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面朝黃土背朝天，平日里能見點油腥已是難得。沈家這次為個小孫女辦滿月，竟直接殺了大肥豬，雞鴨魚肉流水似的往桌上端，預備了足足四十桌席面，這排場，比過年還豐盛闊氣！

村里人瞧著，心里頭五味雜陳。

“嘖嘖，老沈家這是真發了啊！瞧這架勢，疼孫女疼到心尖尖上了。”

“可不是嘛，這女娃娃一生下來就是個金疙瘩！”

也有那眼紅的，躲在角落里嘀咕酸話：“老沈家真是老糊涂了，放著七個大孫子不當回事，偏給個賠錢貨丫頭片子這么大操大辦，我看這錢是燒得慌！”

這些議論，沈家人不是聽不見，卻也懶得理會。他們正忙著招呼屋里的貴客。

屋里，今日的主角兒沈念安，正被母親楊氏抱在懷里。小家伙滿月了，身子骨長開了不少，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愈發顯得玉雪可愛。

因是喜日子，長輩們怕她著涼，特意給她戴了頂溥棉的紅色虎頭帽，帽子正中用金絲線繡著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錦鯉，正對著她額間那朵若隱若現的紅蓮印記，襯得她一張小臉粉雕玉琢。身上穿著大紅色繡并蒂蓮的綢緞小襖，套著同色的褲子，腳上一雙小巧的虎頭鞋，渾身上下紅彤彤的，像個年畫里走出來的福娃娃。

許是這一個月來被靈泉水滋養，小家伙體內不含一絲雜質，皮膚白嫩得能掐出水來，粉嘟嘟的，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曜石一般，清澈得不染半點塵埃，好奇地打量著屋里來來往往的人。

“哎喲，我的乖外孫女，快讓外婆抱抱！”

辰時初刻，楊氏的娘家人到了。楊氏的母親郭氏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從女兒懷里接過了孩子。小念安也不認生，落到外婆懷里，還咧開沒牙的小嘴笑了笑，惹得郭氏心都化了。

“這孩子，真是越長越俊，瞧這眉眼，多像淑蘭你小時候。”郭氏一邊顛著孩子，一邊對女兒說。

大舅母陳氏也湊過來，伸手逗弄著念安的小下巴：“可不是，這小模樣，將來還不知得迷倒多少后生小子呢。”

楊家大舅楊威華和兩個表哥也來了，兩個半大小子一進門，就跟沈家的幾個兄弟湊到一塊兒，瘋玩去了。沈守正陪著岳父和大舅子在外院說話，楊氏則拉著親娘和大嫂在屋里說著貼心話。

不多時，大房孫氏的娘家人也到了。孫氏娘家在縣城開了家威風凜凜的“鎮遠鏢局”，當家的孫老鏢頭親自帶著老妻和兩個兒子前來道賀，還抬來了一份不菲的厚禮。

孫家老太太也是個爽利人，一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沈念安，眼睛就亮了，從郭氏手里接過來抱了抱，連聲贊嘆：“哎喲，這小娃娃可真是個寶貝！瞧這機靈勁兒，老姐姐，你可真有福氣！”

趙氏聽著親家母的夸贊，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嘴上卻謙虛道：“哪里哪里，都是托了大家的福。”心里那份自豪卻是怎么也藏不住。

緊接著，二房付氏的娘家大伯和堂兄也挑著擔子來了。付氏娘家家境普通，這位大伯卻是老實本分的長輩，早年付氏家遭了難，這位大伯沒少幫襯。趙氏記得這份情，格外熱情地將人迎了進來。

“大伯，您快坐。”付氏紅著眼圈，親自端茶倒水。

付大伯看著眼前這熱鬧富貴的景象，再看看出落得越發溫婉的侄女，欣慰地點點頭。當他從付氏手中接過小念安時，小家伙竟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還伸出粉嫩的小手，一把抓住了他粗糙的手指。

這一下，把付大伯給稀罕壞了，連聲說：“這孩子，跟我有緣，有緣！”

日頭漸漸升高，院子里的席面已經準備就緒。雞鴨魚肉八大碗，滿滿當當地擺上了桌，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濃郁的香氣飄出幾里地，饞得人直流口水。

就在沈老頭準備招呼大家入席時，村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里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老沈哥！老沈哥！快，快出來迎貴客！”

沈老頭連忙帶著三個兒子迎了出去。只見村口的大路上，緩緩行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青年，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身著一襲雨后天青色的杭綢長袍，頭戴玉冠，面如冠玉，氣質清貴不凡。他身側牽著一個五六歲的漂亮小童，身后還跟著六名身形彪悍的護衛。

這等氣派，別說是沈家村，就是整個縣城都少見。

沈老頭和沈景行、沈懷謙兩兄弟都有些緊張，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還是沈守正見多識廣，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學生沈守正，見過王大人。”

那青年微微一笑，聲音溫潤如玉：“不必多禮。本官今日私訪至此，聽聞貴府有喜，特來叨擾，沾一沾福氣。”

“王大人？”一旁的里正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站穩，“莫非是……咱們青州府的知府王大人？”

知府！那可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一輩子都見不著的青天大老爺啊！

沈家眾人更是心頭巨震，手忙腳亂地就要下跪行禮。

王大人卻擺了擺手，笑道：“今日是私訪，諸位不必拘禮。沈家小郎君，不請我進去喝杯水酒嗎？”

“請，大人快請！里邊請！”沈老頭這才反應過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一家人簇擁著王大人進了院子，特地將他請到了上房主桌。恰好楊氏的弟弟楊威華今日也來了，他如今在縣衙當差，與縣令相熟，膽子也大些，便被沈守正拉著在一旁作陪。王大人帶來的那個小公子，則被安排和沈家幾個孫子坐在一桌，倒也玩得開心。

吉時已到，院外響起一長串“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宴席正式開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按照鄉里的習俗，沈守正和楊氏抱著沈念安出來，挨桌給客人們敬酒，也為孩子討個福氣。

每到一桌，客人們都紛紛起身，說著吉祥話。

“祝小千金福氣滿滿，長命百歲！”

“這娃娃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沈念安被抱在父親溫暖的懷里，聽著耳邊嘈雜的祝福聲。

酒足飯飽，客人們陸續起身告辭。王大人也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沈守正立刻帶著族中長輩恭敬相送。

一行人走到院門口，王大人卻忽然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了楊氏懷中的沈念安身上。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溫聲開口，語氣卻不容置喙：“本官對令嬡聞名已久，可否讓本官，仔細一觀？”

沈家眾人心頭一緊。知府大人要親自看孩子？這……這是何意？

推辭，是萬萬不敢的。沈守正和楊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

楊氏抱著女兒的手微微收緊，但面對知府卻也不好推辭，只得抱著念安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