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青松路的樹影拉得很長，帶著一絲慵懶的暖意。然而，陳江河和秦紅梅卻無心欣賞。沉甸甸的布包（裝著剛收到的現金和剩余的少量“樣品”）拎在秦紅梅手里，陳江河則用沒受傷的手下意識地護著吊在胸前的右臂，兩人腳步輕快，低聲討論著下一步的計劃。

“江河，這下好了！有了王教授這條線，咱們在省城也算有靠山了！”秦紅梅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以后就專門給他們供貨，又安全又賺錢！比在黑市提心吊膽強多了！”

“嗯，是個好開端。”陳江河點頭，但眼神依舊保持警惕，“不過也不能只靠這一條線。李主任說的對，得想辦法做點更穩妥、更能長久的生意?！彼X中飛快閃過各種八十年代可行的創業點子：服裝？小吃？還是……利用信息差做點別的？

“哎呀，先別想那么遠！”秦紅梅不以為然，“先把眼前這僑匯券的生意做穩了再說！咱們現在有錢了，明天再去友誼商店掃貨！這次多買點！……”

她的話音未落，陳江河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身后不遠處，一個穿著花襯衫、獐頭鼠目的身影在樹影下一閃而過！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

不是錯覺！有人跟蹤！

“紅梅姐！別回頭！走快點！”陳江河壓低聲音，一把抓住秦紅梅的胳膊，力道之大讓秦紅梅差點叫出聲。他不再猶豫，拉著秦紅梅猛地拐進了旁邊一條更狹窄、但通往主干道的岔路！

“怎么了？”秦紅梅被他嚴肅的神情嚇到，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后面有人！可能是沖著我們來的！”陳江河語速飛快，腳步不停，“快！往人多的大路走！”

兩人拔腿就跑！秦紅梅雖然穿著解放鞋，但潑辣勁兒上來，跑得一點不慢！陳江河忍著右臂傳來的劇痛，咬牙狂奔！

“媽的！被發現了！兄弟們！上！攔住他們！”身后傳來花襯衫氣急敗壞的吼聲！緊接著，雜亂的腳步聲從幾個方向響起！只見從旁邊的巷口和樹后，又竄出三四個手持短棍、面目兇狠的混混，目標明確地朝陳江河和秦紅梅包抄過來！為首的，正是那個在社科院門口盯梢的花襯衫！

“操！是疤臉劉的人！”秦紅梅回頭瞥了一眼，臉色瞬間煞白！她在廠區混，聽說過省城“疤臉劉”的兇名，那是比王癩子狠十倍的角色！

“分開跑！”陳江河當機立斷，將秦紅梅往旁邊一推，“你往左！我往右！旅社集合！”他知道兩個人目標太大，分開跑或許有一線生機！

“不行！你胳膊……”秦紅梅急得大叫。

“快走！”陳江河怒吼一聲，猛地將秦紅梅推開，自己則朝著人流量相對較多的主干道方向沖去！他想把大部分火力引到自己身上！

“抓住那小子！他跑不快！錢在他女人身上！”花襯衫果然中計，帶著大部分混混嚎叫著追向陳江河！只有一個人撲向被推開的秦紅梅！

“江河——！”秦紅梅看著陳江河被四五個混混圍追堵截的背影，心如刀絞！她猛地一咬牙，將裝錢的布包緊緊抱在懷里，像頭發怒的母豹子，朝著撲向她的混混反沖過去！

“滾開！”秦紅梅尖叫著，使出全身力氣，將布包狠狠砸向那混混的臉！同時腳下毫不留情地猛踹對方下體！這一下又狠又突然，那混混猝不及防，被砸得眼冒金星，要害劇痛，慘嚎著捂著襠部滾倒在地！

秦紅梅看都不看，抱著布包，發揮出在廠區追跑打鬧練出的速度，像一陣風似的鉆進旁邊一條堆滿雜物的狹窄小巷，瞬間沒了蹤影！

另一邊，陳江河的處境卻險象環生！右臂的劇痛嚴重拖慢了他的速度，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慌不擇路，拐進一條堆滿垃圾、散發著惡臭的死胡同！

“媽的！看你往哪跑！”花襯衫帶著三個混混獰笑著堵住了胡同口，一步步逼近，“小子，識相的，把身上的錢，還有你們從友誼商店弄來的門路，都給老子交出來！疤哥說了，留你一條狗命！不然……”他掂了掂手里的短棍，眼神兇狠。

陳江河背靠著冰冷的磚墻，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灰塵從額頭流下，右臂的傷口在劇烈奔跑后撕裂般疼痛。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面對四五個手持兇器的亡命徒，他一個傷員，根本沒有勝算！

難道重生之路，就要斷送在這骯臟的死胡同里？他不甘心！曉蕓姐還在老家等他！他的商業帝國藍圖才剛剛展開一角！

“錢……可以給你們……”陳江河喘著粗氣，試圖拖延時間，尋找一線生機，“但門路……沒有門路，就是運氣好……”

“放屁！”花襯衫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沒門路你能搞到僑匯券？能搭上社科院教授？當老子是傻子？給我打！打到他說為止！”

一個混混獰笑著揮棍砸向陳江河的腦袋！陳江河拼盡全力側身躲閃！

砰！

短棍重重砸在他受傷的右肩上！

“啊——！”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陳江河眼前一黑，感覺整個右肩都要碎了！他悶哼一聲，靠著墻滑倒在地，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額頭，臉色慘白如紙。

“說不說？”花襯衫蹲下來，用短棍戳著陳江河的臉，惡狠狠地問。

劇痛讓陳江河幾乎暈厥，但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屈的狠勁支撐著他。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花襯衫，嘴角甚至咧開一個帶著血絲的、瘋狂的笑容：“有本事……弄死我……弄不死我……老子早晚弄死你們！”

“媽的！找死！”花襯衫被陳江河的眼神激怒，舉起短棍就要朝著他的頭砸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警察來了！！”

一個清脆、焦急、帶著哭腔的女聲在胡同口響起！

是秦紅梅！她竟然去而復返！

花襯衫和混混們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只見秦紅梅孤零零地站在胡同口，手里高高舉著一個東西，尖聲大喊：“警察同志！在這里！快！他們在這里行兇！”

混混們做賊心虛，聽到“警察”兩個字，本能地一陣慌亂！花襯衫也驚疑不定地看向胡同口外的大路——空無一人！哪來的警察？

“臭娘們！敢耍老子！”花襯衫瞬間明白被耍了，惱羞成怒，丟下陳江河，帶著人就要撲向秦紅梅！

機會！

就在花襯衫等人注意力被秦紅梅吸引的瞬間！陳江河強忍著右肩粉碎般的劇痛，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左手閃電般伸進貼身的襯衣口袋！那里，藏著李明遠主任給他的那張名片！他摸出名片，用盡力氣，朝著花襯衫的臉狠狠甩了過去！

“疤臉劉算個屁！認識這個嗎？！老子是李主任的人！動我一下試試！”陳江河嘶啞著嗓子吼道，聲音在狹窄的胡同里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

薄薄的名片如同飛刀，啪地一聲打在花襯衫的臉上，不疼，卻讓他一愣。他下意識地抓住飄落的名片，低頭看去。

白色的硬紙片，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幾行字：

李明遠

省人民政府政策研究室

研究員

電話：XXXXXX

“省……省人民政府……政策研究室……研究員？”花襯衫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從暴怒到驚愕，再到難以置信的恐懼！他雖然是個混混，但也知道“省人民政府”這四個字代表著什么！那是他這種地痞流氓一輩子都觸碰不到的天！更別提“政策研究室”這種聽起來就高深莫測的部門！“研究員”更是他們眼中高高在上的“大官”！

這張名片本身或許沒什么威力，但它背后代表的意義，以及陳江河在絕境中吼出的那句“老子是李主任的人”，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心理震懾！尤其是陳江河剛才展現出的狠勁和“門路”（能搞到僑匯券，搭上教授），更讓這張名片的可信度陡然拔高！

“疤……疤哥……這……”旁邊一個混混也看到了名片上的字，聲音都開始發抖。他們不怕打架，甚至不怕進局子，但最怕的就是惹上這種摸不清底細、背景通天的“大人物”！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襯衫拿著名片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看看名片，又看看靠在墻上、雖然狼狽不堪卻眼神兇狠如狼的陳江河，再看看胡同口那個舉著手（手里空空如也）、一臉緊張卻毫不退縮的秦紅梅……他猶豫了！徹底猶豫了！

萬一……萬一是真的呢？這小子要真是那個“李主任”的人，動了他，疤臉劉都保不住自己！

“媽的！晦氣！”花襯衫猛地將名片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一腳，像是要驅散心中的恐懼。他指著陳江河，色厲內荏地吼道：“小子！算你走運！今天給李主任面子！下次別讓老子再碰到你！我們走！”

說完，他不敢再停留，帶著幾個同樣心驚膽戰的混混，如同喪家之犬般，飛快地逃離了死胡同！留下滿地狼藉和濃重的汗臭、血腥味。

危機解除！

秦紅梅立刻沖了過來，撲到陳江河身邊，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江河！江河！你怎么樣？傷到哪里了？”她看到陳江河右肩衣服上滲出的新鮮血跡，嚇得手足無措。

陳江河靠在墻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右肩的劇痛一陣陣襲來，讓他眼前發黑。他看著地上那張被踩臟的名片，又看看哭成淚人的秦紅梅，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慶幸，傷口的劇痛，以及對那張名片背后力量的震撼，交織在一起。

“沒……沒事……死不了……”他虛弱地笑了笑，想抬手擦擦秦紅梅的眼淚，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別動！我扶你起來！”秦紅梅趕緊擦掉眼淚，小心翼翼地攙扶起陳江河，“我們得趕緊去醫院！你的傷口肯定裂開了！”

陳江河點點頭，目光落在地上那張名片上。秦紅梅會意，立刻撿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腳印，小心地遞給陳江河。

陳江河用左手緊緊攥著這張救了他一命的名片，感覺它比任何金銀都更沉重。李明遠……李主任……這張看似簡單的紙片，在關鍵時刻，竟成了震懾宵小的護身符！它背后代表的力量和可能性，讓陳江河的心跳再次加速。

“紅梅姐……這次……多虧了你……”陳江河看著秦紅梅哭紅的眼睛，由衷地說道。如果不是她冒險回來吸引注意力，他今天兇多吉少。

“說這些干啥！”秦紅梅眼圈又紅了，扶著陳江河往外走，“你也是為了救我……快走！去醫院！”

兩人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出死胡同，重新匯入主干道的人流。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相依為命的悲壯。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回之前那個小旅社。秦紅梅咬咬牙，直接攔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在80年代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報了一個離省人民醫院最近、看起來也相對高檔些的招待所名字。她知道，陳江河的傷不能再耽誤了，也需要一個更安全的環境。

在相對干凈安全的招待所安頓下來（這次多花了點錢，不需要介紹信），秦紅梅立刻扶著陳江河去了省人民醫院急診科。醫生檢查后，臉色凝重：右肩軟組織嚴重挫傷，部分肌肉撕裂，傷口感染，需要立刻清創縫合，住院觀察！

陳江河躺在病床上，看著護士給自己重新清洗傷口、打麻藥、縫合，劇烈的疼痛被麻藥暫時壓制，但精神上的疲憊和沖擊卻難以消除。秦紅梅跑前跑后，繳費、拿藥，忙得滿頭大汗。

夜深了。單人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麻藥勁過去，傷口的疼痛再次清晰起來。秦紅梅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眼圈依舊紅紅的，手里緊緊抱著那個裝錢的布包。

“江河……咱們……咱們還留在省城嗎？”秦紅梅的聲音帶著后怕和迷茫，“疤臉劉……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陳江河看著慘白的天花板，左手下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張已經有些褶皺的名片。名片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

“留！”陳江河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不僅要留，還要站穩腳跟！”

“可是……”秦紅梅擔憂地看著他吊起的胳膊。

“疤臉劉怕的不是我，是這張名片背后的力量?！标惤幽贸雒凵皲J利起來，“雖然李主任不一定真會管我們，但疤臉劉不知道！他不敢賭！這就是我們的護身符！”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我們不能再做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意了。李主任說得對，需要一條更長遠、更安全的路子。”他看向秦紅梅，“紅梅姐，明天……幫我個忙?！?

“你說！”秦紅梅立刻坐直身體。

“去郵局，幫我發兩封電報?！标惤友壑虚W爍著決斷的光芒，“一封，發回老家，給我爸媽和曉蕓姐，就說我在省城找到活了，一切都好，讓他們別擔心，暫時不要聯系我?！彼荒茏尷霞业挠H人擔心，更不能讓王癩子順著線找到省城來。

“第二封，”陳江河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發給李明遠主任！用這個招待所的電話號碼！就說……‘青松路遇險，幸有主任威名庇佑，感激不盡。江河傷勢加重，暫居XX招待所XXX房。誠惶誠恐，盼能拜謝，聆聽教誨?！?

秦紅梅聽得目瞪口呆：“給……給李主任發電報？江河，你瘋了？人家那么大的官，能搭理咱們？”

“試試看！”陳江河眼神灼灼，“這張名片是他主動給的！我們在青松路遇險，正好在社科院家屬院附近，這事本身就有點敏感！再加上我們提到了他的‘威名’……他可能會感興趣！至少，這是一個信號！一個我們走投無路，愿意向他靠攏的信號！”

他賭的就是李明遠作為政策研究者，對他們這種“民間經濟樣本”的好奇心，以及對他們遭遇的某種“責任”感（名片是他給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扯起這面大旗，震懾疤臉劉，在省城真正獲得喘息和發展的空間！

“紅梅姐，按我說的發?！标惤拥恼Z氣不容置疑，“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出路！”

秦紅梅看著陳江河眼中那熟悉的、充滿野心和智慧的光芒，雖然心中忐忑，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行！我明天一早就去！”

夜深人靜。陳江河躺在病床上，右肩的疼痛讓他無法入睡。他望著窗外省城的萬家燈火，心中思緒翻騰。省城的水深不可測，危機四伏，但機遇也如同星辰般璀璨。重生之路，注定荊棘密布。但他陳江河，絕不會倒下！他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遇！

李明遠的名片，蘇雪晴的引薦，王教授的需求……這些都是他撬動未來的支點！

而疤臉劉的威脅，王癩子的仇恨……這些，都將成為他磨礪鋒芒的礪石！

省城！我陳江河來了！這黃金時代的風云，必有我一席之地！

與此同時，在省城某個燈紅酒綠的地下賭場包間里。

疤臉劉臉色鐵青地聽著花襯衫的匯報。

“……疤哥，情況就是這樣。那小子……那小子最后甩出一張名片，說是省人民政府什么研究室的李主任的人……兄弟們……兄弟們當時就有點怵了……”

“李主任？”疤臉劉瞇起眼睛，兇光閃爍，“查！給我查清楚這個李主任到底什么來頭！還有那小子，給我盯死他住的地方！老子倒要看看，他這張虎皮，能扯多久！”

(第十一章完)

下一章預告：李主任會回應電報嗎？陳江河的“投石問路”能否成功？病床上的布局！如何利用教授圈子和李主任可能的關注，規劃真正的事業起點？秦紅梅的忠誠與潛力如何發揮？危機暫緩，但暗流更加洶涌！陳江河如何在省城這盤大棋上，落下至關重要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