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圖書館是一座莊嚴肅穆的蘇式建筑，高大的廊柱，寬闊的石階，與外面喧囂的街道形成鮮明對比。走進大門，一股混合著舊紙張、油墨和木頭陳香的清涼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滌蕩了外界的燥熱與浮躁。閱覽室里異常安靜，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偶爾的輕咳。巨大的吊扇在天花板上緩慢旋轉，投下晃動的光影。

秦紅梅一進來就顯得渾身不自在，她躡手躡腳，東張西望，壓低聲音對陳江河抱怨：“喂！你帶我來這‘和尚廟’干嘛？找誰??？這里頭的人都跟悶葫蘆似的！”

“找她！”陳江河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迅速掃過一排排長桌。很快，他在靠窗的一個位置鎖定了目標！

蘇雪晴！

她安靜地坐在那里，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柔和地灑在她身上，給她清麗的側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烏黑的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天鵝頸。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的確良”襯衫，領口系著一條同色系的絲巾，顯得既知性又帶著一絲少女的柔美。此刻，她正微微低頭，專注地看著攤開在桌面上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燙金英文的書籍，修長白皙的手指偶爾翻過一頁，動作優雅得如同在彈奏無聲的樂章。她面前還攤著筆記本，上面是娟秀流暢的字跡。

正是陳江河在友誼商店驚鴻一瞥的高冷女神！

秦紅梅順著陳江河的目光看去，也認出了蘇雪晴，頓時撇了撇嘴，酸溜溜地低語：“嘖！又是她！你還真惦記上了？人家一看就是天上的仙鶴，能搭理咱們這泥腿子？”

陳江河沒理會秦紅梅的吐槽，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有些加速的心跳。他知道，貿然上前搭訕只會自取其辱。他需要一個切入點，一個能引起對方興趣，至少不是反感的切入點。而蘇雪晴正在看的書，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那本厚書的封面，書名是英文——《The Wealth of Nations》。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陳江河腦中成型。他低聲對秦紅梅說：“紅梅姐，你在這等我，找個地方坐下，看好包。別亂跑，也別出聲?！闭f完，不等秦紅梅反對，他邁開步子，盡量放輕腳步，裝作尋找座位的樣子，看似不經意地走到了蘇雪晴斜對面的一個空位坐下。位置不遠不近，剛好能看到她，又不會顯得過于刻意。

陳江河沒有立刻去看蘇雪晴，而是先假裝在書架上隨意瀏覽，然后抽出一本中文版的《政治經濟學》（這年頭圖書館里這類書很多），也攤開在面前。但他并沒有看，而是用眼角的余光，仔細觀察著蘇雪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雪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周圍的“窺視”毫無察覺。她時而凝眉思索，時而提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神情專注而沉靜。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跳躍，投下細密的陰影。

陳江河很有耐心。他知道，貿然打斷是愚蠢的。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終于，蘇雪晴似乎遇到了一個難題。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目光在書頁的某一段落反復逡巡，顯得有些困惑。

機會來了！

陳江河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閱覽室里足夠清晰。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思考書中的內容，用不高不低、剛好能讓蘇雪晴聽到的音量，帶著一絲“困惑”的語氣說道：“‘看不見的手’……這個概念真是精妙。市場機制的自發調節，確實能優化資源配置，但前提是……產權明晰和交易成本足夠低。否則，這‘手’怕是要失靈啊……”

他這段話，前半句引用了《國富論》的核心概念，后半句則引入了羅納德·科斯在幾十年后才系統提出的“交易成本理論”！這絕對是超越這個時代國內經濟學認知的“前沿”觀點！

果然！

蘇雪晴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她倏地抬起頭，清澈如水的目光帶著一絲驚詫和探究，直直地看向聲音來源——斜對面那個穿著普通、甚至吊著胳膊的年輕男子！

她剛才確實在思考“看不見的手”在現實經濟中的局限性問題，沒想到旁邊這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能一針見血地點出“產權明晰”和“交易成本”這兩個關鍵！尤其是“交易成本”這個詞，她從未在任何國內教材或文獻中見過，卻覺得異常精準地切中了要害！

陳江河迎上蘇雪晴的目光，沒有躲閃，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求知”表情和一絲被對方注視的“窘迫”，他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聲音依舊保持在合適的音量：“不好意思，打擾您看書了。我剛看到這里，有點想不明白，就……就自言自語了。”

蘇雪晴眼中的驚詫很快被一種深沉的興趣取代。她看著陳江河面前那本《政治經濟學》，又看了看他年輕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氣質的臉，以及那條礙眼的繃帶，心中的好奇被徹底勾了起來。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沒關系?！碧K雪晴的聲音清冷依舊，但少了幾分之前的疏離，多了一絲探究，“你剛才說的……‘交易成本’？這個概念很有意思，能詳細說說嗎？我好像……沒在書上見過。”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國富論》。

成了！陳江河心中暗喜，但面上依舊保持著謙遜和一絲“意外”：“?。磕鷽]聽過嗎？我也是……也是聽一位老先生閑聊時提到的。大概意思就是說，市場交易本身也是有成本的，比如尋找信息、討價還價、簽訂合同、監督執行這些環節，都需要耗費時間和資源。如果這些成本太高，市場機制可能就不靈了，甚至需要政府干預或者別的組織形式來代替市場……”

他用最樸素的語言，解釋了后來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科斯定理的核心思想之一。這種跨越時代的“降維打擊”，對蘇雪晴這種求知若渴的學霸來說，無異于醍醐灌頂！

蘇雪晴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她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下“交易成本”幾個字，并迅速理解了陳江河的解釋。這觀點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之前思考的瓶頸！

“原來如此！”蘇雪晴喃喃自語，再看向陳江河時，眼神里已經帶上了一絲由衷的欣賞和重視，“非常精辟的見解！那位老先生……一定是位高人！不知道……怎么稱呼你？”她主動問起了陳江河的名字。

“陳江河?！标惤訄笊厦郑瑫r伸出手（用的是沒受傷的左手）。

“蘇雪晴?！碧K雪晴也伸出白皙修長的手，與他輕輕一握。指尖微涼，觸感細膩。

“蘇同學是學經濟學的？”陳江河順勢問道。

“嗯，在復旦念書，暑假回家，來這里查點資料。”蘇雪晴點點頭，態度明顯親和了許多，“陳……陳同志呢？看你對經濟學很有見解。”

“談不上見解，就是喜歡瞎琢磨?！标惤又t虛道，適時地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其實……我是個做小買賣的，這不，”他抬了抬吊著的胳膊，“進貨路上出了點意外，傷了胳膊。養傷無聊，就來圖書館看看書，想學點東西，看看能不能把買賣做得更好點?！?

“做買賣？”蘇雪晴有些意外。她本以為陳江河是哪個大學的學生或者研究人員，沒想到是個體戶。但聯想到他剛才那番超越時代的見解，又覺得這反差很有意思?！艾F在政策在變，個體經濟確實是個新方向。不過……”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學院派的嚴謹，“你剛才說的‘看不見的手’和‘交易成本’，對做買賣也有啟發？”

“當然有！”陳江河立刻抓住機會，開始將話題向自己的目標引導，“比如我現在就遇到個難題，或者說，一個巨大的‘交易成本’?！?

“哦？說來聽聽？”蘇雪晴的興趣被徹底調動起來。她合上面前的《國富論》，身體微微前傾，做出傾聽的姿態。這種將高深理論與現實問題結合起來的探討，正是她最喜歡的。

“是這樣，”陳江河壓低聲音，神情“誠懇”中帶著一絲“煩惱”，“我托朋友的關系，從友誼商店弄了點進口的香煙和糖果。本來是想著小本經營，賺點辛苦錢。可到了省城才發現，想把這些東西安全地、不被壓價地賣出去，太難了！黑市魚龍混雜，風險太高，剛才在巷子里差點被人搶了（他隱去了李主任的部分）！這尋找買家、談價格、保證交易安全……每一步都是巨大的‘交易成本’！感覺賺的錢，一大半都得填進這個‘成本’窟窿里，甚至可能血本無歸！”

陳江河巧妙地將他面臨的真實困境，用剛剛灌輸給蘇雪晴的“交易成本”概念包裝起來，顯得既“理論聯系實際”，又充滿了無奈和尋求幫助的意味。

蘇雪晴聽得非常認真。陳江河的困境，恰恰印證了他剛才提出的“交易成本”理論在現實中的巨大阻礙。她秀眉微蹙，思考著：“這確實是個問題。高昂的信息搜尋成本和交易風險，是當前非正規市場普遍存在的頑疾……那你有什么想法嗎？”

“想法是有，但苦于沒有門路?！标惤訃@了口氣，目光“真誠”地看著蘇雪晴，“我在想，如果能找到一個相對固定、信譽好、圈子也比較高端的買家群體，直接對接，省去中間那些亂七八糟的環節，這‘交易成本’不就降下來了嗎？利潤也能更有保障。比如……蘇同學你們學校的老師？或者一些……有海外關系、追求生活品質的家庭？他們應該對這些進口貨有需求，也有消費能力?！?

他圖窮匕見！目標明確——利用蘇雪晴的圈子和人脈！

蘇雪晴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陳江河的意思。她并沒有立刻表現出反感，反而認真地思考起來。陳江河的困境和提出的解決方案，在她看來，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實經濟案例。而且，他剛才展現出的“學識”，也讓她覺得這個人值得“投資”（指研究價值，非金錢）。

“你這個思路……很有建設性?！碧K雪晴沉吟片刻，緩緩說道，“繞過混亂的中間環節，建立點對點的、基于信任的供銷渠道，確實能有效降低交易成本?！彼а劭聪蜿惤?，清澈的目光帶著一絲審視，“東西……可靠嗎？”

“絕對可靠！都是友誼商店正品！票據都齊全！”陳江河立刻保證，心中狂喜！有門！

“嗯……”蘇雪晴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這樣吧，陳同志。我父親在省社科院工作，他的一些同事和學生，包括我們系里幾位教授，確實有這方面的需求。我可以幫你問問看。不過……”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認真，“價格要公道，東西要保真。而且，這件事，僅限于小范圍的熟人介紹，不能聲張。”

“明白！太感謝蘇同學了！”陳江河強壓激動，連連點頭，“價格絕對比外面黑市公道！質量您放心！我陳江河做事，誠信第一！”他立刻報出了心理價位（比黑市略低，但遠高于成本，利潤依舊豐厚）。

“好?！碧K雪晴點點頭，拿出一支精致的鋼筆和一張便簽紙，寫下一個地址和一個時間，“明天下午三點，你帶著樣品，到這個地址找我。記住，只帶樣品，別帶太多。我先介紹你認識一位王教授，他是我們系的副主任，人很開明。如果東西好，價格合適，他和他身邊的人，應該能消化一部分?！?

陳江河雙手接過那張便簽紙，感覺像接過一張通往新天地的門票！上面娟秀的字跡寫著：“青松路17號，省社科院家屬院3棟201。蘇雪晴。”

“一定準時到！謝謝蘇同學！”陳江河再次鄭重道謝。

蘇雪晴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然后重新低下頭，翻開了面前的《國富論》，仿佛剛才的交談只是一個小插曲。但陳江河知道，冰山已經撬開了一道縫隙！

他強忍著興奮，平靜地收拾好自己的書，對蘇雪晴再次點頭致意，然后轉身離開。腳步沉穩，但心跳如擂鼓！

走到閱覽室門口，一直躲在角落書架后面、緊張得手心冒汗的秦紅梅立刻竄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小聲問：“怎么樣怎么樣？搭上話了？她沒把你當流氓趕出來吧？”

陳江河揚了揚手中的便簽紙，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搞定了！明天下午，去省社科院家屬院！出貨！”

“我的天！真的假的？”秦紅梅難以置信地搶過紙條看了看，“青松路17號……省社科院？我的乖乖！小倒爺，你行啊！連這種地方的門路都讓你敲開了？你怎么做到的？”

“用知識?！标惤又噶酥缸约旱哪X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金錢！”

秦紅梅一臉懵：“知識？你跟那仙女聊啥知識了？能把她說動了幫咱們賣煙？”

“聊了點……關于怎么省錢做買賣的知識。”陳江河含糊其辭，拉著秦紅梅快步走出圖書館，“走！回去準備樣品！明天這一單要是成了，咱們在省城就算真正站穩腳跟了！”

陽光重新灑在身上，陳江河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暢。圖書館的“知識”首戰告捷，不僅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出貨難題，更重要的是，搭上了蘇雪晴這條至關重要的線！這條線背后代表的，絕不僅僅是一個銷售渠道！

而此刻，在省城某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

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眼神陰鷙的壯漢（疤臉劉）正對著電話低聲咆哮：

“找！給我把省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一個吊著胳膊的鄉下小子，叫陳江河！帶著一個潑辣娘們！手里有硬通貨！找到他們，人和貨，我都要！王癩子兄弟的仇，還有那筆財，老子一起收！”

電話那頭傳來唯唯諾諾的應承聲。

疤臉劉掛掉電話，拿起桌上的劣質白酒猛灌一口，眼中閃爍著貪婪和殘忍的光芒。

“陳江河？哼！敢在省城地界上動我疤臉劉罩著的人？還帶著肥羊？老子讓你有來無回！”

(第九章完)

下一章預告：社科院家屬院的會面！陳江河如何在教授圈子里建立信譽？他的“樣品”能否打動蘇雪晴和王教授？秦紅梅的“社交能力”會否鬧出笑話？危機四伏！疤臉劉的爪牙是否已鎖定目標？李主任的名片，何時會派上用場？省城掘金，步入關鍵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