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稀釋的血液，從倉庫高窗的破洞中滲入。李維坐在一堆廢棄的木板箱上，機械地摩挲著手中那雙小小的紅舞鞋。鞋底的裂痕清晰可見——他用顫抖的手指丈量過無數次：3.7毫米。艾米留下的最后密碼。

倉庫角落，艾米的遺體被小心地安置在一塊干凈的帆布下。李維沒有移動她，只是輕輕合上了她的眼睛，用手指梳理好她凌亂的栗色長發，就像她生前每天早晨做的那樣。現在，他必須完成她未竟的事。

芯片里的數據已經傳輸到手機上。他花了整整三個小時瀏覽那些觸目驚心的內容：諾亞中心二十年來非法進行的意識轉移實驗記錄；被當作“容器“而意識被覆蓋的受害者名單；政商界要員購買“永生“服務的秘密協議；以及最關鍵的——一個名為“涅槃“的全球意識轉移網絡的后門訪問權限。

但所有這些，都需要一個密鑰才能解鎖并公之于眾——紅舞鞋裂痕的長度：3.7毫米。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加密信息彈出：

**「李維先生，如果你還活著，請立即離開城市。諾亞的清理小隊已經出動。芯片里的東西足以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發信人署名「王姨的女兒」。

李維盯著這條信息，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離開？不，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

諾亞生命延續中心坐落在城郊一片人工湖畔，純白色的建筑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同未來主義的烏托邦。正門處的噴泉廣場上，“延續人類智慧之光“的金屬標語熠熠生輝。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穿著維修工制服、戴著口罩的男人混在晨間換班的人群中，刷卡進入了員工通道。李維的通行證是從陳主管的尸體上拿的——那個自負的男人在返回中心銷毀證據時，被自己的“守護者“協議反噬，在停車場抽搐而亡。

走廊里的警報燈無聲地閃爍著，廣播里播放著“系統例行維護“的通知。李維知道，這是諾亞高層在秘密擦除證據。但有些東西，是無法輕易抹去的。

第七層，核心服務器機房。厚重的防爆門前，兩名武裝警衛警惕地掃視著走廊。

“陳主管？“其中一名警衛認出了通行證上的名字，“系統顯示您的權限已被凍結。“

李維抬起頭，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我知道。“

他按下手機上的一個按鈕。走廊的燈光突然熄滅，應急照明亮起的瞬間，兩名警衛已經抽搐著倒地——他們后頸處的植入芯片過載了。這是艾米在芯片里留下的另一個“禮物“：所有諾亞高級員工的神經植入物都有一個致命漏洞。

防爆門緩緩滑開。服務器機房如同一個巨大的金屬子宮，數以千計的指示燈在黑暗中閃爍，冷卻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這里存儲著諾亞最核心的秘密——數千名“捐贈者“的意識備份，以及等待被轉移的“客戶“名單。

李維徑直走向中央控制臺，插入手機，輸入那串數字：3.7。

**「涅槃系統后門訪問授權。歡迎，艾米·陳博士。」**屏幕上跳出提示。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一個深紅色的界面：

**「確認啟動全面擦除協議？此操作將永久刪除所有意識備份及實驗數據。」**

李維沒有猶豫。但在按下確認鍵前，他的余光瞥見了側邊欄的一個文件夾：《容器適配記錄-李維》。點開后，數百小時的監控視頻鋪滿屏幕：他和艾米初次約會的餐廳，他們同居公寓的臥室，甚至是他獨自一人在浴室里的畫面……全部被隱秘拍攝，標注，分析。

最晚的一個視頻文件是三天前，艾米葬禮的第二天。畫面中，他站在墓前，手里拿著那張諾亞中心的協議。畫外音是艾米冰冷的聲音：“目標情緒波動符合預期，容器適配度維持在98%。準備執行記憶體植入。“

李維的胃部翻攪起來。原來從始至終，他都在一個精心設計的牢籠里，連悲傷都是被算計的工具。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確認鍵。

**「擦除程序啟動。預計完成時間：9分37秒。」**

倒計時開始跳動。李維轉身走向機房另一側的陳列墻——那里整齊擺放著數百個拇指大小的金屬容器，每個都貼著一個名字：諾亞的“客戶“們花天價購買的“永生“夢想。

他抓起一把消防斧。

金屬碎裂聲、玻璃爆裂聲、電子元件短路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曲狂暴的交響樂。李維機械地揮舞著斧頭，汗水浸透了工作服。每一擊都是對艾米的告別，對諾亞的復仇，對自己的救贖。

當最后一個容器在斧刃下化為廢鐵時，機房的燈光突然全部亮起。防爆門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和武器上膛的聲響。

“李維！放下武器！你已經被包圍了！“

他充耳不聞，走回控制臺。倒計時還剩1分23秒。屏幕上彈出一條新消息：

**「檢測到外部網絡連接。是否上傳所有數據至公共服務器？」**

李維輸入了確認命令。艾米用生命換來的證據，將永遠無法被抹去。

防爆門被炸開的瞬間，他平靜地轉過身，舉起雙手。全副武裝的特警沖進來，將他按倒在地。在被戴上手銬時，他看到控制臺上的倒計時歸零。

所有屏幕同時閃現出一行大字：

**「記憶即牢籠，自由即虛無。——艾米·陳」**

然后，整個機房的服務器陣列如同連鎖爆炸的星辰，一個接一個地熄滅。

***

三個月后，聯邦法院特別庭審現場。

李維站在被告席上，聽著檢察官宣讀對他的指控：非法入侵、破壞私人財產、恐怖活動……每一項都足以讓他余生都在監獄中度過。

但當法官播放那段由國際記者聯盟公布的、來自諾亞中心服務器的視頻證據時，法庭陷入了死寂。畫面中，一位參議員平靜地討論著如何“處理“掉他年輕的助手，以便讓另一位富豪的意識占據那具身體。

李維的刑期被減至三年。諾亞中心的高管們則面臨著終身監禁——那些沒來得及在丑聞爆發前自殺的人。

庭審結束后，李維被允許短暫會見訪客。來人是王姨的女兒，一個瘦削的中年女子，懷里抱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

“媽媽留給你的，“她將盒子推過桌面，“她說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維打開盒子。里面是那雙紅舞鞋，鞋底的裂痕依舊清晰。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年幼的艾米站在陽光下，穿著那雙紅舞鞋，笑得燦爛。

“謝謝你，“女子站起身，“為了艾米，也為了所有被諾亞毀掉的人。“

李維只是點點頭，將照片和舞鞋小心地收進囚服的內袋，貼近心臟的位置。

在返回牢房的走廊上，陽光透過高窗灑落。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聽到耳邊響起艾米的聲音，帶著她特有的、微微上揚的語調：

“維，今晚想吃什么？“

他停下腳步，閉上眼睛，讓陽光溫暖臉龐。

記憶既是牢籠，也是歸宿。而有些人，從未真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