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地里那扭曲閃爍的幽藍光影，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兵頭李三的心臟。鞭子懸在半空。他小眼圓瞪，喉結滾動，粗重的呼吸噴在雨霧里。

那圖……邪門！

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種前所未見、透著股“勁兒”的形狀——彎曲的轅，小巧的犁盤，活動的部件……跟他見過的所有笨重直轅犁都不同。直覺告訴他，這泥腿子弄出來的東西，恐怕……真有門道？

“你……”李三的聲音像從砂輪磨出，“畫的什么鬼東西？”

顧衍心臟狂跳。系統投影能量微弱，光影閃爍加劇，邊緣模糊，瀕臨潰散。最后的機會！

“回…回軍爺，”他聲音發顫，帶著卑微的急切，“這叫曲轅犁！小的祖上在南邊大戶幫工，見過奇巧物件……這犁，不用兩頭牛抬杠！一頭牛，甚至壯驢就能拉動！輕便！省力！調頭快！一天……一天至少能耕十畝熟地！生地也能多耕三五畝！”他死死抓住記憶碎片，不顧一切地傾倒。

“一頭牛？十畝？”李三的嗤笑噎在喉嚨。他下意識看向光影中彎曲的轅和精巧結構。這東西……似乎真比笨重的直轅犁輕巧？省下一頭牛的力氣……意味著更多荒地，更多糧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誘惑太大！

麻木的人群響起騷動和私語。十畝？一頭牛？可能嗎？懷疑的目光戳在顧衍背上。

“放屁！”旁邊兵卒喝道，“頭兒！別信這賤骨頭胡吣！妖言惑眾想逃跑！”矛尖直指顧衍鼻子。

顧衍嚇得后縮，光影劇烈晃動。死亡的寒意再次逼近。

“等等！”李三猛地抬手制止。他死死盯著地上越來越淡、幾乎融入泥水的光影，又看看眼前瘦骨嶙峋、眼神卻透著急切和某種他說不清東西的青年。這光太邪門！憑空出現消失……萬一真是什么鬼神手段？萬一這小子真有點門道？打死了他，功勞可就飛了！縣尊大人正愁流民遍地，田地荒蕪，征不上糧！

巨大的風險與潛在收益在李三腦中激烈碰撞。最終，對未知的忌憚和對功勞的貪婪壓倒了兇戾。

“捆起來！”李三下了決心，聲音帶著狠勁，“堵上嘴！看緊了！老子親自押他去見縣尊大人！是人是鬼，讓大人發落！”他指著顧衍，眼神兇狠，“小子，敢?；樱献踊顒幠闱?，先讓你嘗嘗十八般大刑！”

粗糙麻繩勒進顧衍手腕，劇痛讓他吸氣。一塊汗臭霉味的破布塞進嘴，惡心得他干嘔。他被兵卒像拖死狗般拽起，粗暴推搡，脫離壯丁隊伍，朝巨鹿縣城走去。

【警告！意識投影能耗過度！系統能量低于0.1%！即將強制深度休眠！】

冰冷提示音炸響，隨即戛然而止。

最后一點幽藍光影徹底熄滅。同時，顧衍感覺與神秘空間的聯系瞬間切斷！強烈的虛脫感席卷而來，眼前發黑，全靠兵卒拖拽才未癱倒。

完了……系統宕機！唯一的依仗沒了！

心沉到谷底。縣令是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父母官！他一個連投影都維持不住的“佃農”，拿什么說服？拿什么證明？李三或許能被光影唬住一時，縣令……顧衍不敢想。

冰冷雨水沖刷著泥濘血跡，也沖刷著他心底最后一絲僥幸。這條路，通往生門還是鬼門關？

……

巨鹿縣衙，后堂。

劣質熏香掩不住潮濕霉味和淡淡血腥氣?？h令張邈（非歷史名士）坐在掉漆胡床上，眉頭緊鎖。他年不過四十，兩鬢染霜，眼袋浮腫，臉色蠟黃。案幾竹簡上是觸目驚心的數字：流民激增，田畝荒蕪，存糧告罄，郡守催糧檄文措辭嚴厲。

“廢物！一群廢物！”張邈猛拍案幾，簡牘嘩啦作響。他喘著粗氣，“征發壯丁都征不齊！要糧沒糧！要人沒人！”他煩躁地揮手讓縣尉退下。

門外親隨低聲稟報：“明府，李三求見，說有要事稟報，關乎……農事增產?！?

“農事增產？”張邈嘴角扯出譏諷，“他能有什么農事增產？讓他滾進來！”他心情惡劣，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是壓垮他的稻草，或是……救命稻草？

李三連滾帶爬進堂，撲通跪倒：“小人李三，叩見明府！”

張邈眼皮未抬：“說。”

李三連忙將路上遭遇顧衍、詭異光影和“曲轅犁”之事添油加醋道出，重點渲染光影邪門前所未見，以及顧衍賭咒發誓此犁能省牛省力、日耕十畝。

“光影？憑空出現？”張邈渾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身體前傾，“人呢？”

“就在門外！捆著呢！嘴堵上了！”李三忙答。

“帶進來！”張邈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病態急切。

衙役將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顧衍拖入，按跪在地，抽掉破布。

霉味血腥氣沖入鼻腔，顧衍嗆咳。他勉強抬頭，看到上首穿深色官袍、臉色陰沉的中年男人。那眼神如刀刮過皮膚，帶著審視、懷疑，還有一絲看死人般的冷漠。

巨大壓力讓顧衍窒息。系統宕機，投影消失，兩手空空！怎么辦？！

“你就是顧衍？”張邈聲音冰冷，“妖言惑眾，妄稱能造神犁？那光影，是何處習得的妖法？！”

“回…稟縣尊大人！”顧衍聲音嘶啞，伏低身體，額頭抵地，“小的不敢欺瞞！小的不會妖法！那光影……小的也不知為何出現，許是…許是小的祖上積德，祖宗顯靈，不忍看小的冤死，在生死關頭指了條明路？”他只能推給虛無的“祖宗顯靈”。

“哼，祖宗顯靈？”張邈冷笑，“那犁呢？圖呢？你倒是畫出來看看！若畫不出，或狗屁不通……”森冷殺意彌漫后堂。

顧衍心提到嗓子眼。畫？他記得結構！但佃農憑什么會畫圖？畫得太工整是破綻！太潦草是找死！

電光火石間，顧衍閃過念頭——得符合身份！他猛地磕頭，聲音帶著哭腔和笨拙：“縣尊大人明鑒！小的…小的不識字，更不會畫精細圖??！小的只會做！那犁樣子，都刻在小的腦子里了！只要…給小的幾根木頭，一把刀，小的…當場就能給您把關鍵部件削出來！您一看便知！”

他抬頭，臉上雨水泥污混雜恐懼，眼神卻透出莊稼漢對手藝的執拗篤信：“那犁轅是彎的！像牛軛那樣彎！犁盤很小，是圓的！下面有塊能翻土的鐵片！還有個能活動的木楔子，插在轅上，調犁頭入土深淺！就這些！大人！小的做不出來，或不好用，您…就把小的千刀萬剮，小的絕無怨言！”他豁出去吼出曲轅犁最核心、直觀的特征，帶著絕境的瘋狂與孤注一擲的真誠。

“當場做？”張邈瞇眼。這要求出乎意料。他死死盯著顧衍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恐懼，似乎真有種奇怪的、近乎偏執的自信？不像撒謊。說法也符合不識字但可能有點手藝的佃農身份。

風險？幾根木頭一把刀而已。代價微乎其微。但可能的收益……張邈心臟加速跳動。真能省牛省力多耕幾畝地……對他這焦頭爛額的縣令，就是久旱甘霖！

沉默蔓延，只有雨打瓦檐聲和顧衍粗重喘息。每一秒都漫長如世紀。

終于，張邈緩緩開口：“好。本縣給你一個機會?！彼麑τH隨吩咐：“帶他去柴房。給他木頭，給他刀。本縣在此等著。一個時辰?！彼炕睾?，眼神銳利如鷹，“一個時辰后，你若拿不出讓本縣信服的東西，或東西徒有其表……”他嘴角勾起殘酷弧度，“李三，你剛說的十八般大刑，準備著?！?

李三一個激靈躬身：“是！明府！”他看顧衍的眼神已如看死人。

顧衍被衙役拖向后衙柴房。冰冷絕望與一線生機在體內瘋狂撕扯。系統宕機，只能靠自己！靠這身體殘留的微薄木工技能記憶，和他現代靈魂對機械結構的精確理解！

柴房門哐當關上，隔絕陰沉天光?；璋倒饩€中彌漫腐朽木料和灰塵味。幾根粗糙濕硬木料丟在角落，一把豁口柴刀扔在腳邊。

絕望瞬間攫住顧衍。這木頭…這刀…一個時辰削出關鍵部件？天方夜譚！他顫抖著撿起沉重柴刀，冰冷刀柄硌著紅腫手腕。他試著對準一根硬木比劃，只覺手臂沉重，無從下手。身體被饑餓勞累掏空，疲憊欲死。

完了……真要完了？顧衍視線模糊，挫敗與恐懼幾乎吞噬他。他頹然靠墻滑坐，柴刀哐當掉地。

就在這時！

【滴…檢測到宿主面臨生存危機…被動技能‘廢料感知’（Lv0）激活！】

一個微弱斷續、仿佛隨時消散的機械音，艱難地在他意識深處重新連接！

顧衍渾身一震，猛地睜眼！

系統？！它還沒完全死機？！

【技能描述：消耗微量精神力，感知半徑十米內可回收利用‘廢料’（含金屬、木材、纖維等），并獲取基礎物理特性。】

【警告：系統能量極度匱乏！技能運行不穩定！感知范圍及精度大幅下降！】

雖微弱不穩定，卻是黑暗中的光！顧衍心臟狂跳！他集中精神，嘗試調動那幾乎不存在的“精神力”。

嗡……

一種怪異感覺襲來。仿佛一層稀薄欲裂的感知薄膜，艱難地向四周擴散?；璋挡穹烤跋竺缮蠘O淡的灰白濾鏡。

大部分區域是模糊的“無用”灰暗。然而，當“目光”艱難掃過角落雜物堆時，幾處微弱的、帶著奇異“金屬質感”的淡藍光斑，如黑夜螢火蟲，頑強閃爍了一下！

顧衍呼吸屏住！他連滾帶爬撲到雜物旁，雙手瘋狂扒拉潮濕稻草、腐爛木屑和垃圾。

找到了！

雜物底層傳來冰冷、堅硬、鐵銹的粗糙觸感！

他拽出幾樣東西：

一根小臂長、拇指粗、嚴重扭曲變形、銹跡斑斑的鐵條——像破舊犁鏵殘件。

幾片大小不一、邊緣卷曲、銹蝕厲害的薄鐵皮——似廢棄鐵桶剝落。

一塊巴掌大、烏黑油亮、入手沉重、形狀不規則的……煤塊？！雖沾滿泥灰，但獨特質感騙不了人！

【滴…感知成功！】

【發現：劣質熟鐵殘件（強度低，韌性差，含雜質多）】

【發現：劣質薄鐵皮（銹蝕嚴重，強度極低）】

【發現：劣質煙煤（熱值低，灰分高）】

【分析：材料品質極差，無法用于精密制造。】

【建議：可嘗試…粗加工…修復…或…作為…燃料…】

系統提示微弱如囈語，分析結果沮喪。但顧衍眼睛卻猛地亮起，如餓狼見腐肉！

鐵！煤！

雖是破爛，系統判為垃圾！

但這可是東漢末年！鐵是管制戰略物資！煤更是無人認識使用的“黑石頭”！

一個大膽瘋狂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抓起鈍柴刀，撲向濕硬木料，眼中閃爍孤注一擲的光芒。不再試圖削完整部件，而是鎖定最容易加工、最快體現曲轅犁核心優勢的部件——那個可調節耕深、帶刻度的簡易木楔（犁評）！

柴刀笨拙劈砍，木屑紛飛。手上很快磨出血泡，手臂酸痛難抬。但他咬牙，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做出楔子！做出明顯區別于直轅犁笨重結構的標志性部件！然后……用那些“廢鐵”和“黑石頭”……賭一把大的！

汗水混血水滴落?；璋倒饩€下，顧衍如困獸做最后掙扎。時間飛逝。門外，李三和衙役的腳步聲，如催命鼓點，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