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立醫院ICU病房外的走廊，時間仿佛凝固在慘白的燈光里。蘇雪晴蜷縮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上披著陳江河那件半干的外套，依舊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氣和煙草味。她臉色蒼白，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并未完全消退，身體像被抽空了力氣，只有那雙眼睛，依舊固執地盯著那扇緊閉的、象征著未知命運的重癥監護室大門。

張主任那句沉重的“植物人”宣判，如同冰冷的墓碑，壓在她的心上。陳江河嘔血暈厥的樣子，更讓她心如刀絞。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在這里守著，守著里面那個用柔弱身軀守護了陳江河根基的女子，守著那微乎其微的生命奇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黑，漸漸透出一絲灰蒙蒙的死寂，黎明前的至暗時刻。

突然！

“滴……滴……滴……”

一陣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不同于心電監護儀規律滴答的電子音，極其突兀地從監護室門內傳了出來！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卻如同驚雷！

蘇雪晴的身體猛地一顫！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但緊接著！

“滴……滴……”

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卻頑強不屈的生命律動！

蘇雪晴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但她死死扶住了墻壁！她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病房門上！

“滴……”

又一聲！比剛才似乎清晰了一點點！

不是幻覺！

“醫生！醫生！”蘇雪晴再也控制不住，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厚重的病房門，聲音因為激動和巨大的希望而變得尖利顫抖，“醫生！快來人！有反應了！里面有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瞬間從值班室方向傳來！張主任和兩個值班護士幾乎是沖了過來！

“怎么了？！”張主任臉色凝重。

“聲音！里面有滴滴的聲音！不是監護儀！是……是別的！”蘇雪晴語無倫次，指著病房門，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張主任臉色一變，立刻推開病房門旁的觀察窗，側耳傾聽！幾秒鐘后，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快！準備檢查！病人腦電波有波動！出現自主神經反射跡象！快！”張主任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他一邊下達指令，一邊飛快地推開病房門沖了進去！

護士們也立刻忙碌起來，推著儀器車緊隨其后！

病房門在蘇雪晴眼前再次關閉，但那瞬間，她透過縫隙，似乎看到病床上那個蒼白的身影，一只手指極其輕微地……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暖流瞬間沖垮了蘇雪晴心中所有的絕望和冰冷！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壓抑著聲音，肩膀劇烈地抽動著。

曉蕓姐……你有反應了！你聽到我們的呼喚了，對嗎？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回來！

***

省城公安局，刑偵支隊審訊室。

日光燈管發出慘白而冰冷的光，將狹小的空間照得纖毫畢現。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廉價煙草和陳舊木椅混合的刺鼻味道。一張鐵桌，兩把椅子，構成了這個壓抑空間的核心。

陳江河坐在冰冷的鐵凳子上，雙手戴著手銬，放在桌面上。肩頭的傷口被簡單地包扎過，但白色的紗布上依舊洇出刺眼的暗紅。他身上的工裝沾滿了干涸的泥污、煤灰和早已凝固發黑的血跡，如同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他微微低著頭，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有挺直的脊梁和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沉默。

審訊桌對面，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筆挺警服、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警官，肩章顯示他是刑偵支隊的王隊長。另一個是年輕的記錄員，拿著筆，神色緊張。

“姓名。”王隊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威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陳江河。”回答簡潔、嘶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年齡。”

“19。”

“職業。”

“個體戶。經營‘江河服飾’。”

“知道為什么抓你進來嗎？”王隊長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陳江河身上，帶著審視和壓迫。

陳江河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凌亂的發絲，迎上王隊長的目光。那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西伯利亞凍土般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知道。”他聲音依舊嘶啞，“東郊廢棄磚窯廠。死了人。”

“死了幾個？”王隊長緊盯著他，語氣陡然加重。

“三個。”陳江河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一個被我捅死的，叫瘦高個，刀疤臉的同伙。一個被葉薇的保鏢打死的，叫吳胖子。還有一個……”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秦紅梅，我店里的合伙人……重傷失血，沒挺過來。”

王隊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陳江河的冷靜和準確，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拿起桌上幾張現場勘查的照片，推到陳江河面前。照片上，是磚窯洞內的血腥狼藉，瘦高個和吳胖子死不瞑目的尸體，還有秦紅梅倒在血泊中的慘狀。

“說說吧。從頭到尾。為什么去磚窯廠？誰約的你？誰動的手？葉薇是誰？她的保鏢又是怎么回事？一個細節都不許漏！”王隊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江河的目光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在秦紅梅那張定格著痛苦的臉上停頓了一瞬。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中的冰冷似乎更甚。

“吳胖子綁了秦紅梅，用她的命威脅我，讓我一個人帶著一百張股票認購證去磚窯廠贖人。”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開始講述，“我去了。他們不放人，還當著我的面折磨紅梅姐，威脅要殺她。那個瘦高個用刀劃她……我動手了。捅死了瘦高個。打斗中吳胖子想跑，我用匕首扎傷了他的腿。”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壓抑翻騰的情緒：“然后，葉薇帶著保鏢來了。她是薇姿資本的老板，之前就想吞并我的店鋪和認購證。她讓我放下紅梅姐和認購證，跟她走，為她做事。我拒絕了。她的保鏢動手，我肩膀挨了一刀。就在他們要下死手的時候……”

陳江河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一個叫‘六指’的朋友，炸開了窯洞入口，用獵槍逼住了葉薇的保鏢。然后，警察就到了。葉薇讓保鏢打死了吳胖子滅口，帶著人從側門跑了。”

審訊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記錄員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王隊長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輕響。陳江河的敘述，邏輯清晰，細節詳實，甚至主動點出了關鍵人物葉薇。但這看似合理的“自衛反擊”背后，卻疑點重重！

“你說葉薇是幕后主使？薇姿資本？有證據嗎？”王隊長目光如炬，“吳胖子死了，瘦高個死了，秦紅梅也死了！死無對證！那個‘六指’現在下落不明！你說葉薇的保鏢殺了吳胖子，誰看見了？現場除了你，都是死人！還有那些認購證呢？現場只找到少量散落的！大部分呢？”

他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連珠炮，帶著巨大的壓力：“陳江河！你當警察是傻子嗎？！單憑你一面之詞，就想把自己摘干凈？我看你是早有預謀！利用秦紅梅當誘餌，引吳胖子和葉薇的人去磚窯廠，然后設下埋伏，黑吃黑！想獨吞那筆巨款！結果玩脫了，出了人命！”

“我沒有！”陳江河猛地抬頭，眼中第一次爆發出強烈的情緒波動，是憤怒，也是被冤屈的痛楚，“紅梅姐是我帶出來的！是我沒保護好她！我認！吳胖子和瘦高個，他們該死！我殺他們，是自衛！是替天行道！我認！但黑吃黑？獨吞巨款？放屁！”他因為激動而牽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替天行道？”王隊長冷笑一聲，猛地一拍桌子，“你以為你是誰？！法律是擺設嗎？！就算吳胖子他們綁架在先，行兇在前，也輪不到你陳江河動用私刑！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陳江河，語氣冰冷：“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老實交代你如何策劃這起惡性案件，如何聯系同伙‘六指’，如何轉移藏匿巨額認購證！爭取寬大處理！第二……”他頓了頓，聲音帶著威脅，“負隅頑抗！等著吃槍子！”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在陳江河身上。他喘著粗氣，肋骨的舊傷和肩頭的新傷在冰冷的審訊室里隱隱作痛。他看著王隊長那張公事公辦、寫滿懷疑的臉，看著記錄員緊張記錄的樣子，看著這間象征著國家暴力機器的審訊室……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憤怒涌上心頭。他以為自己重生而來，可以改變命運，可以守護所愛。可現實卻如此冰冷殘酷！曉蕓姐生死未卜，紅梅姐慘死眼前，自己身陷囹圄，而真正的兇手葉薇，卻可能早已逍遙法外！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銬，沉默了很久。久到王隊長都有些不耐煩，準備再次施壓時。

陳江河終于再次抬起頭。臉上所有的憤怒、悲涼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靜。他看著王隊長，聲音嘶啞而低沉，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王隊長，我認罪。”

“我認殺了瘦高個，傷了吳胖子。”

“我認秦紅梅因我而死。”

“法律該怎么判，我認。”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王隊長，“我絕不認錯！”

“錯的是那些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的畜生！錯的是那些躲在資本背后、操控黑手、視人命如草芥的蛆蟲！”

“我陳江河，爛命一條，死不足惜！”

“但在我死之前……”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也瘋狂到極致的弧度，“我發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那些害了曉蕓姐、害了紅梅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我必讓他們……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令人頭皮發麻的詛咒感，在冰冷的審訊室里久久回蕩！

王隊長被他眼中那近乎實質的殺意和冰冷徹骨的誓言震得心頭一凜！他辦案多年，見過無數窮兇極惡的罪犯，卻從未見過如此年輕、卻又如此……令人膽寒的眼神！那眼神里燃燒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復仇的絕對執念！

“你……”王隊長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個年輕警察探頭進來，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陳江河一眼，然后對王隊長低聲道：“王隊，外面……蘇教授的女兒蘇雪晴同志來了……說有重要情況反映……是關于葉薇和薇姿資本的……還有……醫院那邊，那個叫林曉蕓的傷者……好像……好像有反應了……”

***

省城，白云賓館頂層套房。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漸漸泛起的灰白晨光。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壁燈，空氣中殘留著高級香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巨大的落地窗前，葉薇端著一杯紅酒，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俯瞰著腳下這座正在蘇醒、卻仿佛與她無關的城市。

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致，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冰冷的怒意。昨晚磚窯廠的失利，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完美的計劃上。

張明垂手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微微顫抖著。

“都處理干凈了？”葉薇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

“是……是的，葉總。”張明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吳胖子死了，死無對證。刀疤臉剩下的兩個手下，一個死在磚窯，另一個斷了手，已經安排人送他永遠離開省城了。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我們的證據。警察那邊……暫時只能查到陳江河和吳胖子的火并。”

“暫時？”葉薇輕輕晃動著杯中的紅酒，猩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妖異的痕跡，“那個叫六指的亡命徒呢？還有蘇雪晴呢？她父親蘇明遠，可是省師大的教授，在省城學界和政界都有些影響力。”

“六指……還沒找到，像是人間蒸發了。蘇雪晴……”張明咽了口唾沫，“她昨晚一直在醫院守著那個林曉蕓，今天一早就去了公安局……具體說了什么，還在打聽……”

“廢物！”葉薇猛地轉身，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嘩啦”一聲脆響！玻璃碎片和猩紅的酒液四濺開來，如同迸裂的血花！

張明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癱軟在地。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葉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壓，“被一個泥腿子搞得如此被動！薇姿資本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她踩著高跟鞋，走到張明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瑟瑟發抖的樣子，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螻蟻：“張明，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三年了，葉總……”張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三年……”葉薇紅唇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養條狗，也該養熟了。可惜……”她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森然，“你太讓我失望了。”

“葉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張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機會？”葉薇輕笑一聲，眼神中沒有絲毫憐憫，“機會，是留給有價值的人的。”她對著門口方向，輕輕拍了拍手。

套房的門無聲地打開，兩個穿著黑色西裝、面無表情的保鏢走了進來，如同兩座沉默的鐵塔。

“把他帶走。”葉薇的聲音恢復了慵懶，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配合’警察調查。該怎么說，你知道。”她的目光落在張明身上，如同冰冷的刀鋒，“吳胖子做的所有事，都是你經手的。你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唆使吳胖子綁架、殺人，結果內訌，被陳江河反殺。明白嗎？”

張明瞬間面如死灰！他明白了！葉薇是要把他推出去當替罪羊！承擔所有的罪名！他驚恐地瞪大眼睛：“不！葉總！你不能這樣！我……”

保鏢的動作干凈利落，一塊浸了藥水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張明的口鼻。他的掙扎很快變得微弱，最終癱軟下去，被保鏢如同拖死狗般拖了出去。地毯上，只留下一道掙扎的痕跡和幾滴濺落的酒漬。

套房內恢復了死寂。葉薇走到巨大的辦公桌前，拿起衛星電話，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是我。”她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掌控力，“省城這邊，出了點小意外。尾巴已經處理干凈。張明會頂下所有事。計劃……提前啟動。對，目標，上海。那幾只‘原始股’，可以收網了。還有……”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份關于陳江河的、薄薄的檔案，“那只小狼崽子……很有意思。他手里，應該還有不少‘金鑰匙’。這次，我要親自陪他玩玩。”

掛斷電話，葉薇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天邊那一線掙扎著透出的、慘淡的晨光。她端起侍者重新送上的紅酒，輕輕抿了一口。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妖異的弧度。

“陳江河……”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如同品味一杯苦澀卻回味悠長的咖啡，“省城這盤棋，算你贏了一子。不過……”

她的目光投向東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座黃浦江畔風云際會的城市。

“真正的牌局，才剛剛開始。上海灘……我們……不見不散。”

她拿出一個精致的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幽藍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她那張完美無瑕卻冰冷如霜的臉。她將桌上那份關于省城布局的、寫滿了名字和計劃的加密文件，一角湊近了火焰。

紙張迅速蜷曲、焦黑、化為灰燼。

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如同一個無聲的告別，消散在奢華而冰冷的空氣里。

窗外，省城的天空，陰云密布。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遙遠的海岸線醞釀。

>【第34章完】

>【預告：省城棋局終焉！張明頂罪入獄，葉薇金蟬脫殼！陳江河“正當防衛”能否成立？林曉蕓蘇醒帶來轉機還是更大謎團？蘇雪晴的調查報告能否撼動資本冰山？認購證風暴席卷上海灘！陳江河攜恨與未兌現的金鑰匙，踏上通往魔都的復仇之路！新的戰場，更兇險的資本博弈，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