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人冢
- 輪回魔劍!
- 星辰皆過客
- 4914字
- 2025-06-25 06:00:13
濃稠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陳家坳上空。風(fēng)停了,連秋蟲都噤了聲,死寂得能聽到枯葉腐爛的微響。唯有那柄銹跡斑駁的魔劍,拖曳在泥濘小徑上發(fā)出的“沙…沙…”聲,單調(diào)、沉重,如同為這瀕死的村落敲響的喪鐘。
陳七站在村道中央,破爛的衣角在凝滯的空氣中紋絲不動。他微微仰著頭,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鼻腔里充斥著泥土的腥氣、牲畜圈欄隱約的臊臭,以及…一絲絲從那些低矮茅屋縫隙里逸散出來的、屬于活人的、溫?zé)岬摹е謶趾刮兜奈⑷鯕庀ⅰ_@氣息混雜著魔劍散發(fā)出的、越來越濃郁的、冰冷腐朽的死煞之氣,竟在他胸膛里奇異地發(fā)酵,釀成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飽足感”。這飽足感并非來自胃囊的空虛被填補(bǔ),而是源于手中魔劍的“滿足”,源于右臂上那不斷蔓延、灼熱刺痛的暗紅血紋傳遞來的力量充盈。
然而,這虛假的飽足之下,是更加深邃、更加貪婪的“饑餓”。那是魔劍永無止境的渴求,是血紋如活物般蠕動伸展的催促,是對更多生命精華的原始掠奪欲。他那只尚能視物的左眼(右眼已被赤紅血光徹底覆蓋),瞳孔深處最后一絲屬于陳七的掙扎,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兩簇冰冷燃燒的、非人的幽焰。
“嗬…”一聲沙啞的、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低笑從他喉間滾出。他拖著魔劍,邁開了腳步,走向最近的一間亮著豆大昏黃燈火的茅屋。劍尖劃過地面,留下深痕,如同巨獸犁開腐肉。
茅屋內(nèi),方才逃出生天、驚魂未定的男孩,正撲在爹娘懷里,語無倫次地哭訴著李老栓家的恐怖見聞——那持著妖劍、眼冒紅光、殺狗成枯骨的惡鬼!孩子的爹,一個(gè)老實(shí)巴交、面龐被風(fēng)霜刻滿溝壑的黝黑漢子,緊緊摟著妻兒,粗糙的大手不住地顫抖。他婆娘臉色慘白如紙,死死捂著嘴,壓抑著喉嚨里的嗚咽,另一只手慌亂地摸索著門閂,想要將那薄薄的木板插得更牢些。昏黃的油燈將一家三口驚惶顫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糊著舊報(bào)紙的土墻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砰!砰!砰!”
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悶雷,毫無征兆地在薄薄的木門上炸響!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整間茅屋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簌簌落下的塵土在油燈的光暈里飛舞。
“誰…誰啊?!”漢子壯著膽子顫聲喝問,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
門外一片死寂。只有那沉重、規(guī)律、帶著某種冰冷耐心的撞擊,一下,又一下,固執(zhí)地持續(xù)著。門板在撞擊下劇烈顫抖,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碎裂!
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屋內(nèi)三人的心臟!男孩的哭聲戛然而止,只剩下驚恐到極致的抽噎,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tuán),抖若篩糠。婆娘再也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
“撞…撞門了!那東西…那東西來了!”漢子猛地抄起靠在墻角的鋤頭,雙目赤紅,擋在妻兒身前,死死盯著那扇隨時(shí)可能破碎的門板!他知道,外面不是人!是兒子口中那個(gè)來自劍冢的、吃人的惡鬼!
“轟——!”
最后一次撞擊,如同巨錘砸落!早已不堪重負(fù)的木門連同簡陋的門框,轟然向內(nèi)爆裂開來!破碎的木片、泥塊、塵土如同暴雨般激射!屋內(nèi)那盞昏黃的油燈被勁風(fēng)瞬間撲滅!
黑暗,濃稠如墨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光亮!
唯有門口!
一個(gè)高大、扭曲、散發(fā)著濃郁血腥與死寂氣息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手中那柄銹跡斑駁的長劍,在破碎門框透入的稀薄天光下,劍脊上那道赤紅如血、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的妖異血紋,正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幽光!這幽光,映亮了來者半張臉——左眼是純粹的非人兇戾,右眼則完全被粘稠蠕動的紅光占據(jù)!
“啊——!”婆娘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徹底崩潰。
漢子目眥欲裂,恐懼瞬間轉(zhuǎn)化為困獸般的瘋狂!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掄起手中的鋤頭,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門口那惡魔般的身影狠狠砸去!鋤頭帶著破風(fēng)聲,砸向陳七的頭顱!
“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魔劍以一個(gè)極其詭異的角度斜撩而上,銹蝕的劍鋒精準(zhǔn)地磕在鋤頭的木柄上!堅(jiān)韌的木柄應(yīng)聲而斷!鋤頭鐵塊“哐啷”一聲砸落在地!
一股難以抗拒的陰寒巨力順著斷柄傳來!漢子只覺得整條手臂瞬間麻痹,虎口撕裂般的劇痛!他踉蹌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破木桌,碗碟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陳七一步踏入屋內(nèi)。魔劍順勢橫掃!沒有動用《血煞斬》,僅僅是劍身攜帶的沉重煞氣!
噗!噗!
兩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婆娘和男孩的哭喊尖叫戛然而止!黑暗中,只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塵土氣。
漢子跌坐在破碎的碗碟碎片上,手掌被劃破,鮮血直流,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呆呆地看著黑暗中那兩道倒下的、迅速干癟下去的熟悉輪廓,大腦一片空白。極致的恐懼和悲痛,如同冰水混合著巖漿,將他徹底淹沒、凍結(jié)。
陳七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地上的“戰(zhàn)利品”。魔劍貪婪地吞噬著新鮮的生命精華,一股溫?zé)岫錆M生機(jī)的能量流涌入體內(nèi),手臂上的血紋傳來一陣舒適的暖意和微弱的脈動感,如同吸食了瓊漿玉液。但這暖意轉(zhuǎn)瞬即逝,更強(qiáng)烈的饑渴感洶涌而至。他赤紅的左眼轉(zhuǎn)動,如同黑暗中擇人而噬的兇獸,鎖定了地上那個(gè)失魂落魄、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獵物。
“輪到…你了…”沙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
漢子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陳七,那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無邊的絕望,以及一種近乎解脫的瘋狂!
“畜生!我跟你拼了!”他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的力氣,抓起地上半截?cái)嗔训摹е怃J木茬的鋤柄,如同瀕死的野獸,嚎叫著撲向陳七!他放棄了所有防御,只求將這尖銳的木刺,狠狠扎進(jìn)仇人的心臟!
面對這毫無章法、只求同歸于盡的撲擊,陳七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左眼深處那冰冷的幽焰跳動了一下。他甚至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將手中的魔劍隨意地向前一遞。
噗嗤!
斷柄帶著漢子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在魔劍銹蝕的劍脊上!尖銳的木茬未能刺入分毫,反而寸寸碎裂!而魔劍的劍尖,卻如同毒蛇吐信,輕而易舉地沒入了漢子因前沖而暴露的胸膛!
“呃…”漢子的身體猛地僵住,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沒入自己胸口的那截銹跡斑斑的劍身。沒有劇痛,只有一股冰冷迅速蔓延全身,抽走所有的力氣和生機(jī)。
陳七面無表情地抽回魔劍。
漢子軟軟地向前撲倒,身體在觸地的過程中,便已肉眼可見地干癟枯萎下去,最終化作一具緊裹著粗布衣衫的枯骨,倒在妻兒同樣干癟的尸骸旁邊。一家三口,以同樣的姿態(tài),在黑暗中擁抱了永恒的枯寂。
魔劍劍脊上那道赤紅血紋,在吞噬了三條鮮活生命后,紅光變得更加深邃、凝練,紋路也似乎更加復(fù)雜了幾分,隱隱構(gòu)成一個(gè)更加扭曲邪異的符文雛形。一股遠(yuǎn)比之前吞噬李老栓和狗尸時(shí)更加龐大、更加精純的生命能量,如同溫暖的潮汐,沖刷著陳七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種力量充盈的迷醉感。手臂上的血紋傳來陣陣灼熱的麻癢,仿佛在歡呼雀躍,蔓延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絲。
不夠!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陳七踏過地上的枯骨,走出這間彌漫著濃烈血腥與死寂的茅屋。魔劍的嗡鳴在他腦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饑渴,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聲音在催促、在咆哮。他那只被紅光徹底占據(jù)的右眼視野里,整個(gè)陳家坳,那些零星亮著燈火、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茅屋,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誘人的血紅色光暈。
那是食物的標(biāo)記。
殺戮,開始了。
他不再需要躡手躡腳,不再需要尋找破綻。力量帶來的絕對自信,以及魔劍那永無止境的貪婪,讓他化身成了最有效率的屠夫。他拖著魔劍,走向下一間亮著燈火的屋子。
“砰!”簡陋的木門在他面前如同紙糊,被一腳踹得粉碎。
“救命——!”驚恐的尖叫劃破夜空,旋即被沉重的鈍響掐滅。
噗!噗!噗!…魔劍揮動的破風(fēng)聲,肉體被瞬間抽干的悶響,枯骨倒地的碰撞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成為了今夜陳家坳唯一的主旋律。
陳七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熟練。他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劈砍,腦海中那烙印的《血煞斬》軌跡越發(fā)清晰。他開始嘗試凝聚劍身纏繞的煞氣,雖然依舊粗糙,但每一次揮出,暗紅的劍光都更加凝練一分,吞噬生命的速度也更快一分。力量如同甘泉,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身體,右臂上那暗紅的血紋已經(jīng)蔓延過肩膀,如同活的血色藤蔓,開始向胸膛和后背侵蝕!皮膚下的骨骼傳來持續(xù)不斷的麻癢和脹痛感,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鐵砂在血肉中滾動、沉積,整條手臂變得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堅(jiān)硬,每一次揮劍,帶起的風(fēng)聲都更加沉悶,力量也更加沛然莫御。
一間,又一間…昏黃的燈火在慘叫聲中次第熄滅。小小的陳家坳,徹底淪為人間煉獄。哭嚎、奔逃、絕望的哀求,最終都化為魔劍之下無聲的枯骨。
當(dāng)最后一聲短促的慘叫在村尾的磨坊旁戛然而止,整個(gè)村落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風(fēng)聲嗚咽,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掠過一具具姿態(tài)各異、卻同樣干癟枯槁的尸骸。
陳七站在村尾的空地上,腳下是最后一家五口化成的枯骨。他劇烈地喘息著,并非因?yàn)槠v,而是體內(nèi)奔涌的力量過于龐大、過于狂暴,幾乎要沖破他的軀殼!魔劍劍脊上那道赤紅血紋,此刻已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紅光刺目欲盲,紋路復(fù)雜扭曲到了極致,幾乎覆蓋了半面劍身!一股粘稠如膠、冰冷刺骨到極點(diǎn)的兇煞之氣,如同實(shí)質(zhì)的鎧甲般包裹著他。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右臂。整條手臂,從指尖到肩胛,皮膚已經(jīng)完全被那暗紅近黑的詭異血紋覆蓋!紋路虬結(jié)盤繞,深深刻入皮肉之下,甚至隱隱透出一種金屬般的暗沉冷硬光澤!手臂的輪廓似乎都粗壯了一圈,肌肉線條在血紋下僵硬地隆起,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卻也帶著一種非人的沉重和僵硬。皮膚下的骨骼深處,那麻癢脹痛的感覺達(dá)到了頂峰,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發(fā)生質(zhì)變,即將破體而出!
就在這時(shí),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從魔劍劍柄傳來,狠狠撞入陳七的意識深處!
嗡——!
魔劍發(fā)出一聲前所未有的、悠長而低沉的嗡鳴!劍身劇烈震顫,劍脊上那覆蓋了半面劍身的赤紅血紋,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血光!那光芒之盛,瞬間將陳七周身數(shù)丈范圍照得一片血紅!粘稠的暗紅煞氣如同沸騰的血海,瘋狂翻滾涌動!
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江河,順著劍柄洶涌地沖入陳七的腦海!不再是簡單的《血煞斬》軌跡,而是一整套復(fù)雜玄奧的身法運(yùn)轉(zhuǎn)圖!步法詭譎如鬼魅,轉(zhuǎn)折挪移間,仿佛能縮地成寸,化實(shí)為虛!每一個(gè)步伐的落點(diǎn),每一次重心的轉(zhuǎn)移,都充滿了陰森莫測的意味,與那堂皇霸道的《血煞斬》截然相反,卻又隱隱相合!
《噬魂步》!
三個(gè)充滿了陰冷、貪婪氣息的古篆大字,伴隨著那套完整的、如同烙印般的身法圖譜,深深銘刻在陳七的意識之中!與此同時(shí),一股遠(yuǎn)比之前吞噬所有村民時(shí)加起來還要龐大、還要精純的冰冷能量,如同九天銀河倒灌,瘋狂地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啊啊——!”陳七猛地仰天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嘯!嘯聲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一種扭曲的狂喜!
突破了!吞噬了這滿村近百口生靈,他終于突破了魔劍的某種界限,解鎖了這地階銘文賦予的恐怖身法!
狂暴的能量在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右臂上那暗紅近黑的虬結(jié)血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瞬間變得灼熱滾燙!紋路瘋狂地扭曲、蔓延、深入!皮膚表面?zhèn)鱽硭毫寻愕膭⊥矗「膳碌氖牵直酃趋郎钐幠欠e蓄已久的麻癢脹痛,終于達(dá)到了臨界點(diǎn)!
“咔嚓!咔嚓嚓!”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而清脆的骨裂聲,清晰地從他右臂內(nèi)部爆響!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席卷了陳七的神經(jīng)!他右臂的皮膚之下,骨骼正在發(fā)生恐怖的畸變!肘關(guān)節(jié)、腕關(guān)節(jié)處,數(shù)根尖銳的骨刺,如同雨后春筍般,硬生生頂破了堅(jiān)韌的皮膚和覆蓋其上的血紋,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白森森的骨茬,猙獰地刺破而出!那骨刺的形狀,竟與魔劍劍脊上的鋸齒紋路隱隱相似!整條右臂,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人形,化作了一條布滿詭異血紋、生長著猙獰骨刺的、非人怪物般的肢體!
“嗬…嗬嗬…”陳七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抓住自己畸變的右臂,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痛苦的嘶吼。額頭上青筋暴跳,冷汗如瀑。那只尚能視物的左眼,眼白部分也瞬間被蔓延上來的血絲徹底侵占,瞳孔深處最后一點(diǎn)屬于“陳七”的清明,在極致的痛苦和力量的沖擊下,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搖欲墜,即將徹底熄滅。
魔劍插在他身旁的地上,劍身嗡鳴不止,劍脊上的赤紅血紋光芒流轉(zhuǎn),如同活物般興奮地搏動著。它正在慶祝,慶祝一個(gè)新的、更強(qiáng)大的、也更接近它本質(zhì)的“容器”誕生。
夜,深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陳家坳徹底死寂,只余下滿地枯骨,和一個(gè)跪在枯骨之間、右臂畸變、痛苦嘶嚎的身影。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被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腐朽死氣所取代。
風(fēng),不知何時(shí)又起了。卷著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掠過這片剛剛誕生的“百人冢”,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像是在為誰唱著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