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鼎中雷霆
- 鼎沸:臨安十二時辰味覺錄
- 渡江橋下的孩子
- 3161字
- 2025-06-25 23:42:24
慧明尼手中《毒經》殘卷上那刺眼的蠟痕,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花廳內虛偽的平靜。孫妙手煞白的臉色和額上滾落的冷汗,賈似道眼中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機,還有滿座賓客驚疑不定、彼此交換的眼神,都讓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下一刻就要斷裂!
三娘舌尖殘留的冰露苦澀與肉豆蔻辛甜瘋狂交織,如同兩股劇毒的藤蔓在她腦中絞纏!這配方!這跨越十年的“毒餌”標記!不能再等了!食材不會說謊!她必須掀開這最后的蓋子!
“相爺明鑒!”三娘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嘶啞,瞬間壓過了所有竊竊私語!她猛地一步跨出侍立的陰影,直直指向沈墨面前那盤金黃油亮、散發著致命香氣的鵪鶉馉饳!“慧明師太所言冰露藏毒之術,固然驚世駭俗!然今日之毒,其源其證——”她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鐵,字字千鈞,“——不在冰盞,不在經書,而在此馉饳腹中!”
“轟——!”
滿座皆驚!所有的目光瞬間從慧明尼的經書,齊刷刷聚焦到那盤小巧的點心,再猛地射向主位上的賈似道!
賈似道的臉在煌煌燈火下,瞬間失去了所有溫潤如玉的偽裝,變得鐵青扭曲!他放在案幾上的手猛地攥緊,玉貔貅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捏碎!他死死盯著三娘,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錐,要將她萬箭穿心!“賤婢!你胡言亂語什么?!來人!把她…”
“相爺!”三娘根本不給他下令的機會,聲音更高更厲,如同瀕死母獸的咆哮,“奴婢敢以性命擔保!沈師爺盤中馉饳,餡料非鵪鶉肉!乃是劇毒之物!請當眾剖驗!若奴婢有半句虛言,甘受千刀萬剮!”她最后一句,幾乎是吼了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目光死死鎖住賈似道,寸步不讓!
釜底抽薪!
這突如其來的指控和以命相搏的架勢,讓賈似道也窒了一窒!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
三娘動了!她如同被逼入絕境的獵豹,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目標不是賈似道,也不是沈墨,而是沈墨面前食案上——那柄用來切割肉食的、薄如柳葉、寒光凜冽的銀質小餐刀!
她一個箭步上前,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右手已如閃電般抄起那柄銀刀!冰冷堅硬的刀柄入手,瞬間喚醒了她骨子里屬于御廚之女的精準和決絕!沒有絲毫猶豫,她左手如鐵鉗般死死按住沈墨面前銀盤中那枚孤零零、金黃油亮的鵪鶉馉饳!右手銀刀高舉,在滿堂驚駭的目光和賈似道“住手!”的厲喝聲中,帶著全身的力量和積壓十年的血淚,狠狠扎下!
“嗤——噗!”
銀刀鋒銳無比的刀尖,如同刺破一個飽滿的水囊,輕易地撕裂了馉饳酥脆焦黃的外層面衣!金黃的碎屑飛濺!刀刃深入,卻沒有預想中鮮嫩肉餡的質感,反而傳來一種極其韌澀、充滿纖維感的阻滯!
三娘手腕猛地一擰!薄刃銀刀如同最精準的解剖刀,順著阻力方向狠狠一劃!
“嘶啦——!”
整個鵪鶉馉饳被當眾剖開!油膩的面衣和裹粉向兩側翻開,露出了里面填充的“餡料”!
不是預想中粉白細膩、點綴著松仁的鵪鶉肉糜!
而是一團暗紅色、紋理粗糙、夾雜著灰黑色短硬毛發和未消化草籽的、散發著濃烈腥膻氣味的肉團!更刺目的是,這肉團邊緣,還粘連著幾片深褐色、邊緣帶著細小鋸齒的、明顯屬于嚙齒類動物的腳爪皮!一只被剝皮去頭、塞入馉饳冒充鵪鶉肉的肥碩田鼠尸體,猙獰地暴露在燈火通明的花廳之中!暴露在滿座達官顯貴驚駭欲絕的目光之下!
死寂!絕對的死寂!
只有冰鑒中冰塊融化的水滴聲,此刻被無限放大,如同喪鐘!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田鼠腥膻氣,混合著油炸的油膩,瞬間蓋過了席間所有的珍饈香氣!不少賓客已經捂住了嘴,臉色發青。
“嘔…”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干嘔。
沈墨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將手中銀筷擲于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目光如電,射向主位!
“田…田鼠?!”一個靠近的賓客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賈似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他猛地站起,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驚駭而微微顫抖,指著那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污穢之物,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他精心布置的殺局,他掌控一切的威嚴,在這一刻被一只骯臟的老鼠尸體撕得粉碎!
孫妙手更是面無人色,癱在椅子上,如同抽掉了骨頭。
三娘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血水從額角滑落。她強忍著喉間的腥甜和眩暈,用沾滿油膩的銀刀刀尖,極其精準地挑起那團毒鼠肉邊緣粘連的幾根粗硬的、銀灰色的鼠毛!高高舉起!
“相爺!諸位大人請看!”她的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力量,“此物腥膻刺鼻,絕非鵪鶉!乃劇毒田鼠!其毛——”她將刀尖湊近旁邊燭臺跳動的火焰!
在明亮燭火的映照下,那幾根沾著油污和暗紅血肉的銀灰色鼠毛根部,赫然反射出幾點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金紅色反光!那并非血跡或污漬,而是幾個用特殊金紅顏料烙印上去的、極其微小的圖案——一個由谷穗環繞的繁體“賈”字徽記!
“——其毛根烙印著相府糧庫獨有的‘金穗賈’徽印!”三娘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花廳,“此鼠,乃相府京湖莊園特供野味!其體內所藏死海馬劇毒,與毒殺金使、構陷我父之毒,同根同源!一飲一啄,皆是殺局!相爺!這毒宴源頭,就在您自家糧倉!”
鐵證如山!圖窮匕見!
“妖女!構陷本相!!”賈似道終于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所有的偽裝和城府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他雙目赤紅,狀若瘋魔,猛地抓起自己面前那盞盛滿了梅花冰露的青玉盞,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著三娘和地上那攤污穢的鼠尸砸去!
“給本相殺了她!殺了這妖言惑眾的賤婢!碎尸萬段!!!”
玉盞裹挾著冰冷的冰露和凜冽的殺機,呼嘯著砸向三娘面門!幾乎同時,花廳四周厚重的帷幕后、雕花的門廊外,瞬間響起一片密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摩擦與甲胄撞擊之聲!寒光閃動!數十名身著青地金獅鎧、手持雪亮長刀的禁軍侍衛,如同從地獄中涌出的惡鬼,瞬間沖破屏障,殺氣騰騰地撲向場中央孤立無援的三娘!刀鋒所指,寒芒刺骨!
為首的禁軍統領身材魁梧如鐵塔,面覆寒鐵護頰,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鷹眼。他手中那柄厚重的蟠龍吞口戰刀,第一個撕裂空氣,帶著凄厲的尖嘯,朝著三娘纖細的脖頸,毫不留情地斬落!速度之快,力道之猛,顯然是要一擊斃命,徹底封口!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三娘淹沒!她甚至能感受到刀鋒劈開空氣帶來的冰冷刺痛!腰間的舊傷和體內的雙毒在這一刻同時爆發,讓她眼前一黑,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奪命的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這千鈞一發、三娘即將身首異處的瞬間!
“住手——!!!”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炸響!聲音并非來自花廳入口,而是來自——沈墨的方向!
只見一直端坐的沈墨,不知何時已霍然起身!他臉色蒼白如紙,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縷刺目的鮮紅(顯然是強壓冰露之毒的反噬),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燃燒著憤怒與決絕的火焰!他手中高高舉起一物——
不是兵器,而是一塊巴掌大小、非金非木、雕刻著猙獰獬豸圖騰、在燈火下流轉著暗沉烏光的令牌!
“刑部提刑司!獬豸令在此!”沈墨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威壓,響徹全場!“皇權特許!臨機專斷!凡阻撓查案、戕害人證者——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獬豸令?!”
這三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的咒語,讓那名氣勢洶洶、刀鋒幾乎已觸及三娘脖頸發絲的禁軍統領,身形猛地一僵!他那雙毫無感情的鷹眼中,第一次爆射出難以置信的驚駭!斬落的蟠龍戰刀硬生生頓在半空,距離三娘的皮膚,不足一寸!刀鋒帶起的勁風,削斷了她幾縷散落的發絲!
整個花廳,時間仿佛被凍結。只有沈墨手中那塊象征著大宋最高刑獄權威、可先斬后奏的獬豸烏木令,在死寂和無數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散發著冰冷而沉重的死亡光澤。
三娘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臟狂跳幾乎炸裂!禁軍統領刀鋒殘留的冰冷鐵腥氣沖入鼻腔。她下意識舔了舔干裂滲血的嘴唇——獬豸令的烏木氣息、刀鋒的鐵銹味、地上毒田鼠的濃烈腥膻…混雜在一起。然而,就在這令人作嘔的氣息之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梅花冷香,幽幽泛上舌尖!與賈似道摔碎冰露的氣息同源!這香…竟是從那柄險些斬下她頭顱的蟠龍戰刀刀柄纏繩上傳來!一飲一啄,皆是殺局!連這柄殺人之刀,也沾染了毒宴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