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雨滴順著沈薔濕透的發(fā)梢滾落,滑過蒼白冰冷的顴骨,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感。她蜷縮在巨大鐵線蕨冰冷的葉片陰影里,身體因恐懼和刺骨寒冷而僵硬如同冰雕。陸宅管家韓松那張如同刀削斧鑿般剛硬冰冷的臉龐在晃動的手電光束中無比清晰,每一個毛孔都透著鐵血般的審視與無形的壓力。
強光刺得沈薔眼球生疼,眼前殘留著小女孩那空寂冰冷、帶著詭異微笑的慘白面容和她指向前方陸宅那驚鴻一瞥的金屬彎鉤尖角!那尖角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混亂驚駭?shù)哪X海深處!與父親模型里扭曲的銅鉤形狀一模一樣!在陸家頂樓!
“說!”韓松的聲音低沉,如同金屬摩擦,帶著穿透雨幕的冰冷力度,沒有半分情感波動,“你鬼鬼祟祟翻墻進(jìn)來做什么?誰派你來的?”
他手中的強光如同實質(zhì)的棍棒,狠狠釘在沈薔臉上。而她身體前方的泥濘里,那截沉重、邊緣鋒利的鍍鋅水管如同無法抵賴的鐵證,暴露在慘白的光暈之下。
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中年男傭癱坐在泥水里,牙齒咯咯作響的細(xì)微聲響被雨聲無限放大。陸宅龐大的陰影在暴雨中如同蟄伏的巨獸,無聲地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時間仿佛被雨水凍結(jié)。每一滴雨水落下,都像是敲打在沈薔繃緊到極致的神經(jīng)末梢。
打破這致命死寂的,不是沈薔的辯解,也不是韓松的逼問,而是一道陡然劃破這片區(qū)域的刺眼白光!
那是一束來自于陸宅方向、筆直射來的強力車燈光柱!雪亮!冷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光柱精準(zhǔn)地罩住了鐵線蕨陰影下的沈薔、冷硬如鐵的韓松,以及旁邊狼狽不堪的中年男傭!
緊接著,車輪碾壓過濕透草坪所特有的、沉悶而快速的“唰唰”聲由遠(yuǎn)及近!一輛線條極為硬朗流暢的深黑色轎車,如同暗夜中無聲疾掠的兇獸,帶著一身水汽和冰冷的殺氣,穩(wěn)穩(wěn)停在了距離他們十幾米開外的地方。車頭那對明亮得如同猛獸雙眼的氙氣大燈,依舊雪亮地照射著這片混亂的泥濘現(xiàn)場。
駕駛座的車門被推開。
一只做工極其考究、光潔如新的黑色牛津皮鞋踩進(jìn)了渾濁的積水中,濺起一小片水花。
高大挺拔的身影躬身而出,動作沉穩(wěn)利落,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
是陸野。
他身上已然換了另一套剪裁完美、材質(zhì)硬挺的深黑色西裝。之前的傷口似乎經(jīng)過了專業(yè)處理,眉骨處只留下一小塊幾乎隱沒在發(fā)際線邊緣的深色醫(yī)用膠布。但那股凌厲到骨子里的冰冷氣場,仿佛被這暴雨夜洗滌得更加純粹、更加迫人。
他撐開一把寬大的黑傘,傘面隔斷傾盆而下的雨水,將他嚴(yán)嚴(yán)實實地籠罩在一片肅殺的干燥之中,與周遭濕透狼藉的世界形成觸目驚心的割裂。傘下的面容在車燈和傘沿交織的光影里半明半暗,下頜線條繃緊如刀,雨水順著他輪廓深峻的側(cè)臉滑下,卻無法在那雙深邃莫測的眼眸里激起半分波瀾。
沒有看癱軟在地、驚魂未定的中年男傭。陸野的目光先是掃過舉著手電、面色緊繃的韓松。
“怎么回事?”陸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冰渣撞擊般的穿透力,壓過了嘩然的雨聲,清晰地落到每一個人耳中。
“先生。”韓松放下照射沈薔的手電,恭敬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剛剛外面有不明動靜,我出來巡查。老趙說他看到一個詭異的……”他飛快掃了一眼那片空寂的灌木叢,“看到點不尋常的東西。然后發(fā)現(xiàn)有人翻墻進(jìn)來,鬼鬼祟祟藏在這里。”他的手電光柱又刻意地掃過沈薔腳邊那截兇悍的鍍鋅水管,意思不言而喻。
陸野的目光此時才緩緩地、如同帶著沉重冰磧般移動,最終落到了泥濘之中、蜷縮在鐵線蕨陰影里,渾身上下濕透粘滿污泥、臉色白得如同紙片、眼神里混雜著巨大驚悸與強行凝聚的倔強的沈薔臉上。
兩人目光在冰冷的雨幕和刺眼的燈光中驟然相遇!
就在這一剎那!
轟隆——!!!!
一道撕裂蒼穹的慘白巨閃猛然砸落!如同無數(shù)爆裂的閃光燈在同一瞬間對著這片狹小空間釋放出致盲的強光!世界被剝奪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極致的、令人心膽俱裂的純粹慘白!
在這絕對刺眼的光線中,陸野那雙深邃眼眸里的冰冷漠然,陡然間……像被打碎的冰面!驟然裂開!
沈薔只覺得一股狂暴的電流順著這短暫的對視,毫無阻礙地、瘋狂地沖擊進(jìn)了她的大腦深處!
嗡——!!
整個世界在瞬間完全失真、扭曲!所有的聲音——風(fēng)聲、雨聲、車聲、人聲——瞬間被拉遠(yuǎn)、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可怕的、純粹的、高頻的蜂鳴!直貫雙耳!
眼前陸野撐傘而立的清晰輪廓,在強烈的光線沖擊下,瞬間被疊加、扭曲、吞噬!
一個截然不同的、令人瘋狂的空間感強制塞滿了她的整個感官!那是徹底的顛倒與失重!
頭下腳上!身體在急速旋轉(zhuǎn)!失控地高速下墜!
眼前不再是陸野!也不再是雨夜荒草!而是無數(shù)道飛速向上掠過的、冰冷光滑、紋理細(xì)膩的深色木質(zhì)弧形輪廓——那是急速滑過的環(huán)形樓梯扶手!巨大旋轉(zhuǎn)樓梯內(nèi)部的中央空間!
眩暈!窒息!無法抗拒的地心引力!心臟被狠狠揪緊!
視線在瘋狂旋轉(zhuǎn)的下墜中痛苦聚焦!下方!是旋轉(zhuǎn)樓梯最底部那個冰冷堅硬得如同怪獸巨口的、倒映著上方扭曲光斑的大理石地面!正以恐怖的速度向著視野中心急遽放大!放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整個身體連同靈魂都砸得粉碎!
就在這致命的下方視野邊緣!一只手!一只青筋暴突、骨節(jié)分明、手指蜷曲如鷹爪的成年男人的大手!正死死地、如同燒紅的鐵箍般,死死扼在她的脖頸上!那力量極大,掐得她喉骨咯咯作響!窒息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灌滿了肺葉!脖頸的皮膚幾乎要瞬間被那粗糲指節(jié)的巨力勒斷!連尖叫聲都被死死扼殺在喉嚨深處!
“呃……”現(xiàn)實中的沈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扼住喉嚨!猛地發(fā)出一聲極其短促、瀕死的抽氣!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整個身體劇烈痙攣起來!如同觸電般猛地向后蜷縮!緊緊貼住背后冰冷的鐵線蕨莖干!沾滿污泥的雙手死死捂住自己脆弱無比的咽喉!仿佛要抵御那根本不存在、卻又清晰無比的扼殺之力!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短如白駒過隙。
陸野撐傘的身影在沈薔因這突如其來的“墜梯幻象”而猛地痙攣、捂住脖子發(fā)出痛苦抽氣的瞬間,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毫無知覺的冰冷雕塑。然而,在那雙被慘白閃電光芒映照得異常清晰的瞳孔深處,一道極其尖銳、難以言喻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卻無比真實!他握在傘柄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猛地向內(nèi)收緊!堅硬的金屬傘骨甚至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瀕臨變形的哀鳴!
但也僅僅是這一瞬!
刺目的閃電光潮褪去,世界猛地重歸搖搖欲墜的黑暗。震耳欲聾的炸雷聲姍姍來遲,幾乎要將大地都撕開!
在雷聲的劇烈震蕩下,沈薔猛地從那個致命的墜落幻象中被狠狠拋回現(xiàn)實!她整個人幾乎是從鐵線蕨的陰影里彈射般向后退縮,濕透沾泥的廉價運動鞋在濕滑泥濘的草地上蹬出兩道凌亂的劃痕!臉上是駭人的慘白,嘴唇哆嗦著,因極致的恐懼和后怕,眼神一片混亂的空洞。她急促地、像是被拋上岸的魚般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顯得異常艱難,胸口劇烈起伏,捂著喉嚨的手指還在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幻覺中那瀕死的窒息感和脖頸被巨力扼住的劇痛,依舊如同烙印般清晰殘留。
陸野撐傘的身影依舊紋絲不動,矗立在雨幕車燈制造的詭異光暈邊緣。他看向沈薔的眼神里,最初那一閃即逝的劇痛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萬年玄冰的審視,冷冽刺骨。他完美地扮演著一個旁觀者的角色,仿佛沈薔剛才那突如其來、詭異莫名的痛苦痙攣,只是這個闖入者拙劣表演的又一出戲碼。
“沈小姐。”陸野的聲音在雷聲余音中響起,平靜無波,卻字字帶著冰珠落地的清脆與冷酷,“警局的通知顯然對你沒什么約束力。”他目光越過沈薔狼狽不堪的身影,落在那截暴露在泥水中的水管上,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鋒利得足以割裂空氣的弧度,“還是說,拿著這種東西深夜翻墻闖入私人領(lǐng)地,才是沈建筑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那諷刺如同冰冷的細(xì)針,密密麻麻扎向驚魂未定的沈薔。
沈薔依舊在急促地喘息。巨大的恐懼和剛才那真實得可怕的墜樓體驗讓她渾身冰冷如墜冰窟。然而,陸野這把帶著冰渣的諷刺,如同冰冷的油澆在她胸中被逼到絕境的怒火之上!
怒焰!瞬間壓倒了驚懼的寒冰!
她猛地抬起頭!被雨水沖刷得泛紅的眼睛直直地刺向傘下的陸野!那雙眼睛里混雜著尚未散去的驚悸,但更多是一種被逼到死角、破釜沉舟的瘋狂怒焰!
“少廢話!”她的聲音沙啞撕裂,帶著不顧一切的狠厲,猛然打斷陸野,“陸野!你告訴我!”她的目光如同燃燒的冰刀,死死釘在陸野臉上,那巨大的憤怒和某種深刻的、被時間扭曲了的痛苦讓她幾乎是嘶吼出來:“你為什么要買下明心苑?!你為什么在那天晚上出現(xiàn)在那里?!你又憑什么——”她的手指猛地抬起,指向陸宅頂樓那早已隱沒在黑暗暴雨中的露臺方向,因憤怒而劇烈顫抖著:“動我父親的東西!!!”
那尖銳的質(zhì)問如同石破天驚,穿透雨幕!
韓松臉色一沉,握著手電的手指因緊張而下意識地繃緊。旁邊的中年男傭更是嚇得面無人色,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停了。整個風(fēng)雨交加的庭院瞬間因這直指核心的指控而陷入一種更加凝重、更加危險的死寂!
陸野撐傘立于狂暴的風(fēng)雨邊界,燈光勾勒著他清晰冷硬的輪廓。沈薔那歇斯底里的指控如同亂拳,每一擊都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砸向他精心構(gòu)筑的冰冷面具。
他傘下的面容在光影中紋絲不動,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掀起。仿佛沈薔聲嘶力竭指向頂樓露臺的指控,只是隔靴搔癢的無理取鬧。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定定地鎖在沈薔那張被雨水、泥污和巨大憤怒扭曲了的臉龐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仿佛被某種尖銳碎片刺中的精芒,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湮滅。
“沈小姐,看來警局的筆錄沒能讓你冷靜下來。”陸野的聲音平靜得毫無波瀾,卻像淬了毒的冰針,字字清晰緩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螻蟻般的漠然與掌控力,“臆想是一種病。深更半夜闖入民宅持械意圖不軌,攻擊主家員工……”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邊癱軟的、仿佛遭受驚嚇過度的中年男傭,“還編造一些莫名其妙的指控干擾視聽,試圖轉(zhuǎn)移焦點。”他語調(diào)沉穩(wěn)得可怕,“韓松,報警。”
“是,先生!”韓松立刻應(yīng)聲,沒有任何遲疑,伸手就去摸腰間別著的專業(yè)通信工具。
“不準(zhǔn)報警!”沈薔的聲音陡然拔高!恐懼和對父親遺物的無限焦灼瞬間壓倒了憤怒!報警?再次回到警局?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再次被冰冷的程序阻隔在真相之外!意味著陸野有充足的時間和手段抹平所有可能的痕跡!意味著那個模型,那些可能指向父親死亡真相的線索,將在她缺席的情況下被徹底掩埋!
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獅,幾乎是憑著本能,在韓松的手將要按下呼叫鍵的瞬間,猛地從泥濘里彈起!不顧身體骨骼的刺痛和僵硬,完全無視了那截冰冷的水管,合身朝著韓松的方向撲去!她的目標(biāo)不是攻擊人,而是那部通訊器!
這個動作迅猛而決絕!帶著一種無視一切規(guī)則和后果的瘋狂!
但是!
就在沈薔的身體撲出、重心前移、力量爆發(fā)的軌跡幾乎觸及韓松手腕的前一剎那!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細(xì)微、卻讓所有動作瞬間僵滯的死角——
陸野!傘下的陸野!
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握著傘柄的左手,極其輕微地、仿佛只是一個調(diào)整站姿般自然地向后曲起手肘!
就是這樣一個細(xì)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
沈薔腦中那根在剛才幻覺下墜中被繃得死死欲斷的弦——“嘎嘣”一聲!
那種頭下腳上、急速旋轉(zhuǎn)下墜、眼看就要撞向堅硬底面的強烈失重感和致命預(yù)感!如同高壓電流再次瞬間灌滿了四肢百骸!
“啊——!”一聲極短促、因驟然失重而本能發(fā)出的驚駭抽氣聲被死死扼在喉嚨里!已經(jīng)前沖的身體肌肉在致命的墜落幻象恐懼下瞬間失去控制!僵硬!酸軟!失衡!
前撲的動作瞬間變成了一個姿勢別扭、難以維系平衡的滑倒!沈薔踉蹌著向前撲跌!唯一能支撐她的右腳下意識地狠狠蹬在泥里尋求支點!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沈薔耳中卻如同驚雷般的碎裂聲響起!
緊接著是腳踝處清晰無比的、筋骨被強行扭傷的劇痛如閃電般竄上大腦!
“唔!”劇痛讓沈薔瞬間臉色煞白,身體完全失去平衡,像一個斷了線的破爛木偶,重重地向前撲倒在濕滑冰冷的草地上!冰冷的泥漿再次灌入口鼻,嗆咳和劇痛讓她蜷縮起身體,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受傷的左腳踝。眼角因為劇烈的痛楚而溢出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冰涼的雨水,狼狽不堪。
而韓松伸向通訊器的手,在沈薔失控?fù)涞沟乃查g早已警惕地縮回握緊,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專業(yè)的戒備姿態(tài)護(hù)在身前。他看著倒在泥水里痛苦蜷縮的沈薔,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冷厲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仿佛早已預(yù)料到她的不堪一擊。
陸野撐傘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雨簾,靜靜地籠罩在狼狽倒地的沈薔身上。他那微微曲起的手肘早已恢復(fù)了自然垂落的姿態(tài),傘面在風(fēng)雨中紋絲不動。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得像一幅被精心臨摹的冰冷畫卷。他看著沈薔痛苦地蜷縮,看著她在泥濘中掙扎,眼神里沒有憐憫,沒有驚訝,甚至連最微末的波瀾都不曾泛起。
只有一種絕對的掌控感,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螻蟻掙扎的漠然。
“看來沈小姐扭傷了。”陸野的聲音在暴雨沖刷萬物的喧囂中清晰地響起,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語調(diào)平穩(wěn)得可怕,“韓松,通知蘇醫(yī)生過來。帶她上去。”他話語極其簡潔,最后一個詞“上去”,更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掠過陸宅主體建筑那些在雨幕中只露出深邃輪廓的窗戶。
“先生,恐怕……”韓松看著沈薔那劇烈顫抖的身體和死死抱住的腳踝,有些遲疑。沈薔的行為無疑危險且充滿敵意。
“帶她上去。”陸野直接打斷,語氣沒有任何加重,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深邃的目光終于從泥濘中的沈薔身上移開,投向暴雨沖刷下龐大而靜謐的陸宅深處,那里面似乎有著某種無形的引力。他的聲音低緩了一分,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與更深沉的寒冷:
“雨聲…太吵了。把她弄干凈,處理完傷口…”他微微停頓,似乎在措辭,也似乎在感受這冰冷空氣中更深層的東西,最終落下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如磐石:“…再說。”
隨著他簡短的兩個字落下,整個狂野雨夜的風(fēng),仿佛都在一瞬間更猛烈地鼓蕩起來。庭院里散落的風(fēng)鈴聲(那些金屬或玻璃的管狀物懸掛在回廊角落),被這突然加劇的氣流猛烈地卷起、攪動、碰撞,發(fā)出一連串極其清脆、急促、在風(fēng)雨中顯得異常突兀、甚至帶著幾分詭異尖銳的金屬撞擊和玻璃破碎的“叮叮咚咚嘩啦”聲!
這驟然響起的、混亂而冰冷的奏鳴,仿佛在給陸野那句最終命令伴奏,也像無數(shù)尖銳的碎片,狠狠刮過聽者的神經(jīng)!
韓松沒有再多言一句。他立刻上前兩步,對著旁邊驚魂未定的中年男傭沉聲喝道:“老趙!搭把手!”
中年男傭被韓松的聲音驚得一哆嗦,有些畏縮地看了一眼地上痛苦蜷縮的沈薔,又敬畏地看了一眼傘下氣息深沉的陸野,這才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和韓松一人一邊,伸手去拉扯地上如同破碎布偶般的沈薔。
“放開我!”沈薔因劇痛和巨大的被操縱感而劇烈掙扎,沾滿污泥的手胡亂地拍打著伸來的手臂,腳踝處扭傷的劇痛讓她每一次掙扎都發(fā)出痛苦壓抑的呻吟,“陸野!你想干什么?!你憑什么拘禁我?!”
韓松的手如同鐵箍,精準(zhǔn)地反剪住沈薔一只手臂的關(guān)節(jié),用足以使她手臂脫臼的力道巧妙而冷酷地向后一擰一壓!劇痛瞬間讓沈薔掙扎的身體僵直!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
“沈小姐,”韓松的聲音冰冷,貼著她的耳廓響起,帶著一種職業(yè)打手般的冷酷和對主人命令的絕對服從,“配合點。先生說了,只是處理傷口。你也不想…傷上加傷吧?”那話語中的威脅意味赤裸裸的毫不掩飾。
沈薔被反剪著的手臂關(guān)節(jié)處傳來尖銳的刺痛感和強大的束縛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劇烈喘息著,被眼淚和雨水模糊的視線努力抬高,充滿憤怒、恐懼和一種深沉的絕望,死死盯著傘下那個如同雕像般冷硬無情的側(cè)影。
陸野由始至終沒有再向她投來一眼。他撐傘佇立在暴雨肆虐的中心圈之外,仿佛一座被無形壁壘隔絕的孤島。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黑沉沉的主宅建筑上,似乎在傾聽著那被狂風(fēng)攪得更加凄厲、更加尖銳混亂的“風(fēng)鈴”碎片碰撞聲,又或者只是在感受這夜的冰冷與……沉重。
他那完美到不真實的側(cè)臉線條在傘沿下和車燈的光暈中,在風(fēng)雨碎片化奏鳴的背景下,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沒有勝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種深海沉船般的孤寂與……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感。
沈薔被韓松和老趙強行架了起來,身體因腳踝劇痛而無法著力,幾乎是被拖著前行。冰冷的雨水重新澆透她的頭發(fā)和臉頰。她無力地掙扎,眼神因為憤怒和劇痛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前方陸野那紋絲不動、冷漠如山岳般的背影。每一次腳踝落地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讓她疼得眼前發(fā)黑。
在被拖向那巨大門廳時,沈薔因劇烈疼痛和憤怒而有些渙散的目光在混亂中被陸野身后的某個小細(xì)節(jié)攫住。陸野撐傘的右手骨節(jié)依舊有力分明,然而他那只自然垂落在身側(cè)的左手——
那只手似乎在微微地、極輕微地……難以自控地在顫抖?
沈薔心頭猛地一震!是錯覺?還是……?
在她被架著從陸野側(cè)面踉蹌經(jīng)過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倉促掃向陸野的臉——那張在傘下陰影和閃爍光斑中呈現(xiàn)出無比深沉孤寂的側(cè)臉。
沒有任何異常!
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完美地控制在最小的幅度!
剛才那只左手輕微的顫抖……仿佛只是她劇痛混亂中的幻覺而已?
韓松的推力從背后傳來,老趙也加大了力道。沈薔腳踝錐心的劇痛讓她眼前一黑,踉蹌著被半提半架地拖進(jìn)了陸宅門廳那溫暖而巨大的陰影之中。
冰冷的、帶著塵土與雨水腥氣的身體,瞬間被門廳內(nèi)宏大空間里彌漫的、帶著某種昂貴家具保養(yǎng)木蠟和消毒劑混合氣息的暖空氣包裹。頭頂是巨大的、樣式極其簡潔卻氣勢逼人的幾何切割形水晶燈盞,散發(fā)著明亮而毫無溫度的白光。
腳下的疼痛更加清晰地傳導(dǎo)上來。沈薔咬緊牙關(guān),忍住不讓自己痛哼出聲。她被迫抬起頭,視野在劇痛和強光的刺激下有些模糊。就在她被架著穿過門廳、走向通往內(nèi)部的寬闊走廊時,眼角余光被走廊一側(cè)墻上懸掛的巨幅落地裝飾鏡短暫地吸引。
擦得光可鑒人的鏡面里,映照著她自己沾滿污泥、濕發(fā)貼面、臉頰帶著細(xì)小劃痕、狼狽不堪如同囚徒般的倒影。她的左腳無法著力,只能蜷縮著腳尖虛點地面。而在她身后側(cè)方,韓松那張剛硬冷漠、帶著絕對執(zhí)行力的臉上,在她無意間瞥向鏡中自己倒影的瞬間,竟似乎極其短暫、極其隱秘地……掠過一絲極其詭異的、充滿快意的冷笑?
那笑容冰冷、陰鷙,如同深潭里浮起的毒蛇鱗片,一閃而逝!
沈薔的心臟猛地一抽!寒意從脊髓直沖天靈蓋!韓松!他在笑?!笑什么?!
下一秒,身體在兩人的挾持下趔趄著轉(zhuǎn)過了落地鏡的范圍。前方視線豁然開朗!一條幽深、寬闊、兩邊嵌有造型古樸壁燈的走廊,如同通向未知深淵的巨口,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而走廊盡頭,那巨大的空間并非規(guī)整的方正!
一道螺旋上升的優(yōu)美曲線,如同凝固的白色浪花,在走廊盡頭暖黃色壁燈的映照下延伸而出,盤旋向上!盤旋向上……
那冰冷的、弧度完美的、巨大的、螺旋!樓梯!
沈薔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盤旋向上的、冰冷的白色大理石樓梯輪廓上!一股比剛才腳踝劇痛更刺骨、更致命、源于靈魂深處和每一片肌肉記憶的冰寒恐懼,如同被瞬間啟動的死亡開關(guān),轟然貫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窒息!下墜!扼頸!冰冷的眼底倒映著飛速接近的堅硬地面!
剛才幻覺中的一切!如同被重新激活的恐怖程序!在現(xiàn)實中這具巨大的旋轉(zhuǎn)樓梯實體映射下,瞬間翻倍地沖回腦海!
那個小女孩冰冷指向這里的空寂眼神!那個頂樓露臺邊緣一閃而逝的金屬死亡彎鉤!陸野那句低沉冰冷的“帶她上去”!
上!去!
兩個字如同兩把冰錐,狠狠鑿穿了沈薔的最后一點僥幸防線!
“不——!”一聲絕望到極致的、變調(diào)的尖叫從沈薔被恐懼攥緊的喉嚨里猛烈地迸發(fā)出來!她不顧一切地開始更加瘋狂地掙扎!反剪的手臂在劇痛中強行扭轉(zhuǎn)!試圖用完好但劇痛的右腳狠狠蹬踹老趙!不顧一切要掙脫鉗制!那盤旋而上的白色樓梯在她的意識里已經(jīng)化為通向地獄的螺旋深淵!
“放開我!陸野!你這個瘋子!你到底要做什么?!滾開!別碰我!讓我走!!!”嘶啞絕望的叫喊回蕩在空曠奢華的門廳和走廊里,帶著撕裂喉嚨般的尖嘯。
陸野在門廳門口緩緩收起傘。巨大的黑色傘面隔絕了外面世界的狂暴風(fēng)雷,只將傘骨縫隙滾落的水滴,和他周身那仿佛來自宇宙深處的、濃重到化不開的沉默與冰寒帶入這片溫暖卻同樣充滿危險的室內(nèi)空間。
他沉默地站在巨大的門框陰影下,如同守護(hù)著一片不可知的邊界。聽著身后門廳深處傳來的、沈薔那歇斯底里、充滿極度恐懼的尖叫和掙扎聲,他的身影巍然不動。
只有那垂在身側(cè)的左手指尖,微微蜷起,在深色西褲平整硬挺的面料上,幾不可查地……捻了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