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電話掛斷之后。

一切都按部就班。

手術。

麻醉。

冰冷的器械聲。

然后，是無盡的黑暗。

當朱彥臣再次睜開眼。

右腳，已經被厚重的石膏徹底封印。

像一塊冰冷、堅硬的墓碑。

埋葬了他過去十八年所有的奔跑與跳躍。

也埋葬了那份通往世界杯的，近在咫尺的夢想。

日子，開始變得漫長而枯燥。

阿莫林的承諾，像定海神針，穩住了他的心。

那份天價合同，則為他掃清了一切后顧之憂。

曼聯俱樂部動用了最好的資源。

主刀醫生是全歐洲最頂尖的運動創傷專家。

康復團隊的名單里，每一個名字都曾服務過響徹世界的體壇巨星。

霍夫曼每天都會來。

帶來外界的消息。

“頭兒在新聞發布會上把你夸上了天?！?

“他說你是曼聯的非賣品，是未來的基石?！?

“他還說，球隊的戰術會為你微調，等你回來無縫銜接?！?

“哦對了，你的6號球衣，已經成了老特拉福德的暢銷款，球迷們都在等你?！?

朱彥臣只是靜靜地聽著。

偶爾點點頭。

他知道，阿莫林在用這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地位。

向他傳遞一種信息：安心養傷，你的位置，無人可以動搖。

他很感激。

真的。

但每當夜深人靜。

當病房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另一種情緒，便會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焦灼。

國內的網絡，他已經不敢再看了。

不用想也知道，鋪天蓋地的會是什么。

“叛徒?！?

“為了錢放棄國家隊?！?

“曼聯的狗。”

“朱彥臣滾出華夏?！?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曾經為他歡呼的球迷，此刻正如何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

他選擇了手術，選擇了曼聯的未來。

就等于，親手背棄了那個他曾許下過的，為國征戰的誓言。

揚科維奇教練，從那天之后，再也沒有聯系過他。

或許是失望。

或許是憤怒。

或許……是徹底的放棄。

這個認知，像一根看不見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臟里。

一碰，就疼。

這一天，是手術后的第七天。

夜，很深了。

曼徹斯特的雨季似乎永無止境，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每一個失眠者的神經。

床頭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在死寂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

朱彥臣沒有動。

他以為是霍夫曼發來的日常問候。

但手機，接連不斷地又震動了幾下。

他終于有些不耐地伸出手，拿過手機。

屏幕上，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不，不是陌生號碼。

是一個他刻意不去想起，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揚科維奇。

他的心臟，猛地一縮。

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樣的心情去點開這條信息。

是審判？是訣別？還是最后的通牒？

幾秒鐘的猶豫，仿佛一個世紀那么長。

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點開了那條信息。

沒有長篇大論的指責。

也沒有冰冷的官方辭令。

只有短短的六個字，和一張配圖。

【配圖】：一張從高空俯瞰的照片，天河體育中心的看臺上，數萬名球迷用紅色T恤拼出了一面巨大的五星紅旗，和一行醒目的大字——“等你回來，朱彥臣！”

而那六個字的短信內容，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他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

“十四億人等你?！?

轟——！

朱彥臣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著那六個字。

每一個筆畫，都仿佛燃燒著火焰，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不是“我們等你”。

不是“球隊等你”。

而是……

十四億人。

何其沉重。

又何其……榮耀。

原來，他們沒有拋棄我。

原來，他們還在等我。

原來，那個老人，那個固執的塞爾維亞教練，他什么都懂。

他懂他的身不由己，懂他的痛苦抉擇，也懂他那顆從未改變過的，想要為國爭光的心。

朱彥臣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想回撥過去，想說些什么。

想說“對不起”，想說“謝謝你”，想說“我一定會的”。

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任何語言，在“十四億人等你”這六個字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承諾，不是用嘴說的。

是靠做的！

一股從未有過的，近乎狂暴的意志力，從他的胸腔中猛然炸開！

四個月？

半年？

不！

我等不了那么久！

阿莫林要一個健康的領袖。

十四億人，要一個能戰斗的英雄！

我都要給你們！

朱彥臣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掃過整個病房，最后，落在了床頭柜上，那把用來切水果的金屬餐叉上。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滋生，并且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拿起那把餐叉。

冰冷的金屬質感，讓他顫抖的身體，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掀開被子，露出那條被石膏固定的右腿。

然后，他將餐叉的尖端，抵在了石膏的邊緣。

他要……拆掉它！

這個舉動，無異于自殘。

醫生反復叮囑過，骨骼和韌帶的愈合，需要絕對的靜養。任何外力都可能導致二次損傷，甚至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但朱彥臣，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咆哮：

動起來！

給我動起來！

“咔……嚓……”

餐叉的尖端，在堅硬的石膏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一下。

兩下。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像一個最偏執的囚犯，在挖掘著逃離監獄的地道。

石膏的粉末，簌簌地往下掉。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手臂的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酸痛、顫抖。

但他沒有停。

那張照片，那六個字，就是他最強大的動力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咔啦！”

一聲脆響。

堅固的石膏，終于被他撬開了一道裂縫。

朱彥臣眼中精光一閃，雙手猛地發力！

“撕拉——”

整塊石膏，應聲而裂，被他硬生生地掰成了兩半，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自由了。

他的右腳，終于重獲自由。

一道猙獰的，蜈蚣般的疤痕，從腳踝處一直延伸到小腿，那是頂級外科手術留下的勛章。

周圍的皮膚，因為長時間的包裹而顯得有些蒼白浮腫。

但……

朱彥臣的眉頭，微微皺起。

不對勁。

他能清晰地“看”到。

不是用眼睛看。

而是一種源自精神深處的感知。

他能“看”到，在那道丑陋的傷疤之下，新生的韌帶和組織，正以一種遠超常理的速度在修復、在強韌！

一股若有若無的，微弱的暖流，正順著他的精神意志，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灌注到傷處。

那種感覺……

就好像他身體里，住著一個最高效的施工隊。

他的意志，就是施工的命令。

他的精神力，就是加速愈合的催化劑！

“原來……是這樣……”

朱彥臣喃喃自語。

重生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最大的金手指，是那超越常人的預判能力。

現在他才明白。

預判，只是“精神力足球哲學”的表象。

這種能夠干涉現實，加速身體機能恢復的“唯心”力量，才是他真正的，逆天改命的底牌！

他緩緩地，將那只“重獲新生”的右腳，放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腳尖觸地的瞬間。

一陣鉆心的劇痛，從腳踝直沖天靈蓋！

“唔！”

他悶哼一聲，豆大的汗珠從下巴滴落。

很痛。

痛得像是骨頭再次斷裂。

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里，卻燃起了兩團瘋狂的火焰！

能痛，就說明神經還在！

能痛，就說明還能恢復！

他咬著牙，用顫抖的左腳作為支撐，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將身體的重心，朝著右腳轉移。

他要站起來！

就在今晚！

就在此刻！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像秋風中的落葉。

病號服，早已被汗水徹底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腳下的地板上，已經積起了一小灘汗水。

他死死地咬著下唇，一絲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給我……起來?。。　?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他的喉嚨深處擠出。

下一秒。

他那顫抖的雙腿，猛然繃直！

他站起來了！

盡管搖搖欲墜，盡管每塊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悲鳴。

但他，確確實實地，僅用了一周的時間，就憑借自己的雙腳，重新站立在了這片土地上！

窗外。

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歇。

手機的屏幕，依舊亮著。

那張數萬人組成的紅色海洋，那句“十四億人等你”，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塔，照亮了他腳下的路。

朱彥臣深吸一口氣。

然后，他彎下腰，雙手撐地。

在劇痛和顫抖中，他緩緩地，做出一個標準的，康復期第一個動作。

提踵。

一下。

再一下。

汗水如雨，滴答作響。

他沒有再去看手機。

但他的心里，已經給出了回答。

教練，你的信任，我收到了。

阿莫林先生，你的等待，我不會辜負。

十四億同胞……

等著我。

我，朱彥臣。

現在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