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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逐籃筐的少年(下)

  • 睡前故事集
  • 牧鄴
  • 3712字
  • 2025-06-24 14:26:07

第三章:斷裂的肌腱與破碎的夢

時間像運球般在指尖飛快溜走。高三開學典禮上,校長洪亮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回蕩在禮堂:“……獲得本年度‘體育之星’稱號的是——高三(2)班,李大山!”臺下掌聲雷動。而此刻的李大山,正全神貫注地貓在課桌底下,用一圈圈白色的醫用膠帶,小心翼翼地纏繞著那顆斯伯丁籃球上那道越來越長的裂口。那顆球早已看不出原本鮮艷的橘紅色,深深淺淺的泥印、汗漬和無數次摩擦留下的痕跡覆蓋了表面。厚厚的膠帶底下,仔細看,還隱約藏著一塊深褐色的斑痕——那是去年縣聯賽決賽最后時刻,他飛身救球重重摔在地板上時蹭破膝蓋留下的血漬。它像一個被精心包裹起來的、隱秘的勛章,記錄著那場拼盡全力的戰斗。

省青年隊選拔賽的前夜,空氣里彌漫著緊張和期待。李大山坐在宿舍狹窄的陽臺上,借著路燈昏黃的光線,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那雙視若珍寶的回力籃球鞋。鞋幫已經洗得發白,但鞋底的花紋依然清晰深刻——這是他用給縣里糧站扛了兩個月沉重麻袋、肩膀磨掉幾層皮換來的血汗錢買的。他擦得那么認真,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寶。比賽當天,省體校的看臺上坐滿了人。李大山敏銳地注意到,一個穿著嶄新阿迪達斯運動套裝、氣質干練的中年男人,每次在他成功得分或做出精彩防守時,都會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什么。那專注低頭的側影,不知怎的,竟讓他想起父親在昏暗油燈下,皺著眉頭,一筆一劃在舊賬本上記錄家里微薄茶油收入時的樣子。這個聯想讓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熱流涌向四肢百骸。

比賽進行到白熱化的第三節,最后兩分鐘,比分死死咬在68平!對方后衛一個漫不經心的橫傳球被李大山敏銳地捕捉到,他像離弦之箭般躥出,搶斷成功!沒有絲毫猶豫,他運球全速沖向對方籃筐,眼前只有那個晃動的籃圈。起跳,騰空,身體在空中盡力舒展,手腕輕巧地將球撥向籃板……就在雙腳落地的瞬間,“啪!”一聲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脆響,如同山間折斷一根鮮嫩多汁的玉米稈,猛地從他右腳踝處炸開!鉆心刺骨的劇痛瞬間淹沒了他。他甚至來不及叫喊,就抱著扭曲的右腿,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翻滾了三圈,豆大的汗珠砸在地板上,竟將那塊地板擦得異常光亮。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在車廂內搖晃的慘白燈光下,護士小心翼翼地剪開他那雙沾滿汗水和灰塵的回力球鞋。當鞋襪褪下,護士愣住了——在那只染血的白色球襪內側,赫然用細細的紅線,一針一線繡著四個娟秀卻充滿力量的小字:“大山加油”。那是母親多少個不眠之夜,就著昏暗的煤油燈,熬紅了眼睛繡上去的啊!

手術后的第三個夜晚,麻藥過后的疼痛和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吞噬。李大山拖著沉重的石膏腿,竟用一條腿和雙手,艱難地爬上了醫院空曠的天臺。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下面空無一人的球場上,白線在夜色中泛著冷光。只有一陣晚風,無聊地推著一個空飲料罐,在三分線外“哐啷哐啷”地打著轉。這死寂的景象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他的神經。突然,積壓的絕望和憤怒沖破了堤壩,他猛地舉起腋下的不銹鋼拐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冰冷的水泥墻壁!“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寂靜的夜里炸開!整棟住院樓的聲控燈被瞬間驚醒,層層疊疊地亮起,如同無數只突然睜開的、驚愕的眼睛。第二天清晨,護士整理床鋪時,在他僵硬的枕頭底下,摸到了半塊邊緣被磨得異常鋒利的石膏碎片——那是他在無數個不眠之夜,用指甲和不知哪里找到的硬物,一點點、絕望地摳下來的。碎片的邊緣,還殘留著幾抹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血漬,如同他破碎夢想無聲的控訴。

復健室里的日子漫長而煎熬。墻壁上貼著“頑強拼搏,超越自我”的鮮紅標語,此刻在李大山眼中卻顯得空洞而諷刺。年輕的物理治療師溫和地鼓勵他:“來,大山,試著用受傷的右腳,踮起腳尖,一點點就好……”他咬緊牙關,臉頰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額頭上青筋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調動那麻木的腳踝和腿部肌肉……然而,那只裹著厚厚護具的腳,僅僅顫抖著、極其艱難地向上抬起了可憐的兩厘米,便頹然落下,沉重得像灌滿了鉛。窗外操場上,清晰地傳來學生們打球的聲音——那充滿活力的、有節奏的“嘭、嘭、嘭”的運球聲,那籃球空心入網的“唰”聲,那少年們奔跑呼喊的喧鬧聲……這些曾經讓他熱血沸騰的聲音,此刻卻像一把把鈍了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反復而緩慢地切割著他的耳膜,凌遲著他的心。出院那天,他獨自走到門診大樓后面的小花園。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用來許愿的噴水池。他默默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省青年隊教練遞給他的名片——上面印著燙金的頭銜和聯系方式,曾是他通往夢想彼岸的船票。他面無表情地將名片對折,再對折,手指靈巧地翻動,很快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紙船。他蹲下身,輕輕地將紙船放進泛著漣漪的水面。小船在水面上無力地打了三個轉,池水慢慢浸透紙背,它搖晃了幾下,像一個終于放棄掙扎的嘆息,緩緩地、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池底。水面只留下幾圈擴散的漣漪,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第四章:曬谷場上的新籃筐

十年光陰,彈指而過。清明時節雨紛紛,李大山駕駛著嶄新的皮卡車行駛在回鄉的山路上,后視鏡上掛著的4S店贈送的紅色平安結,隨著顛簸輕輕搖晃。曬谷場邊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似乎被歲月壓得更彎了。走近細看,樹干上那個曾寄托了少年無限夢想的炭畫圓圈,被風雨沖刷得只剩下極淡、極模糊的灰黑色痕跡,像一塊被時光的橡皮擦用力擦拭過、卻仍不肯徹底消失的鉛筆印記。

他打開車斗,開始組裝帶來的標準籃球架。沉重的鋼鐵部件在陽光下閃著冷硬的光。當他用力擰動一顆關鍵部位的螺絲時,掌心突然一滑,沉重的螺絲刀“哐當”一聲掉在水泥地上——當年重傷的右腳踝,在這樣陰雨潮濕的天氣里,依舊像有個不知疲倦的小人躲在里面,用細小的錘子,一下一下,固執地敲打著骨頭,提醒著那段刻骨銘心的斷裂。他扶著架子,深深吸了口氣,等待那陣熟悉的鈍痛緩緩退潮。

組裝完成時,夕陽正紅得像一顆熟透的巨大柿子,沉沉地懸在西山的豁口,將整個曬谷場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李大山用力擰緊最后一顆螺絲,抹了把額頭的汗。就在這時,一陣凄婉蒼涼的嗩吶聲,從山坳那邊嗚咽著飄來,越來越近——是村里的老張家在出殯。長長的送葬隊伍沉默地經過曬谷場邊緣。李大山怔怔地望著那緩緩移動的人群,黑白相間的孝服在暮色中格外刺目。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黃昏,扶貧工作隊的吉普車卷起黃塵準備離開,張隊長搖下車窗,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個緊緊抱著褪色籃球、赤腳站在泥地里的少年,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關上了車窗。那個褪皮、纏滿膠帶、嵌著玉米粒的斯伯丁舊球,此刻正靜靜躺在新買的器材箱最底層,像一個沉睡的舊夢。膠帶的縫隙里,仔細看去,依然能摳出一點點來自這片曬谷場的、深褐色的、帶著故鄉氣息的泥土顆粒。

“哐當!”器材箱的響聲驚動了不遠處玩耍的孩子。第一個跑過來的是村主任家的小孫子,約莫八九歲,穿著件印著庫里頭像的盜版球衣,大大的眼睛里滿是好奇。他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摸了摸李大山帶來的新籃球上凸起的顆粒。“叔,”男孩仰起臉,聲音清脆,“他們說你可厲害了!你能扣籃不?就像電視里那樣?”孩子天真無邪的問題,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李大山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十二歲的自己,站在同樣的地方,仰望著樹干上那個炭畫的圈。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退后幾步,深吸一口氣,開始助跑。腳步踏在堅實的新水泥地上,但當他試圖發力蹬地起跳時,右腿那熟悉的滯澀和虛弱感清晰地傳來,力量無法完全傳導。他沒有勉強,順勢將力量轉換,身體在空中以一個熟悉的姿態后仰——那是他在月光下練習過千萬次的動作。手腕柔和地一撥,橘紅色的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無比熟悉、無比完美的弧線,“唰”地一聲,空心入網!那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黃昏里,像一聲悠長的、釋然的嘆息。驚得歪脖子老槐樹上歇息的麻雀,“撲啦啦”地振翅飛起,掠向遠方黛青色的山巒。

現在,每到周末,曬谷場上便充滿了生機。孩子們的奔跑聲、呼喊聲、籃球拍打地面的“嘭嘭”聲、球入網的“唰唰”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歡騰的海洋,連后山樹林里棲息的斑鳩都會被驚得成群飛起。李大山耐心地指導著孩子們的動作。“防守時重心要低,膝蓋彎下去,像這樣……”他一邊示范,一邊習慣性地、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腿外側那道長長的、凸起的傷疤。那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淺白的光澤,像一條凝固的河流。有次,縣體校的周振華教練(如今已是副校長)專程來看訓練。臨走時,他指著場上兩個動作特別靈巧、眼神里透著股不服輸勁頭的男孩,對李大山說:“大山,看到沒?這倆小子,像你當年!眼神里有火,是塊好料子。”夕陽的金輝漸漸收斂,將天邊染成溫柔的紫紅色。李大山讓其他孩子先回了,自己獨自留在空曠下來的球場上,默默收拾散落的訓練錐筒。那顆陪伴他走過荊棘歲月、早已脫皮的斯伯丁舊籃球,被他輕輕放回器材箱的最底層。最后一縷余暉恰好落在它斑駁的球面上,給它鍍上了一層溫暖而朦朧的金邊。這光芒,如此熟悉,如此遙遠,像極了多年前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黃昏——吉普車卷著黃土離去時,陽光穿過歪脖子樹的枝葉,第一次照亮那顆滾到他腳邊的橘紅色夢想。遠處,新修的盤山公路上,一輛滿載著金燦燦玉米的拖拉機,“突突突”地駛過,排氣管噴出淡淡的青煙,在夕陽下揚起一片久久不散的、金色的塵霧,連接著過去,也延伸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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