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銅制油燈燈芯發出一聲輕響，火苗往上竄一小截，屋內光線稍亮。

明黃光暈映照下，僅及象舞之年的少年郎手執毛筆，仰頭問道：

“師父，那顧白衣得知陳近南被官兵圍堵之后，他有否回去相救？”

“嘿！”

年約五十的清癯老者哂道：

“顧白衣豈是如此無智之人，他雖武功高強，但面對千軍萬馬，亦難阻擋，屆時恐怕他與陳近南兩個都不得脫身?！?

“故而，他并沒回身去救陳近南，而是大喊一聲，聲震全城?！?

“師父，他喊了什么？”

“那顧白衣喊道‘陳總舵主，你且突圍，我先去把韃子的皇陵燒了’，喊罷，他駕馭輕功，如同一只大鳥飛越城墻，離了京城，直朝燕山方向的順治寢陵去了?！?

“皇宮之內，那韃子皇帝康熙聽聞顧白衣這句話，大驚失色，從龍椅上跌落，摔了好大一個筋斗。”

聽到此處，少年郎奇怪道：

“師父，我昨日就在那皇城外頭，為何沒聽到顧白衣的喊聲，反是皇宮里的韃子皇帝聽到了？你又如何得知他摔下龍椅？”

老者面色一滯，訓斥道：

“春秋筆法春秋筆法，你就按這個記下，這叫做春秋筆法，可懂？”

“咱們說書人，哪一個不曾掌握幾手春秋筆法，你呀，須懂得變通！”

“噢，師父，我曉得了。”

少年郎乖乖把老者所說的這一段寫下。

寫完之后，他又問道：“師父，那顧白衣后面有否成功燒掉順治的墳墓？”

“笨蛋，那叫寢陵，不叫墳墓?！?

“顧白衣是否有燒掉順治寢陵不得而知，不過那幾個清兵將領卻嚇得夠嗆，連忙舍了陳近南，領兵出城去保護順治的墳墓.....啊不對...保護順治的寢陵。”

“陳近南借此機會，率領天地會一眾豪杰，沖破城門，揚長而去。”

“這一段，就喚做‘顧白衣怒殺親王，陳近南義氣助友’，你快快寫好，明日我們就要離京，這故事只適合京師之外講！”

“師父，那咱們是不是不能回來了？”

“沒錯，講了這個故事，咱爺倆不能回京師咯?！?

“噢，知道了，師父?！?

少年郎乖巧點頭，埋首舊案，在白紙上將故事一一記下。

清癯老者環視一圈眼前租住許久的屋子，心中頗有些不舍。

然而，當他手掌觸碰到懷中的銀票和武學小冊，這絲不舍瞬間煙消云散。

心中暗道，我把這段故事用心講好，應是對得起這二百兩紋銀了罷？

自今日起，慶兒也終于能習武了。

只不知，究竟何人，出手如此大方讓自己去做這個事情？

......

橙亮燭光下，三道影子沿著地面在墻根折了個方向，投射在墻壁上。

雙兒把顧暮惟換下的衣裳攤在膝蓋上細細檢查。

當發覺衣裳胸口位置及背后的幾個彈孔，心中一陣后怕：

“公子，下次你可別再犯險啦！”

旁邊，已換上一套新衣的顧暮惟笑笑道：“雙兒放心，下次不會了?！?

這點小事，沒必要與雙兒爭辯，這丫頭向來緊張他的安危。

衣裳上的彈孔，均是他沖出康親王府時候挨上的，由于身上有寶衣防護，并沒受傷。

顧暮惟雖判斷康親王府會有埋伏，但對方布置的火銃兵力比意料的要多出不少。

密集覆蓋下，才使得他中了這幾發彈丸。

依照當時彈丸打在身上的感覺，顧暮惟判斷自己身上就算真正挨上幾發，也不會有性命危險，只是受傷免不了罷！

得了自家公子的承諾，雙兒才放下心來。

不過，現今她無論如何也不肯把那件黑色寶衣拿回，定要讓顧暮惟繼續穿著。

這妮子一旦倔起來，顧暮惟與阿九都勸她不動，他唯有暫時先把寶衣穿在身上。

雙兒這才作罷！

“公子，天地會的人可曾逃掉？”

“我后來回頭打探，他們都成功脫身了?！?

顧暮惟笑笑，“這回與陳總舵主依舊緣慳一面?！?

那一日，陳近南在皇宮附近現身，他略一思索，就洞悉總舵主的用意。

故而沒多做停留，果斷突圍出城。

阿九在旁邊說道：“盟主，你的做法沒錯，陳近南享譽江湖多年，非是泛泛之輩，他敢亮出行蹤，定有脫身把握?！?

顧暮惟遺憾道：“可惜來不及搜尋康親王府，虧大了?！?

見他一臉心疼模樣，阿九不禁莞爾。

“待此間事了，我們返回莊家大屋?！?

兩女應下：“好！”

其后數日，三人不再外出，在租房內休整。

顧暮惟這一次長途奔襲，損耗非小，調息了兩天，才恢復過來。

目下北直隸風聲正緊，他不好去尋河間四虎。

有康親王前車之鑒，河間四虎短時間內大約無礙。

康親王死后，神照等人被趕出王府，在城中租來的府邸落腳。

顧暮惟突圍之后，當天晚上，又喬裝潛回了京城，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鐵佛寺余下這三人殺掉。

他們是河間四虎最大的威脅，務須除掉。

臨死之前，神照上人眼中無比懊悔，卻已于事無補。

因做這件事，顧暮惟過了五日時間，才回來與雙兒、阿九匯合。

他臨走之前，還落下一子，只待那步棋發酵，韃子朝廷的顏面定會遭受進一步打擊。

顧白衣星夜奔襲京城第九日。

山西，潞安府。

天色近午。

一行三人抵達潞安府邊緣一個小鎮。

聽得鎮內一個聲音，顧暮惟提議道：

“阿九前輩，雙兒，我們尋個去處打尖?！?

“好！”

兩女自是沒意見。

這一回，三人都作了喬裝打扮，旁人很難認出他們。

入得鎮內，三人尋了小鎮唯一一家酒樓，于二樓落座。

點好菜之后，三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一樓廳堂中間那位說書人。

他身材瘦削，戴著一頂瓜皮帽，身旁坐了個少年郎正為他添茶遞水。

顧暮惟三人投來關注時，對方正好說起京師最近所發生的事情。

“...有道是‘平生不識陳近南，縱稱英雄也枉然’，這是武林中人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在江湖中那是鼎鼎大名。

然而...

今日我所講的故事，雖與陳近南有關，主角卻并非是他。”

“大家能否猜到，老朽要說的主角是誰？”

這個問題問出，旁邊立時有人大聲應道：“我知道，定是那大夏盟顧白衣！”

“哈哈，這位客官猜得沒錯?！?

說書人捋了捋胡子，“我今日的故事主角，正是那大夏盟盟主顧白衣?！?

“話說，河間府滄州城外，有一去處，喚做顧家莊，故事的起因，就得從這顧家莊說起......”

一個時辰后。

顧暮惟三人踏出酒樓，重新啟程。

到了鎮外，雙兒問道：“公子，那日你去燒了韃子的皇陵嗎？”

“我并沒真去。”顧暮惟隨口解釋道，“那一段不過是說書人的春秋筆法罷！”

阿九則不無感慨：

“盟主，這則故事流傳開來，對韃子朝廷的打擊或是不小，從今往后，大夏盟必然成為他們的眼中釘，直追天地會！”

顧暮惟笑笑：

“公主但請放心，只要我尚在外走動，建奴定會把更多關注放在我身上，無暇顧及大夏盟。”

“嗯，這不失為一種策略！”

三人邊走邊交談，沿著西北方向前行。

一日后，熟悉的河邊破廟出現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