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樂心中冷嗤,面上卻半點不顯,依據實相告:
“勞父親掛心。外祖家一切安好,如今程氏一族,已由小舅掌舵?!?
她聲音平穩,吐字清晰,每一個名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大舅父程計,官拜甘陜布政使,正三品封疆大吏,牧守一方,權柄在握。
大舅母周氏,出身顯赫,乃前內閣次輔閣老嫡女,其從兄周錚,亦已入閣拜相。
周氏一族,河南洛陽百年望族,世代簪纓,聲名煊赫。
二舅父程謀,現任江南富庶之地蘇州府知府。
至于小舅父程諾,沈長樂語氣中帶上由衷的敬重。
“亦是兩榜進士出身,本來志不在廟堂,專司家族庶務,經營有道,手腕卓絕,闔族倚重?!?
頓了下,又道:“后來受已致仕在家的林老太爺所囑,出任工部,任總理河道大臣?!?
看著沈坤微變的臉色,又加了句:“林老太爺是小舅恩師,其子是當今工部尚書,內閣大學士的林靖林閣老。”
沈坤又羨又妒。
林老太爺清名滿天下,門生故舊眾多,多少讀書人無不削尖了腦袋想拜其門下。
小舅子程諾夾帶程氏滿門榮耀及三分氣運,拜入林老門下,便收獲了程氏之外的另一股不亞于程氏的官場勢力。
這在當今官場,能擁有這等好運氣的,幾乎鳳毛鱗角。
總理河道大臣,這可是正三品高位啊。
那程子絡,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黃河道油水少,事情多,權力卻有限,風險還大,朝中官員畏之如虎。
但這程子絡,卻反其道行之,去黃河道任職以來,不過兩年功夫,便從六品主事,一躍為正三品高官,僅次于黃河道總督。
總理河道大臣并非考取功名就能勝任,除了要精通水利工程外,還要調節地方各衙門,與當地文武官員打交道。
身份不夠,背景不夠強大,能力不足的普通官員,根本玩不轉。
而程諾不一樣,背后有龐大的家族為其護航,師門強大的官方能量也是他的堅實護身符。
上任伊始,雷厲風行,打拉結合,縱橫闔裨,不但讓地方各衙門聽其號令,治理了泛濫的黃河,還讓地方老百姓糧食增產增收。
在仕林中聲名遠播!
這樣的能力,沈坤自認十個他加起來,都是做不到的。
尤其人家一邊治理黃河道,還一邊統管程家庶務。
對于這個小舅,沈長樂也是極為佩服的。
“之前小舅在信中提及,黃河治理已能告一個段落了,不日就將進京完婚。到時候會在朝陽東大街的程宅舉辦婚禮。父親要去嗎?”
沈坤呼吸一緊,全身血液都沸騰了。
他連忙說:“為父這些年來忙于公務,與程家疏于走動。但沈家與程家,到底是多年姻親。你舅舅成親,我這個做姐夫的豈有不去的道理?到時候,還得由我兒替我引路?!?
一旁的林氏臉色微變,手中的繡帕絞得更緊了。
沈長樂心中暗諷,面上卻不動聲色,又提及程家四老太爺,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崇敬:“還有四外祖他老人家,天啟十一年探花郎,天子侍讀,終身供職翰林院,修國史,撰詔書,清貴無匹,德高望重。此番歸京,待女兒安頓妥當,必當親往叩拜四外祖,聆聽教誨。還望父親應允。”
沈坤哪有不應的。
看到從容端莊的長女,英氣的眉,明亮的眸,微厚的唇,圓潤的臉,那略帶壓迫感的蔑視,那既屬于程家女的自信氣場,又有專屬程家男兒特有的貴氣與矜貴。
忽然就明白了,為何長女會得程諾看重了。
這樣的一張臉,再配上嚴肅冷峻的面容,儼然程諾第二。
而長女這通身的氣派,也讓沈坤被一股無形的壓力與巨大的誘惑同時攫??!
他連忙點頭如搗蒜,臉上笑容更盛,帶著幾分諂媚:
“自然!自然!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待你安頓好,為父親自陪你前往拜見四老太爺!可別失了禮數!”
他仿佛已經看到借著程家這股東風,自己在仕途上一飛沖天,平步青云的景象。
心念及此,他立刻轉向一旁臉色僵硬的林氏,端出家主威嚴,沉聲吩咐:“長樂乃我嫡長女,身份尊貴,更系程氏血脈,務必好生照拂,不得有絲毫怠慢!長樂屋里若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開庫房,任她挑選!聽明白了?”
這“任她挑選”四字,咬得極重,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沈長樂適時起身,對著沈坤盈盈一禮,笑容溫婉得體:“女兒謝父親關懷?!?
隨即轉向林氏,語氣平淡無波,“如此,便有勞太太費心了?!?
面對父愛暴棚的沈坤,林氏只能將牙咬碎了往肚里咽,臉上擠出恭順溫良的笑容,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老爺放心,妾身省得。便是老爺不吩咐,妾身也知該如何盡心侍奉大小姐?!?
那“侍奉”二字,說得格外刺耳。
沈坤滿意地點點頭,又敷衍地安撫了林氏幾句,便借口公務未完,匆匆離去。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程家的在盤中盤枝錯節的勢力,以及盤算如何借勢。
沈坤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正堂內那點虛假的溫情瞬間瓦解。
沈長樂端坐未動,目光平靜地看向林氏,直接開門見山:“太太,我院中尚缺一架紫檀山水屏風、一對白玉如意擺件、一張黃花梨卷云紋大書案。煩請太太這就開了庫房,我好遣人去搬取?!?
林氏捻著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緊,臉上卻瞬間堆起更為體貼的笑容:“哎呀,大小姐要的這些,庫房里倒是有幾件舊物。只是,”她故作惋惜地搖頭,“都是些陳年老舊的東西,式樣笨重,雕工也粗陋,怕是,怕是不合大小姐的品味呢!依我看,不如大小姐列個單子,我明日便著最好的匠人去采買上等木料,按大小姐的心意打造全新的!定叫大小姐滿意!您看,這樣可好?”
她話說得無比漂亮,仿佛處處在為沈長樂著想。
沈長樂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從善如流:“太太思慮周全,那便有勞了?!?
“大小姐客氣了,這都是我這做嫡母的本分!”林氏笑得越發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