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武王賞賜的戰利品,利簋踏上了返鄉的路。馬車碾過新鋪的黃土道,車窗外的山河壯闊無垠。他一會兒掀開簾子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像是沉睡的巨獸;一會兒又望著奔騰不息的江河,浪花拍打著岸邊的巖石,激起層層水霧。路過曾經的戰場邊緣,如今已長出了新的野草,偶爾能看到田埂上有農人在勞作,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進泥土里,那是充滿生機的味道。利簋望著這一切,心中思緒萬千:這山河歷經戰火,如今重歸寧靜,可這寧靜之下,是無數生命的消逝,未來該如何守護這份安寧,讓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
行至一處山坳,馬車剛要轉彎,路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叟突然叫住了他。老叟穿著粗布衣衫,卻自有一股不凡的氣度。利簋掀簾下車,仔細一瞧,心頭猛地一震,這老叟竟是通天教主。他心中暗忖:教主為何會在此處?是特意等候,還是偶然路過?他與神之間的糾葛,難道還未結束?
“小家伙,趕路呢?”通天教主開口,聲音平和,沒有了戰場上的凌厲。
利簋雖心有驚訝,卻還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教主。”他低著頭,腦海里快速閃過過往的種種:誅仙陣的慘烈、牧野之戰的悲壯、分封大典的莊重,這些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對眼前這位神明,竟不知該是敬畏還是疏離。
通天教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我看你資質不錯,勇氣過人,在牧野之戰和分封大典上的表現,倒是有幾分意思。可愿意拜在我截教門下,做個自在神仙?”
利簋聞言,搖了搖頭,語氣堅定:“多謝教主美意,可我只想做個普通的凡人,為大家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而已。做神仙能力大,一旦行差踏錯,造成的破壞也更多。我可不想入那封神榜,做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仙,只想給后人留下點有用的東西,讓他們能好好活著。”
他說這話時,心中十分清楚,神仙的壽命雖長,卻似乎總隔著一層,無法真正融入凡人的生活,他們的庇佑也并非永恒,唯有凡人自己的雙手,才能創造出踏實的未來。
通天教主聞言笑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獨這最后一線才是生機。他闡教不過輔佐武王改朝換代,王旗變換,與這江山黎民又有何干?我將大半弟子送入封神榜,才有眾神千萬年對九州的庇佑,他們又能享后人萬世香火,何等榮耀。你一介凡人,轉瞬即逝,能留下什么,能與這滿天神佛相提并論呢?”
利簋望向遠方,夕陽下的周原與岐山在余暉中熠熠生輝,戰后的農人們正忙著平整土地,準備耕種良田,一股青草與泥土的混合香味隨風飄來,讓他心曠神怡。
他深吸一口氣,心中的想法愈發清晰:“我們凡人啊,不像神仙能活千萬年,活的時間太短,確實留不下驚天地泣鬼神的偉業,但我們懂得靠傳承,一點一點把日子過下去。您說,千百年后這周原之上,會不會種滿了麥子,家家戶戶一天能吃上兩三頓飯?人們是不是都能用得起銅,用它來打造農具、器皿?這么好的土地,會不會在這建起一座大大的城池?說不定,后輩們還能想出別的法子,像你們這些老神仙一樣飛天遁地,那該多好啊!”
他頓了頓,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又帶著一絲不確定:“您說那個時候,人會不會記起我們這些人的樣子呢?會不會知道我們做了些什么呢?我呀,沒法像您這樣留下滿天神佛,但您說的對,我爺爺,還有比干大人、黃將軍他們,都給我留下了念想,我怎么也該給后人留下些什么吧。”他想著,哪怕只是一句叮囑、一件器物,只要能讓后人知曉曾經的過往,明白今日的安寧來之不易,便已足夠。
說罷,利簋從馬車上取出西伯侯賜予他的青銅劍,又拿出武王賞賜的那件刻有“利作檀公寶尊彝”的銅器。他走到一塊平整的石頭旁,借著夕陽的余暉,用青銅劍在銅器上緩緩刻下了他留給后人的印記。刻字的每一瞬間,他都在思考:這短短的銘文,能否承載起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能否讓后人感受到他們這一代人的掙扎與努力?
“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賜右史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
——利簋”
刻完,他放下青銅劍,撫摸著銅器上的字跡,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后,后人發現這件銅器時的情景。他們或許會驚嘆于古人的技藝,或許會探究這段歷史的真相,而這,便是他留給世界的痕跡。
通天教主在一旁靜靜看著,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有疑惑,有釋然,或許還有一絲敬佩。待利簋刻完,他微微頷首,轉身便消失在了山坳的陰影里,只留下一陣清風。
至此,利簋完成了他與神的對話。
當青銅劍的最后一筆落下,“利簋”二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像是給這場跨越仙凡的對話畫上了句點。
利簋站在那里,久久沒有動彈,他在想,從向神祈禱到對人的傳承,這不僅僅是文字載體的改變,更是人類思想的轉變。
曾經,人們將希望寄托于神明,渴望得到庇護,可經歷了這一切,才明白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曾經刻在甲骨上的祈愿,那些向神鬼訴說的饑寒與恐懼,此刻化作青銅上的銘文,變成了對后人的絮語。甲骨的裂紋里藏著的是對神明的仰望,而青銅的紋路中,開始生長出凡人的底氣。
利簋撫摸著銅器,感受著青銅的厚重,這厚重里,是人類逐漸覺醒的自我意識,是對未來的堅定信念。
信息的載體在此刻完成了蛻變。龜甲在火灼中開裂的聲音,曾是人與神最脆弱的紐帶,一場暴雨、一次碰撞便可能讓那些刻痕湮滅無蹤。而青銅不會,它經得起歲月的敲打,能在泥土里沉睡千年,再重見天日時,上面的字跡依然能清晰地告訴后人:某年某月,有個叫利簋的凡人,在這片土地上為生計奔波,為傳承盡力。
利簋想著,這便是凡人的智慧,用堅硬的器物,對抗時間的流逝,讓記憶得以延續。
通天教主消失的山坳里,最后一縷仙氣被晚風吹散。眾神的身影漸漸隱入虛無,封神榜上的名字再響亮,也擋不住人間煙火的升騰。周原上的麥田在暮色中舒展葉片,農人的吆喝聲、耒耜翻土的聲音,蓋過了仙樂的余韻。那些曾被神佛庇佑的期許,如今變成了農人手中的種子,播撒在曾經的祭祀坑上,生根發芽。
利簋明白,神明或許能帶來一時的奇跡,但唯有凡人的勞作,才能讓這片土地真正煥發生機,才能讓文明延續下去。
歷史與神話在這一刻駛向了不同的緯度。神話帶著仙人們的恩怨情仇飛向云端,而歷史則沿著周原的田埂、朝歌的街巷,在凡人的腳步中向前延伸。它們看似背道而馳,卻又在文明的長河里相互纏繞——神佛的傳說滋養了早期的想象,凡人的勞作則夯實了文明的根基,共同編織出一幅燦爛的圖景。
利簋想,或許這就是世界的本來面目,神話給了人們仰望星空的勇氣,而歷史則讓人們腳踏實地,一步步走向未來。
利簋的馬車漸漸遠去,車轍在黃土道上留下兩道淺痕,很快就會被風沙填滿。但他刻下的銘文不會,它會在地下默默等待,等待千百年后,某個偶然的機會重見天日,告訴那時的人們:在神與人告別之處,文明開始了屬于自己的奔跑。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周原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曾經需要向神祈禱才能獲得的光明,此刻被凡人親手點亮,在黑暗中連成一片,照亮了文明前行的路。
利簋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的燈火,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會有艱難險阻,但只要凡人心中有信念,手中有力量,傳承不息,文明便會一直向前,綻放出更加燦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