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樂故作驚詫:“三件紅木家具,頂破天二十兩銀子。太太莫不是……被店家坑騙了?”她看向沈坤手中賬單,“父親,那賬單所書幾何?”
沈坤將賬單遞過,上面赫然寫著:四百七十八兩。
林氏強撐:“白紙黑字,確是四百七十八兩。許是大小姐記差了?”
沈長樂斬釘截鐵:“定是店家欺太太不諳行情,漫天要價!太太莫急,將賬單給我,明日我便去尋他們理論,退錢退貨!這等黑心商賈,豈能輕饒!”
林氏慌了神:“不,不必!許是,許是店家一時筆誤?大鋪子講信譽,斷不會如此,恐是誤會……”
沈長樂正色道:“錯便是錯,后果自當承擔。太太放心,女兒定替您討回公道,絕不叫您為難。”
她目光一轉,落在沈坤手邊另一張紙上,“父親手上那張,似是采買賬單?也請給女兒瞧瞧?”
沈坤未及多想,順手遞過。
林氏阻攔不及,沈長樂已飛快掃過。
“咦?石嬤嬤分明說過,今日采買共計十二兩七錢,還余二兩七錢交回。這數目……怎又對不上?”沈長樂抬眸,目光如炬射向林氏,“太太,看來府中刁奴不止欺主,還內外勾結啊?”
林氏如坐針氈,不敢看沈坤,求救般望向魯嬤嬤。
魯嬤嬤面如死灰,突然“撲通”一聲重重跪地,左右開弓自扇耳光,哭嚎道:“老奴糊涂!老奴該死!是……是老奴豬油蒙了心,虛報賬目,貪了銀子!”
林氏“又驚又怒”,揚手狠狠給了魯嬤嬤一記耳光,聲音脆響!她捂胸頓足,狀似氣急攻心,撲入沈坤懷中痛哭失聲:“坤郎!我,我是不是蠢笨如豬?竟叫個奴才這般欺瞞,丟盡了臉面!”
沈坤本欲斥責,見她哭得肝腸寸斷,又心軟了,只得拍撫安慰:“非你之過,刁奴欺主,世所常有。為夫,也曾被刁奴蒙蔽過。”
他恨極這等貪墨惡奴,抬腳狠踹了魯嬤嬤兩下,厲聲命她即刻吐出所有貪墨之銀。
魯嬤嬤心知是替林氏頂缸,奈何身契捏在林氏手中,只得咬牙認下,自掏腰包填補那虛報的窟窿。
林氏收了魯嬤嬤補回的銀子,痛斥一番,魯嬤嬤只知磕頭求饒。
見其認罪態度誠懇,又補足了虧空,林氏便假作開恩,再予機會。
魯嬤嬤自是感恩戴德,叩首不已。
沈長樂冷眼旁觀這場主仆做戲。待林氏以為風波已過,才悠然開口:
“爹爹,那家具店的賬單,還請交予女兒。明日,女兒親自去退錢退貨。”
林氏大驚,急道:“使不得!大小姐金尊玉貴,豈能拋頭露面,行此得罪人之事?我去!我不怕得罪人!”
沈長樂淡然一笑:“若因怕得罪人便裹足不前,何以成事?太太寬心,此乃女兒歷練之機。”
林氏豈肯讓她去?搜腸刮肚尋理由阻撓,最后又搬出“名聲”二字。
仿佛沈長樂踏出府門一步,便會累及清譽,顏面掃地,連累整個沈家。
沈長樂眉梢微揚,傲然道:“我乃通州沈氏嫡長女,母出自余杭程氏。大舅堂堂從三品封疆大吏,二舅是四品知府,小舅名動士林,正三品大員。四外祖父,更是翰林院大儒。縱使行事張揚些,外人見了,也只道一聲真性情。太太口中的拋頭露面、掐尖要強,于我,實在不足掛齒。”
林氏仍欲強辯,沈坤已一錘定音:
“我兒所言極是!你為沈家嫡女,程家外孫。便是出門辦事,也不過是閨秀爽利活潑。何來名聲有礙?明日你只管去,權當歷練。若那店家敢不退,自有為父為你做主!”
面對驟然強硬的夫君,林氏恨得牙癢,卻無可奈何。
回到東廂。
沈長樂喚來趙嬤嬤:“告訴趙長今,嚴守門戶。今夜起,府中眾人,只許進,不許出!”
“是!”寡言少語的孔嬤嬤眼中精光一閃,立時領命而去。
稍頃,孔嬤嬤回轉,略帶疑慮:“若老爺要出府……”
“父親若出,不必阻攔。令趙長今派人悄悄跟著。若他真去了那家鋪子,速來報我便是。”沈長樂略一沉吟,“想來父親不至于蠢到親自替林氏描補,林氏……也沒那個膽量向他坦白。”
孔嬤嬤恍然。
次日清晨,沈長樂剛起身梳洗,趙嬤嬤便滿面喜色來報:
“大小姐神機妙算!昨夜果然如您所料,林氏遣魯嬤嬤出府,被趙長今堵在了大門口!”
“后來呢?”沈長樂對鏡理妝,隨口問道。
“魯嬤嬤無法,只得回去尋林氏討主意。可老爺昨夜宿在正房,她們哪敢妄動?只得作罷。今兒天不亮,魯嬤嬤又想溜出去,照樣被攔下!”趙嬤嬤說著,得意地笑起來,“老奴已叮囑趙長今,見著魯嬤嬤,只管攔!”
話音剛落,又有小丫鬟來報:林氏換了另一個心腹丫鬟嘗試,依舊被擋了回來。
接著,林氏竟使出了沈長悅這張牌!
小丫鬟氣喘吁吁:“大小姐!二小姐被太太打發出來了!”
沈長樂唇角微勾:“放她出去。”
她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朱影:“試試真本事的時候到了。”
朱影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身影一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
孔嬤嬤面露不解。
沈長樂淡笑:“嬤嬤稍安,好戲在后頭。”
趙嬤嬤還是有些不解,問道:“大小姐,那林氏何足為懼?您有程氏這個護身符,直接三尺白綾勒死她便是,何必浪費時間與人手,與她斗智斗勇?”
沈長樂笑了笑說:“官宦之家,自詡清貴,自有一套處事原則,豈能像江湖人氏那般,快意恩仇?”
趙嬤嬤不以為然:“萬變不離其宗,誰拳頭硬,誰就是王。程子絡在程家大殺四方,其他人,也不是敢怒不敢言?可見,誰的地位高,便掌握了話語權。”
沈長樂點頭附和。
“道理是如此。但林氏不一樣,她是繼母,占著禮法與名份。若真的被我勒死了,按著孝道,我還得替她守孝呢。”
“更何況,直接勒死她,也太便宜她了。”
沈長樂語氣冰冷,她要一步步瓦解林氏自以為打下來的江山。
讓她費盡心機尋來的靠山,對她倒戈相向,看她崩潰抓狂,痛不欲生,豈不美哉?
她要用鈍刀子,一點點地凌遲她,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絕望,所有的反抗與掙扎,都是徒勞。讓她也嘗嘗,被十百埋伏的滋味。
當初施加于母親身上的痛苦,她要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更何況,女子的閨閣生涯多無趣,給自己找點樂子,有利于身心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