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算盤與秤桿
- 重生1984,我的黃金時代
- 千鈞一葦
- 5011字
- 2025-07-08 11:46:22
江河制衣廠渡過了生死劫,但新的戰役才剛剛打響。蘇雪晴掀起的財務重建風暴,如同三伏天里驟然壓境的低氣壓,沉悶而帶著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席卷了工廠的每一個角落。
財務室的門上,貼著一張嶄新的、用毛筆工整書寫的《江河制衣廠財務報銷及付款暫行規定》。條款清晰,流程明確,簽字權限等級森嚴。旁邊還有一張《成本核算基礎要求告知書》,要求各車間、倉庫從即日起,必須詳細記錄每一批原材料的實際領用、消耗、成品產出數量,每日上報。
這兩張紙,像兩道冰冷的閘門,瞬間截斷了往日里許多“理所當然”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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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間。秤桿下的暗涌。**
裁剪車間主任老馬,一個在廠里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資格,此刻正對著那張《成本核算要求》直嘬牙花子。他手里捏著一疊剛領來的新訂單裁剪單,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這…這算什么事兒?”老馬把單子拍在滿是布屑的案板上,對著手下幾個班組長抱怨,“以前不都是估摸著領料嗎?整匹布扛過來,裁完剩下的退回去不就行了?現在倒好!每塊布頭都要稱重記錄?裁個衣服還要算用了多少線?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耽誤多少工夫!”
“就是!”一個班組長附和道,“馬主任,您是不知道!倉庫那邊現在也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領個針頭線腦,跟保管員老王頭遞根煙,笑呵呵就拿了。現在可好!那個新來的蘇總監派了個小年輕盯著!領個扣子都要登記型號數量,簽字畫押!麻煩死了!”
“哼!”老馬從鼻子里哼出一股氣,眼神瞟向車間門口的方向,帶著明顯的不屑,“還不是那個姓蘇的女人搞出來的花樣!仗著幫廠里弄回來點錢,就瞎指揮!她懂個屁的裁剪縫紉!我看就是瞎折騰,顯擺她能耐!”
抱怨歸抱怨,新訂單的任務壓在頭上,老馬也不敢真撂挑子。他煩躁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先干活!該登記的登記!我倒要看看,她能折騰出什么花來!別到時候耽誤了交貨,看廠長找誰算賬!”話雖如此,他眼神里的抵觸和敷衍,卻顯而易見。車間的效率,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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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寸布寸金的戰場。**
倉庫保管員老王頭,此刻正對著蘇雪晴派來的那個戴著眼鏡、一臉嚴肅的年輕“監工”小趙,賠著笑臉,額角卻滲著汗。
“小趙同志…你看…這匹布…就剩個布頭了,最多能做幾個口袋襯布,這也要上秤稱?還要單獨建個‘余料臺賬’?”老王頭指著角落里一堆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零碎布頭,感覺頭都大了。以前這些玩意兒,要么被工人拿回家給孩子做鞋墊,要么就堆在那里落灰,誰管啊!
小趙推了推眼鏡,一絲不茍地翻著手里的《倉庫物料管理細則》副本,指著其中一條:“王師傅,規定寫的很清楚:所有原材料,包括主料、輔料、余料,都必須建立明細臺賬,分類存放,領用、退庫、損耗,必須登記數量,有據可查。蘇總監說了,成本控制,就是從這些‘邊角余料’開始摳的!蒼蠅腿也是肉!”
老王頭看著小趙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里直罵娘,嘴上卻只能應著:“哎…哎…知道了…我這就弄…這就弄…”他一邊慢吞吞地去找那臺蒙塵已久的破臺秤,一邊心里嘀咕:這姓蘇的,管得也太寬了!連點布頭都不放過!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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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購部。發票的緊箍咒。**
負責采購的“老油條”孫胖子,此刻正對著財務室打回來的一疊報銷單據愁眉苦臉。他面前坐著臉色比他更苦的供應商老錢。
“孫哥!這…這都第三回了!”老錢指著單據上蘇雪晴用紅筆批注的“發票抬頭不規范,請提供國家稅務監制章發票”、“無采購申請單及比價記錄,不予報銷”等字樣,急得直搓手,“這點貨款拖了快倆月了!以前不都好好的嗎?怎么現在這么麻煩?”
孫胖子也是一肚子火:“老錢,你問我,我問誰去?現在財務室那尊‘菩薩’,眼睛毒得很!少個章,缺個簽字,甚至價格她覺得不合理,都能給你打回來!你看我這堆單子!”他拍著桌上另一摞被駁回的單據,“買個掃把簸箕,沒寫清楚規格型號,不行!買個勞保手套,沒附上倉庫入庫單,不行!連特么給招待所買幾包煙,發票上寫‘招待用煙’,她說用途表述不清,也不行!我算是服了!這哪是財務?這是閻王爺殿前的判官!”
“那…那我的錢…”老錢哭喪著臉。
“等著吧!”孫胖子沒好氣地說,“按新規矩來!重新開發票!再去補申請單,找車間主任簽字,找廠長簽字!最后還得看蘇菩薩的臉色!這流程走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采購部的怨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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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長辦公室。算盤的重量與權衡。**
陳江河的辦公桌上,攤著兩份截然不同的報告。
一份是蘇雪晴提交的《財務重建初步進展及問題匯總》。報告條理清晰,數據詳實,列舉了目前推行新規遇到的普遍阻力:車間記錄敷衍、倉庫基礎薄弱、采購流程混亂、人員意識落后……并附上了具體案例和數據支撐。報告最后,是冷靜的分析和堅定的建議:陣痛不可避免,但方向正確,必須堅定不移地推進,同時加強培訓和監督。
另一份,則是秦紅梅“順便”帶回來的車間和采購部的“民情”。雖然沒有正式報告,但秦紅梅那帶著濃重市井氣息的轉述,卻更直觀地反映了基層的焦躁、不滿和效率下降的現狀。老馬的抱怨、孫胖子的牢騷、工人們對繁瑣記錄的不耐煩……像潮水般涌進陳江河的耳朵。
陳江河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他理解蘇雪晴的苦心,更清楚規范化管理是工廠長遠發展的基石。但看著眼前這份“民情”,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的機器聲似乎都不如往日那般歡快,他也感到了實實在在的壓力。工廠剛剛喘過氣,訂單壓著,任何效率的降低都可能影響交貨,影響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譽。尤其是在拒絕了波波夫的包銷之后,每一張訂單都彌足珍貴。
“雪晴,你看…”陳江河把蘇雪晴的報告推過去,斟酌著開口,“這推進的速度和力度…是不是可以稍微…緩一緩?或者…抓大放小?比如余料臺賬這種,是不是可以先放放?讓大家有個適應過程?現在下面怨氣不小,我怕…”
“不能緩。”蘇雪晴的聲音清冷而堅定,打斷了陳江河的話。她坐在陳江河對面,背脊挺直,眼神銳利,“陳廠長,成本失控、賬目混亂,根源就在于無數個‘邊角余料’、無數筆‘小額采購’、無數個‘大概差不多’的累積!‘抓大放小’的結果,就是永遠無法堵住漏洞!永遠無法掌握真實的成本!王德發的教訓就在眼前!如果我們因為怕麻煩、怕陣痛就妥協,那重建的意義何在?所謂的規范化,豈不是一句空談?”
她拿起那份報告,指著上面列舉的車間虛報損耗、采購無記錄無比價的案例:“這些不是小事!放任不管,就是新的‘王德發’滋生的溫床!效率暫時的下降,是為了未來更高的效率和更大的利潤!現在心軟,將來付出的代價會更大!”
陳江河被蘇雪晴連珠炮般的質問和冰冷的邏輯堵得一時語塞。他知道她是對的。但作為廠長,他必須考慮穩定,考慮士氣,考慮眼下的生產。
“可是…訂單…”陳江河眉頭緊鎖。
“訂單不是借口!”蘇雪晴寸步不讓,“越是訂單壓力大,越需要精確的成本核算和物料控制!否則,我們很可能是在虧本生產!忙忙碌碌,最后給銀行和供應商打工!波波夫的貨款,不是讓我們回到老路上去揮霍的!”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在陳江河心上。是啊,波波夫那十二萬,是救命錢,更是轉型的啟動資金!不是用來維持舊有混亂模式的!
辦公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了。陳江河看著蘇雪晴那雙毫不妥協、閃爍著理性光芒的眼睛,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近乎偏執的、對規則和秩序的堅持。這股力量,強大而冰冷,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割開膿瘡的同時,也必然帶來疼痛。
“好吧。”陳江河最終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按你的計劃來!陣痛就陣痛!我支持你!”他選擇了信任這把鋒利的手術刀。
“不過,”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光靠硬壓不行。得讓大家明白為什么這么做,這么做的好處在哪里!紅梅!”
“哎!陳哥!”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秦紅梅立刻應聲。
“你腦子活,嘴皮子利索,跟下面的人也熟。”陳江河看著她,“蘇總監這邊的新規矩,尤其是成本核算這塊,很多老師傅可能一時轉不過彎。你辛苦一下,跟著蘇總監學,把那些條條框框,用咱們工人聽得懂的大白話,掰開了揉碎了,下到車間去講!告訴他們,記清楚用了多少布多少線,不是為了找麻煩,是為了算清楚咱們一件衣服到底賺多少錢!是為了以后能拿到更多、更好的訂單,是為了大家年底能多分獎金!”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深意:“告訴他們,工廠好了,大家才能好!蘇總監不是在給大家戴緊箍咒,是在幫大家伙兒一起把廠子這個飯碗端得更穩、盛得更多!”
秦紅梅的眼睛瞬間亮了!這個任務,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既能幫到廠子,又能名正言順地跟著蘇雪晴學本事!她立刻挺起胸脯,聲音響亮:“陳哥!蘇總監!放心!包在我身上!保管讓那些老師傅們明白過味兒來!”
蘇雪晴看著秦紅梅那充滿干勁的樣子,又看了看陳江河眼中那份信任和支持,清冷的臉上,那層緊繃的冰霜似乎微微融化了一絲。她知道,前路依然艱難,但有陳江河的力挺,有秦紅梅這樣接地氣的“翻譯官”和潤滑劑,這場財務重建的硬仗,才有打贏的可能。
“好。”蘇雪晴對著秦紅梅微微頷首,“從明天開始,你每天抽兩個小時來財務室。我先教你最基礎的物料收發存流程和成本歸集原理。”
“是!蘇總監!”秦紅梅興奮地應道,感覺眼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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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間。秤桿的新意義。**
第二天下午,裁剪車間。
老馬正叼著煙,不耐煩地看著工人慢吞吞地給一堆零碎布頭稱重記錄。秦紅梅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個小本子和一支筆。
“喲,馬叔!忙著呢?”秦紅梅笑嘻嘻地打招呼,熟稔地拍了拍老馬的肩膀。
“紅梅啊?啥風把你吹來了?”老馬吐了個煙圈,語氣不咸不淡。
“嗨,這不蘇總監讓我來學習學習嘛!”秦紅梅湊到案板前,看著那些稱好的布頭,“嘖嘖,這記錄得挺細啊!這是…米色卡其布余料,三斤二兩?能做啥?”
“能做啥?”老馬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塞枕頭都嫌小!純粹是折騰人!”
“話可不能這么說,馬叔!”秦紅梅收起笑容,正色道,“您是老行家了,我問您,咱們廠以前一件風衣,成本到底是多少?能賺多少?”
“這…”老馬被問住了,以前都是毛估估,誰知道那么細?
“您看,您也不知道吧?”秦紅梅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蘇總監說了,現在不一樣了!咱們接的是老外的訂單!人家精著呢!咱要是自己都不知道一件衣服用了多少布多少線,花了多少工錢,怎么跟人家報價?報高了,訂單飛了!報低了,咱自己白干甚至虧本!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她拿起一塊布頭:“您別看這布頭小,積少成多啊!這次記清楚了,下次再裁同樣的活兒,咱就知道大概會剩下多少布頭,就能提前算進成本里!該省的省,該利用的利用!這樣報價才準!才能穩穩地賺錢!賺了錢,大家的獎金才厚實不是?”
秦紅梅的話,像一把鑰匙,用最樸實的語言,捅開了老馬心里那層抵觸的窗戶紙。他叼著煙,瞇著眼,看著那些布頭,若有所思。好像…是這么個理兒?以前稀里糊涂的,廠子差點黃了。現在雖然麻煩點,但要是真能把成本算清楚…好像也不是壞事?
“再說了,馬叔,”秦紅梅趁熱打鐵,壓低聲音,“蘇總監可說了,成本控制得好,省下來的錢,年底按比例給大家伙兒發節約獎!真金白銀!”
“真的?”老馬的眼睛瞬間亮了!獎金!這可比什么大道理都實在!
“那還能有假?蘇總監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秦紅梅拍著胸脯保證,“所以啊,馬叔,您得帶好頭!把這些小年輕都管住了!把記錄做準了!這可都是錢啊!”
“行!我明白了!”老馬把煙頭狠狠摁滅,臉上的不耐煩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獵手發現新獵物般的興奮,“紅梅你放心!這事兒,包在叔身上!保管把每一寸布都算得清清楚楚!這都是咱自己的錢!”
他轉身對著那幾個還在磨蹭的年輕工人吼道:“都聽見沒?!手腳麻利點!秤準了!記細了!誰再敢糊弄,扣他獎金!”
車間的氣氛,因為秦紅梅這接地氣的“翻譯”和“獎金”的誘惑,悄然發生了轉變。那冰冷的秤桿,似乎被賦予了新的、關乎切身利益的意義。
蘇雪晴站在車間門口,遠遠地看著秦紅梅和老馬交流的場景,看著老馬臉上從抵觸到接受再到隱隱期待的表情變化。她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不可察的贊許。
算盤的冰冷邏輯,需要秤桿的務實解讀。規范化的道路,既需要她這把鋒利的手術刀割除腐肉,也需要秦紅梅這樣帶著煙火氣的“赤腳醫生”來撫平傷口,疏通脈絡。
江河廠的財務重建,在算盤珠的噼啪聲和秤桿的起落間,在冰冷規則與市井智慧的碰撞融合中,艱難而堅定地向前推進著。這場靜水深流的管理革命,正悄然改變著這座工廠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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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完**
**下一章預告:**秦紅梅的“翻譯”工作成效如何?蘇雪晴的嚴苛要求與工廠現實如何進一步磨合?波波夫的新訂單意向傳來,這一次,陳江河會如何利用剛剛建立的成本核算體系去談判?自主品牌的念頭在陳江河心中萌芽,他將如何邁出第一步?下一章:**《報價單上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