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腐朽木門被粗暴地拉開一條縫，李三那張橫肉堆積的臉探了進來，帶著不耐和幸災樂禍：“時辰到了！小子，你的‘神犁’呢？明府可等著……”他譏諷的話音戛然而止。

昏暗的光線下，顧衍背對著門口，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他面前的地上，散落著劈砍得歪歪扭扭的木屑，還有幾塊形狀怪異的木頭部件。最顯眼的，是一個約莫巴掌長、兩指寬、帶著明顯傾斜刻度的粗糙木楔（犁評）。但這并非李三愣住的原因。

在顧衍身前，一個用幾塊斷磚和濕泥臨時壘砌的、極其簡陋的小土灶正冒著滾滾濃煙！灶膛里，幾塊烏黑油亮的“石頭”正燃燒著，發出一種李三從未見過的、幽藍色的、異常熾烈的火焰！那火焰舔舐著一根嚴重扭曲變形、銹跡斑斑的鐵條，鐵條的一端已經被燒得通紅發亮，甚至隱隱透出一種刺目的橙黃色！

一股濃烈嗆人、混合著硫磺和焦糊鐵銹的怪味，瞬間沖入李三的鼻腔，嗆得他連連咳嗽，眼淚都飆了出來。

“咳咳……你……你個狗入的在搞什么鬼？！放火燒衙門嗎？！”李三又驚又怒，破口大罵，下意識就要沖進來。

“別進來！”顧衍猛地回頭嘶吼，聲音因為吸入濃煙而嘶啞，布滿汗水和煙灰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灶膛里那根被藍焰包裹、越來越亮的鐵條。他手里緊緊攥著那把豁口的柴刀，刀身同樣被烤得滾燙，但他渾然不覺。

李三被他那近乎瘋狂的眼神和嘶吼鎮住，腳步下意識一頓。就在這時，顧衍動了！

他猛地用一塊濕漉漉的破布裹住手，閃電般探入那幽藍的火焰之中！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李三甚至能聽到皮肉被灼烤的輕微嗤響！

顧衍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把抓住那根燒得通體透亮、幾乎要軟化的鐵條一端，將它從烈火中抽了出來！通紅的鐵條暴露在相對低溫的空氣中，瞬間發出刺目的光芒和滋滋的聲響，灼熱的氣浪扭曲了周圍的景象！

“你找死！”李三嚇得魂飛魄散，以為顧衍要拿這燒紅的鐵條行兇。

然而，顧衍的目標根本不是他！只見顧衍另一只手抓起地上那個帶著刻度的粗糙木楔，將木楔上預留的一個粗糙凹槽，對準了通紅酒亮的鐵條末端！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劇烈淬響伴隨著刺鼻的白煙猛地騰起！燒紅的鐵條末端被狠狠按進了木楔的凹槽里！木楔瞬間被點燃，焦黑一片，發出噼啪的爆裂聲，但通紅的鐵條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冷卻、變硬、變黑，死死地“咬”在了木楔之中！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帶著一種原始而暴烈的力量感。

顧衍做完這一切，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猛地松開手。那根被強行“焊接”在木楔上的扭曲鐵條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末端冒著絲絲白氣，與木楔的連接處一片狼藉的焦黑，丑陋不堪。

“這就是……你給縣尊大人的‘神犁’？！”李三看著地上那堆破爛——幾塊勉強能看出是犁轅、犁盤雛形的歪扭木頭，一個插著根扭曲廢鐵的焦黑木楔子，還有那堆冒著詭異藍火的“黑石頭”——氣得渾身發抖，感覺自己被耍了，“來人！給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沖了進來，就要去抓癱軟在地、雙手被燙得血肉模糊的顧衍。

“慢著！”

一個低沉而帶著壓抑震驚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縣令張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柴房門口，臉色陰沉如水，目光卻死死釘在地上那堆冒著煙、散發著怪味的“破爛”上，尤其是那根插在木楔上、剛剛冷卻下來的扭曲鐵條！

他的親隨舉著火把，昏黃跳動的火光下，那鐵條冷卻后呈現出的并非尋常生鐵的灰白或銹蝕的暗紅，而是一種……隱隱透著暗青光澤的質地！雖然形狀扭曲丑陋，布滿銹坑，但剛才那瞬間將它燒得透亮軟化、又急速冷卻的過程，還有此刻它呈現出的異樣光澤……張邈雖然不懂冶鐵，但他見過軍器監新打出的上好環首刀！那刀胚淬火后，似乎……也有類似的光澤？！

“你……”張邈的目光終于從鐵條移向癱在地上、雙手皮開肉綻、幾乎脫力的顧衍，眼神復雜到了極點，“你剛才……是在煉鐵？”

顧衍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煙的灼痛。他艱難地抬起頭，汗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滑落，滴進眼睛里，一片刺痛模糊。他咧了咧干裂出血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

“回……縣尊……小的……小的不敢煉鐵……小的只是想……讓這廢鐵……硬一點……再硬一點……好……好配上這能調深淺的犁評……”他艱難地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了指地上那丑陋焦黑的木楔鐵條組合體，“大人……您……您摸摸這鐵……跟尋常的生鐵……不一樣……”

張邈的眼神劇烈閃爍。他身后的親隨立刻上前，用布裹著手，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根插著鐵條的木楔。入手沉重！那鐵條冷卻后，竟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寒意！親隨用指甲用力刮了刮鐵條表面，刮掉一層黑灰，露出的并非松軟的鐵銹，而是一種致密的、帶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暗青色！

親隨臉色微變，連忙將東西捧到張邈面前。

張邈伸出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暗青色的鐵條表面。冰冷！堅硬！絕非他見過的那些脆而易碎的生鐵農具可比！這感覺……更像是他偶爾接觸過的、打造兵器的好鐵！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張邈的腦海：這個叫顧衍的泥腿子……他不僅懂一種從未見過的“曲轅犁”……他似乎……還掌握著一種極其粗陋、卻又匪夷所思的……能讓廢鐵變硬的“秘法”？！

這秘法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可以修復破損的兵器甲胄！意味著可以用隨處可見的廢鐵……變廢為寶！在這個鐵器管制、軍械匱乏的黃巾亂世，這簡直是……點石成金術！不，比點石成金更可怕！這是點廢鐵為刀兵！

巨大的震撼和隨之而來的貪婪，瞬間沖垮了張邈所有的理智和懷疑。他看向顧衍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一個待宰的牲口，而是像在看一座……會移動的、蘊藏著可怕秘密的金礦！

“好！好！好一個‘硬一點’！”張邈猛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極其僵硬、卻不再帶有殺意的笑容，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顧衍！你很好！李三！”

“小……小人在！”李三早已被這詭異的轉折驚得目瞪口呆，連忙應聲。

“解開他的繩子！”張邈命令道，隨即目光灼灼地盯著顧衍，“你說你會造新犁，還能讓廢鐵變硬？本縣給你機會！城西那片河灘荒地，本縣做主，劃給你十畝！再撥給你……十個流民壯勞力！木料、石料，你盡管去河邊灘涂上自己取用！本縣只給你一個月！”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森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一個月后，本縣要看到你的‘曲轅犁’，還要看到你用這‘秘法’……給本縣修好庫房里那堆破爛的矛頭、斷刀！若成了，你便是本縣的功臣！若不成……”他冷哼一聲，未盡之意，殺氣凜然。

河灘荒地？十畝？十個流民？自己取料？

顧衍的心猛地一沉。那河灘他知道，貧瘠得連草都不愛長，全是砂石！這簡直是空手套白狼！還有修兵器？這狗官！他分明是盯上了那所謂的“廢鐵變硬”的秘法！

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涌上心頭，但雙手傳來的劇痛和系統那微弱的、斷斷續續重新連接的提示音，讓他強行將這口惡氣咽了下去。

【滴…任務‘擺脫壯丁身份’…完成度評估中…】

【因目標決策者（張邈）意圖發生重大偏移…任務獎勵修正…】

【解鎖：‘基礎農業科技樹（Lv1）’（殘缺）…僅開放‘曲轅犁’部分圖紙…】

【解鎖：‘基礎材料處理（Lv0）’（殘缺）…僅開放‘廢鐵滲碳淬火’粗淺原理…】

【警告：宿主身體損傷嚴重！精神負荷過載！需盡快處理傷勢并補充能量！】

冰冷的提示帶著一種被強行扭曲的殘缺感。顧衍知道，他賭贏了命，卻也給自己套上了一個更沉重的枷鎖。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著張邈深深伏下身去，額頭抵著冰冷骯臟的地面，嘶啞道：

“小的……謝縣尊大人……活命之恩……小的……定當竭力……”

李三解開了顧衍手腕上勒入皮肉的麻繩，粗暴地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顧衍踉蹌著，幾乎站立不穩，血肉模糊的雙手無力地垂著。他被兩個衙役架著，如同一個破敗的麻袋，拖出了濃煙未散的柴房。

柴房外，雨不知何時停了。鉛灰色的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慘白的陽光刺破陰霾，照射在濕漉漉的縣衙庭院里，也照射在顧衍滿是血污、煙灰和泥濘的臉上。他微微瞇起眼，感受著那一點微弱的暖意。

活下來了。用一堆破爛，一場近乎玩命的瘋狂，和一個殘缺的金手指，他暫時活下來了。

然而，就在他被拖過庭院回廊時，眼角余光瞥見廊柱陰影下，一個穿著體面綢衫、管家模樣的干瘦老者，正用一雙渾濁而精明的老眼，無聲地注視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和……貪婪。

顧衍的心頭猛地一凜。那不是縣衙的人！那是……世家豪強的眼線！他剛才在柴房里弄出的動靜，還有張邈態度的突然轉變，恐怕已經引起了某些豺狼的注意！

前路，依舊是荊棘密布，殺機四伏。但顧衍的嘴角，卻在那慘白的陽光下，極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

有系統，哪怕是個殘廢的。

有技術，哪怕只懂點皮毛。

有這雙手，哪怕血肉模糊。

還有……一片鳥不拉屎的河灘荒地。

夠了。

祖宗的路，就從這片爛泥灘上，給他顧衍，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