦距,“滌綸纖維,和案發現場服務生的制服一致。“

陳宇湊近目鏡,呼吸在鏡片上蒙了一層薄霧?!斑€有別的。“

周明沉默片刻,從另一份證物袋中取出一塊黑色布料碎片。“王某某那件黑襖的樣本?!八曇魤旱停熬埘ダw維,和死者指縫里的殘留物匹配。“

陳宇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傷口角度也有問題?!爸苊鬓D動解剖臺上的尸體模型,塑料肋骨下的硅膠臟器泛著詭異的粉紅色。他拿起一把手術刀,模擬刺入動作,“單刃創口,左偏45度?!?

《刑事證據規則》在陳宇腦海中轟鳴——這樣的創道走向,說明行兇者當時極可能處于被壓制狀態。

“周檢知道嗎?“陳宇用下巴指了指樓上。

周明搖頭,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他知道也不會批。這案子社會影響太大,上面要求速判?!?

“那就走正規程序?!瓣愑顝墓陌〕觥缎淌略V訟法》復印件,翻到第192條,指尖點在某行文字上,“'當事人和辯護人有權申請重新鑒定'?!?

周明苦笑:“你知道重新鑒定需要什么條件?!?

“三個必要條件?!瓣愑盥曇衾潇o,“一,原鑒定結論明顯依據不足;二,鑒定程序違法;三,新的證據足以推翻原結論。“他指向顯微鏡,“聚酯纖維屬于新發現物證,符合第三條?!?

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冷風卷著雨絲撲進來。

“陳律師好興致啊?!凹夹g科科長張振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保溫杯,“大周末的還來加班?“

陳宇合上法典:“張科,正好。我需要重新鑒定的審批?!?

張振喝了口茶,目光在申請書上一掃而過?!袄现茉趺凑f?“

周明低頭整理器械,沒吭聲。

“死者指甲縫的聚酯纖維與嫌疑人王某某衣物成分一致,“陳宇語速平穩,“而原鑒定報告對此只字未提。根據《公安機關鑒定規則》第28條,這屬于重大遺漏?!?

張振放下保溫杯,杯底與桌面碰撞出清脆聲響?!瓣愑?,你知道重新鑒定意味著什么嗎?“他走近一步,“意味著要推翻一審判決,意味著審委會要重新開會,意味著——“

“意味著可能有個無辜的人被判死刑。“陳宇打斷他,“張科,你女兒去年考上政法大學了吧?她學的第一門專業課是什么?《刑法》還是《證據法》?“

房間里突然安靜,只有顯微鏡的散熱風扇發出細微嗡鳴。

張振的臉色變了變,最終嘆了口氣:“申請書留下吧。“他轉向周明,“老周,你負責組織專家論證會?!?

周明點頭,重新戴上手套。當他的手指再次碰到顯微鏡調焦旋鈕時,陳宇注意到那雙手有細微的顫抖。

“論證會需要三名以上專家?!瓣愑顝陌锶〕雒麊?,“這是我建議的鑒定人選。“

張振掃了一眼,挑眉:“省廳的老許?他可是出了名的較真。“

“所以才請他?!瓣愑顚⒚麊畏旁谧郎?,“明天上午九點,我會帶被告人家屬到場?!?

走出檢察院時,雨已經停了。陳宇站在臺階上,看著烏云縫隙中透出的一線陽光。手機震動,是師弟林遠發來的消息:“師兄,查到王某某案發前一周的通話記錄了?!?

他回復:“重點查案發當晚23:30至次日1:00的基站定位?!?

收起手機,陳宇望向檢察院頂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他知道,此刻某個辦公室里,有人正在翻看他剛才留下的申請書。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之五談判

卷宗在周正陽的辦公桌上攤開時,窗外的雨正敲打著市檢察院三樓的老式鋼窗。他摘下老花鏡,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梁——這是他在檢察院工作三十年來養成的習慣性動作,每當遇到棘手的案子,鼻梁上的金屬鏡架就會變得格外沉重。

“郭強故意殺人案“的卷宗厚度異常。周正陽翻開第一頁,死者朱某某的尸檢照片從文件夾中滑出。他注意到照片邊緣有個新鮮的指紋——顯然有人剛翻閱過。翻開內頁,技術科的重新鑒定申請上,陳宇的簽名墨跡未干。

“小張,“周正陽叫住路過的助理檢察官,“這案子誰負責一審公訴?“

“是李科長,但上個月調去反貪局了。“小張遞過一杯濃茶,“聽說二審辯護人是陳宇?!?

經過多次預約,陳宇終于和承辦案件的周檢約好了這個下午的面談。

辦公室里,周正陽將那份鑒定報告合上,緩緩摘下老花鏡,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陳宇,”他開口,聲音沉穩,“這份報告確實有問題?!?

陳宇站在桌前,目光專注,等待著他的下文。

“但你要求撤回起訴,我不同意?!敝苷柼鹧?,直視陳宇,“證據鏈有瑕疵,不代表郭強完全無罪。”

陳宇眉頭微蹙,但沒有反駁。

周正陽站起身,走到檔案柜前,抽出一份卷宗,翻到某一頁,然后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陳宇接過,低頭掃視,隨即目光一凝——那是一份此前未被提交的證人證言,案發當晚,有人曾看到郭強在死者家附近徘徊。

“這份證言一審時為什么沒出現?”陳宇問。

“因為證人有前科,可信度存疑。”周正陽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但現在結合你的鑒定報告,我傾向于認為,郭強確實去過現場,但未必是蓄意殺人?!?

陳宇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您的意思是,責任減輕?”

“對?!敝苷栒Z氣堅定,“故意殺人罪不成立,但過失致人死亡或故意傷害致死,仍然有可能?!?

陳宇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如果檢方愿意調整指控,我可以建議郭強認罪,爭取從輕量刑。”

周正陽盯著他,忽然笑了:“你還是這么會談判?!?

陳宇也笑了:“跟您學的?!?

周正陽搖搖頭,拿起鋼筆,在案卷上寫下幾行批注,然后抬頭道:“我會向檢委會建議調整起訴意見,但最終結果,還得看法院怎么判?!?

陳宇微微頷首:“這就夠了?!?

他收起文件,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周正陽忽然叫住他。

“陳宇。”

“嗯?”

“下次有這種關鍵證據,早點拿來。”周正陽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調侃,“別總想著在法庭上給我‘驚喜’?!?

陳宇回頭,嘴角微揚:“下次一定。”

門輕輕關上,辦公室里再次安靜下來。周正陽看著桌上那份鑒定報告,沉默良久,最終拿起電話,撥通了公訴科的內線。

“喂,小李,準備一下,郭強案需要調整起訴意見……”

之六認罪

會見室。陳宇坐在鐵欄桿的另一側,對面是郭強——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眼神里透著不安和疲憊。

陳宇將一份文件推到郭強面前,聲音平靜卻堅定:“郭強,檢方同意調整起訴意見?!?

郭強猛地抬頭,手指微微發抖:“什么意思?”

“故意殺人罪不成立?!标愑钪币曋?,“但過失致人死亡或故意傷害致死,仍然可能成立?!?

郭強的呼吸急促起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

陳宇繼續道:“如果你認罪,并配合調查,量刑會大幅減輕?!?

郭強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指節因長期緊張而泛白。

“我……我真的沒想殺他……”他的聲音沙啞,“我只是想嚇唬他……”

陳宇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等他整理思緒。

單向玻璃后,周正陽雙手抱胸,目光深沉。他見過太多這樣的被告人——恐懼、懊悔、掙扎。但法律不講情緒,只講證據。

終于,郭強抬起頭,眼眶發紅:“陳律師,如果我認罪……能判多少年?”

陳宇翻開刑法條文,指給他看:“過失致人死亡,情節較輕的,三年以下;如果積極賠償,取得家屬諒解,甚至可能緩刑?!?

郭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很快又繃緊:“可我沒錢賠……”

“這個可以談?!标愑詈仙衔募?,“我會盡力幫你爭取?!?

郭強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好,我認?!?

陳宇收起材料,站起身:“我會盡快和檢方溝通,確定最終方案?!?

走出會見室,陳宇立刻撥通了周檢的辦公電話,陳宇簡明扼要的把會見的情況說了,最后說到郭強愿意認罪,但沒有錢賠償被害人。

周正陽在電話里態度很明確:“賠償不是重點,態度才是?!?

陳宇點頭:“我會讓他寫一份悔過書,盡量爭取家屬諒解。”

周正陽忽然問:“你覺得他真后悔了嗎?”

陳宇頓了頓,誠實回答:“恐懼多于后悔,但至少愿意承擔責任。”

周正陽:“法律不是道德審判庭,肯認罪,肯擔責,就夠了?!?

之七開庭

審判庭內,國徽高懸,肅穆莊嚴。旁聽席上坐滿了人——郭強的母親緊緊摟著孫女;角落里,王某某的妻子面色蒼白,手指絞著衣角。

審判長敲響法槌:“現在進行法庭調查。被告人郭強,你對一審判決認定的犯罪事實是否有異議?“

郭強站在被告席上,手銬在欄桿上磕出輕響。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發抖:“有異議。我沒有故意殺害朱某某?!?

公訴人周正陽立即起身:“審判長,被告人當庭翻供,請法庭注意?!?

審判長微微皺眉:“被告人,你在偵查階段和一審期間均作了有罪供述,現在為何改變供述?“

郭強的手指緊緊攥住欄桿:“因為......因為當時我害怕?!八哪抗獠蛔杂X地飄向旁聽席上的女兒,“我怕如果我不認罪,他們會傷害我的家人?!?

旁聽席上一陣騷動。審判長敲槌維持秩序:“請被告人詳細說明。“

郭強咽了咽唾沫,開始講述案發當晚的經過:

“那天晚上,我在KTV做服務生。朱總喝多了,開始辱罵我,還拿酒瓶砸我?!八鹩沂?,露出手腕上尚未痊愈的傷疤,“我躲開了,但王總突然從后面踹我,我撞在墻上......“

周正陽立即打斷:“審判長,被告人的供述與在案證據嚴重不符。監控錄像顯示,是被告人持酒瓶追打被害人?!?

陳宇迅速起身:“審判長,請允許播放案發現場監控的原始錄像?!?

投影儀亮起,畫面中出現了KTV走廊的監控影像。陳宇按下暫停鍵:

“請注意23時46分05秒的畫面?!八糯髨D像,“王某某正在往轎車后備箱塞東西,金屬反光處可以辨認出身份證信息?!?

周正陽立即反駁:“這與本案無關!“

“恰恰相反。“陳宇切換畫面,“這是被一審忽略的關鍵證據。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五十條,可能證明被告人無罪或罪輕的證據必須收集?!?

審判長點頭示意繼續。陳宇接著播放了技術科重新分析的監控:

“所謂'追打'的畫面,實際上是郭強被王某某的手下推搡。請注意他的肢體語言——“畫面中,郭強的動作明顯是被動踉蹌,而非主動追擊。

周正陽臉色陰沉:“辯護人這是在斷章取義!“

接下來的舉證、質證環節波瀾不驚,但到了陳宇新提交的《法醫學重新鑒定意見書》了,法庭又變成唇槍舌戰的戰場了。

審判長敲響法槌:“現在對辯方提交的《法醫學重新鑒定意見書》進行質證。“

陳宇起身,將三份裝訂整齊的鑒定報告分遞給合議庭成員?!斑@份由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出具的補充鑒定報告顯示:“他指向投影幕布上放大顯示的圖表,“第一,死者指甲縫提取的聚酯纖維與被告人王某某涉案外套的纖維成分完全匹配;第二,根據創道三維重建模型,致傷刀具的刺入角度呈現左偏45度特征?!?

他切換幻燈片,展示出一幀放大的監控截圖:“結合23時48分KTV走廊監控可見,所謂'追打'的畫面,實際上是郭強被王某某的手下推搡。請注意他的肢體語言——“畫面中,郭強的動作明顯是被動踉蹌,而非主動追擊。

公訴人周正陽猛地站起:“反對!辯護人這是在混淆視聽!“他抓起桌面的原鑒定報告,“市公安局出具的尸檢報告明確記載,致死傷為正面直刺造成的單刃刺創,與郭強當庭承認持有的水果刀完全吻合!“

陳宇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個透明證物袋:“這是根據刑訴法第192條調取的原始物證——案發現場提取的瓷磚碎片?!按械拇善吘壵粗稚E,“經電子顯微鏡檢測,其上的血跡噴濺形態顯示,受害人遇襲時呈仰臥姿態,這與起訴書指控的'雙方站立搏斗'存在根本矛盾?!?

審判席傳來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年長的審判員摘下老花鏡,仔細端詳陳宇提交的血液形態分析圖。

周正陽快步走到書記員電腦前,調出新頁面:“請法庭注意,辯方所謂的'重新鑒定'未經檢察機關委托,程序上——“

“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訴法〉的解釋》第87條規定?!瓣愑盍⒓唇釉挘瑢⒁槐舅痉ń忉尫秸劢翘帲稗q方有權對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專門性問題申請重新鑒定。本案中,原鑒定未對死者指甲殘留物進行光譜分析,屬于重大遺漏?!?

法庭后排傳來輕微的騷動。被害人家屬席上,一位白發老人突然站起來指著陳宇怒吼:“你收了多少錢?!“法警迅速上前維持秩序。

審判長重重敲槌:“肅靜!“他轉向公訴人,“請公訴人對辯方提出的血跡噴濺形態鑒定結論發表質證意見?!?

周正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盯著陳宇手中的證物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庭審經過短暫的休庭,重新開庭。審判長宣布進入辯論環節,周正陽首先發言:

“公訴人堅持認為,被告人郭強故意殺害朱某某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皩徟虚L、合議庭,公訴人經過補充偵查,現對本案提出新的公訴意見?!?

旁聽席頓時響起一陣騷動。審判長敲擊法槌示意安靜。

“根據新調取的證據和專家論證,公訴人認為...“周正陽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辯護席,“本案被告人的行為性質應當重新認定。將指控罪名由故意殺人罪變更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

周正陽示意書記員播放新的PPT:“第一,根據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重新出具的《損傷形態分析報告》,死者身上的創傷存在兩種不同性質的損傷...“

投影幕布上顯示出放大的傷口照片,周正陽用激光筆圈出關鍵部位:

“下肢的淤青符合鈍器擊打特征,而胸部的致命傷則是銳器造成。這與被告人郭強最初供述中'被王某某踹倒后撿起酒瓶自衛'的情節能夠相互印證?!?

陳宇立即舉手:“審判長,辯護人申請對這份新證據進行質證?!?

審判長點頭準許。陳宇走到投影儀前,接過周正陽手中的激光筆:

“感謝公訴人提供的這份關鍵證據?!八僮麟娔X調出另一組圖片,“但請注意這份報告第6頁的細節——死者右大腿淤青邊緣的放射狀紋路。“

他放大圖片至300%:“這種特殊紋路只有在被特定花紋的鞋底踢踹時才會形成。而根據我們調取的監控錄像...“

陳宇切換畫面,播放了一段經過技術處理的視頻:“案發當晚,王某某穿的正是一雙鱷魚牌皮鞋,鞋底花紋與傷口形態完全吻合?!?

陳宇乘勝追擊:“更重要的是...“他從公文包取出一個證物袋,“這是在案發KTV后巷垃圾桶找到的帶血襯衫,經DNA比對屬于王某某。而上面的血跡噴濺形態顯示...“

他展示出法醫繪制的示意圖:“穿著這件襯衫的人,當時正處于持械攻擊的姿勢?!?

旁聽席頓時嘩然。王某某的妻子突然暈倒,引起一陣混亂。

陳宇立即起身:“辯護人完全同意公訴人關于罪名變更的意見。但需要補充幾點...“

他走到法庭中央,聲音清晰有力: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故意殺人、故意傷害案件正確適用死刑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六條,對于因遭受不法侵害而實施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認定為防衛過當?!?

陳宇展示出郭強手腕的傷情鑒定:“我的當事人當晚同樣遭受了嚴重毆打,其防衛行為雖然造成了不幸后果,但主觀惡性明顯較輕?!?

休庭時,陳宇在洗手間撞見正在洗手的周正陽。水流沖刷著檢察官指縫間的紅色印泥,兩人在鏡中對視的瞬間,陳宇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被冤案毀掉的年輕檢察官——正是眼前這位周檢當年力排眾議,為他爭取到重審機會。

“陳宇。“周正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讓我想起自己剛入行的時候?!?

之八宣判

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出庭通知書送達律所那天,正值倒春寒。陳宇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快遞員冒雨將那個印有國徽的特快專遞交給前臺。信封上的“(2024)X刑終字第XX號“字樣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落款日期顯示距上次開庭已過去37天。

他拆開信封的手指有些發僵。這一個月里,他往法院跑了八趟,提交了四份補充代理意見,甚至托師弟林遠從最高法借閱了五起類似案件的判決書。辦公桌上那本《刑事證據規則》已被翻得卷邊,重點條款全用黃色熒光筆標出,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批注。

“陳律師,刑三庭李法官電話?!爸硇×痔筋^進來,“說想就量刑建議溝通一下?!?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穩克制:“陳律師,合議庭仔細研究了你們提交的防衛過當論證。公訴機關那邊...態度有所松動。“陳宇握筆的手一頓,在便簽紙上畫了個問號。

“周檢同意改判?“他直接問道。

“明天上午九點,302法庭?!皩Ψ經]有正面回答,“記得帶齊全部卷宗材料?!?

掛斷電話,陳宇立即撥通了看守所預約會見。下午三點二十分,當他隔著鐵柵欄見到郭強時,這個曾經壯實的漢子又瘦了一圈,看守所統一配發的藍色馬甲松松垮垮掛在肩上。

“法院可能要改判?!瓣愑铋_門見山,將出庭通知書復印件推過去,“但你要有心理準備,完全無罪的可能性很小?!?

郭強的手指在通知書上摩挲,留下汗漬的痕跡:“陳律師,我...我那天確實抄了酒瓶...“

“我知道?!瓣愑畲驍嗨?,從公文包取出新整理的證據清單,“但監控顯示是王某某先動手,你右顴骨的淤青在案發后兩小時的羈押體檢照片里就很明顯了?!八赶蚱渲幸豁?,“這才是正當防衛的起點?!?

會見結束時,郭強突然問:“我女兒...她還好嗎?“陳宇想起上周去家訪時,那個六歲小女孩正用蠟筆畫全家福,畫到爸爸時特意選了最鮮艷的紅色。

“她給你準備了禮物?!瓣愑钭罱K只說,“明天記得穿那件灰色襯衫。“

開庭當日,省高院刑事審判庭座無虛席。陳宇提前一小時到庭,發現公訴人周正陽已經在核對舉證清單。兩人目光相遇時,周正陽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這是一個月來他們第一次沒有劍拔弩張。

九點整,法警押解郭強入庭。他穿著陳宇囑咐的灰色襯衫,領口熨得平整,只是手腕上的戒具格外刺眼。旁聽席第三排,郭強的母親緊緊摟著孫女,小女孩懷里果然抱著卷起來的畫紙。

“現在繼續審理郭強故意傷害上訴一案?!皩徟虚L敲響法槌,“請上訴人最后陳述?!?

郭強站得筆直。當他的目光掃過被害人親屬席時,陳宇注意到那位喪子的老父親別過了臉。

“我知道我的行為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郭強的聲音在話筒里有些失真,“那天如果我冷靜些...如果我能躲開...“他的喉結劇烈滾動,“我愿意接受法律的懲罰...“

他突然轉向被害人親屬席深深鞠躬,額頭幾乎碰到被告席欄桿:“對不起...我知道賠多少錢都換不回...但我愿意用余生來補償...“

直起身時,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已經淚流滿面。他又轉向自己母親和女兒:“更對不起我的家人...特別是我的女兒...“小女孩突然掙脫奶奶的懷抱,舉起那張畫:“爸爸不哭!“

法警剛要阻攔,審判長擺了擺手。畫上是三個小人手拉著手,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我們都要好好的“,其中最高的小人胸口還用金粉筆涂了個閃亮的星星。

合議庭評議持續了整整兩小時。當法警再次打開法庭大門時,陳宇發現自己的鋼筆不知何時在掌心硌出了紅印。

“現在宣判。“審判長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經審理查明,2023年X月X日晚,上訴人郭強在KTV內確遭王某某等人圍毆...其持酒瓶反擊行為具有防衛性質...但造成被害人死亡結果明顯超過必要限度...“

陳宇的筆尖懸在紙上。這一個月來梳理的證據鏈條在他腦中飛速閃回——監控錄像里王某某揮拳的瞬間、法醫報告中左偏45度的創口、死者指甲縫里那縷被忽視的聚酯纖維...

“本院認為...“審判長繼續宣讀,“原判認定事實清楚,但量刑過重...鑒于其認罪悔罪態度良好,且案件存在防衛過當等法定從輕情節...判決如下:“

“一、撤銷XX中級人民法院(2023)XX刑初XX號刑事判決;“

“二、上訴人郭強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法槌落下的瞬間,被害人母親突然嚎啕大哭。郭強踉蹌著轉身看向陳宇,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小女孩已經跑到被告席欄桿前,踮著腳把畫塞進父親戴戒具的手里。

走出法院時,春雨初歇。陳宇站在臺階上深呼吸,潮濕的空氣涌入肺葉。他想起《律師法》第二條的墨跡——“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法律正確實施“。頭頂的天空被雨水洗得透亮,一縷陽光正穿透云層,照在臺階邊緣未干的水洼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

在停車場,他遇到了抽著煙的周正陽。兩人隔著煙霧對視,誰都沒先開口。最終是周正陽掐滅煙頭:“那個聚酯纖維...確實是我們疏忽了。“

陳宇點點頭,從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遞過去:“這是郭家的賠償協議,被害人父親已經簽字?!?

周正陽接過文件時,陳宇注意到他翻頁的指尖有輕微顫抖。就像一個月前,在檢察院檔案室里,老法醫周明觸碰顯微鏡時的樣子。

“三年...“周正陽突然問,“你覺得公平嗎?“

陳宇望向法院頂樓那面迎風舒展的國旗:“法律從來不是完美的算術題?!八_車門,“但今天,它至少算對了小數點后一位?!?

車子駛離法院時,收音機里正在播報午間新聞。某地又一起正當防衛案正在審理,專家討論著“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司法精神。陳宇關掉收音機,后視鏡里,省高院的青銅門牌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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