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喪尸？”

金素英的聲音發緊，身體本能地后縮。

李正熙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聲音愈發嘶啞，帶著無盡的苦澀和悲哀：“她不是喪尸。至少……偶爾不是。”

“偶爾不是？”

金素英聽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薛定諤的喪尸”么？

李正熙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看著地上蜷縮顫抖的女孩，眼中是深沉的痛楚：“她叫崔幼真……是崔大校的女兒。”

“崔大校的女兒？”金素英震驚地看向那張半人半尸的臉，心中的駭然更甚。

“兵變后，崔大校被殺害…當時幼真還在外面，被樸在勇的人抓回來時……已經……已經感染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但不知為何，她沒有徹底變成喪尸，而是一種半人半尸的狀態。有時……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意識混亂，形如喪尸。但有時……她又好像能短暫地清醒過來，認得人，會說話……”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創生基因的那些人……對她特別有興趣。起初天天過來，把她帶走，抽血，做各種殘酷的實驗……想弄清楚她身上發生了什么。我們……我和后來被捕的幾個老兄弟……都曾是他們實驗的‘觀察對照品’，呵……”

他苦笑了一聲。

“后來呢？”金素英看著崔幼真身上可怕的傷痕和針孔，又想到劉凱瑞說過的仁州港試驗，一股寒意直沖頭頂。

“后來？”李正熙搖搖頭，眼神麻木，“后來他們就對幼真漸漸失去了興趣。好像，試驗數據證明，幼真就是一個普通的喪尸……他們研究不明白為什么，便擱置了。好像，最近一個禮拜都沒來過人了吧？”

李正熙語氣愈發絕望，隨著崔幼真失去研究價值，作為對照組的弟兄們也被陸續槍斃，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

或許，很快就該輪到他上路了。

“你是……異能者？”

一聲清脆悅耳，帶著少女獨特活力的嗓音，猝然劃破了死牢中令人窒息的絕望。

兩人同時循聲望去，說話的，竟然是崔幼真！

只見她抬起手，姿態竟顯出幾分奇特的優雅——像個發現嘴角沾了點心屑的小姑娘，仔細又隨意地抹掉嘴角殘留的口涎。

她還試圖理了理自己那污穢板結的頭發和破爛的衣衫，竭力想模仿某種“得體”的樣子。與片刻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喪尸形態判若兩人。

她那雙竭力聚焦、試圖顯出晶亮的眼睛，好奇地看向金素英：“你是怎么被抓進來的？”

金素英完全錯愕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真……真是“薛定諤的喪尸”？

而且，她居然能看出自己是異能者？

連金素英自己都無法確定這一點！

見她沉默，崔幼真歪了歪頭，那神情天真得詭異：“嗯……也是，你的異能好弱哦，被抓住也很正常吧。”

“你…你能看出我有異能？”金素英壓下心中的震蕩，試探著問。

“因為我比你強啊！”崔幼真揚起一個近乎俏皮的笑容，理所當然地說。

李正熙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同樣震驚地看向金素英：“素英啊，你…你成了異能者？什么時候？”

金素英無暇回答李正熙，追問道：“所以，你也是異能者？”

“嗯哼。”

崔幼真沒有回答金素英，只是用鼻音輕快應了一聲，仿佛默認。

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反而背起雙手，像個在春日花園里玩耍的無憂少女，開始在狹小的牢房里輕盈地蹦跳起來。赤腳踩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像是在玩踩影子的幼稚游戲。

她嘴里還哼起了那首耳熟能詳的兒歌：“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顆桂花樹，白兔在游玩……”

甜美的童謠在陰暗潮濕、充斥著絕望的鐵欄間回蕩，形成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反差。

金素英張了張嘴，想追問下去。可就在這時，崔幼真猛地僵在原地！

那輕盈的蹦跳戛然而止，清脆的歌聲瞬間消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抽走了所有生氣和靈光，她的身體再次繃緊、佝僂，喉嚨里發出沉悶的低吼，眼神瞬間蒙上渾濁的死灰色，變回了那個令人生畏的、純粹的……喪尸。

“咣當！嘩啦啦——”

就在這令人心悸的轉變發生的同時，監獄通道盡頭傳來沉重的鐵門被拉開、刮蹭地面的刺耳聲響。

緊接著，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幾名神情冷漠、身著警衛隊制服的士兵走了進來。

他們目標明確，徑直打開李正熙的牢門。

“你們要帶他去哪兒？！”

金素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猛地攫住了她。

她沖到牢門前，徒勞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隔著粗硬冰冷的鐵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李正熙像一攤失去骨架支撐的軟泥，被兩名士兵粗暴地一左一右架起，腳幾乎拖在地上，就被向外拖去。

經過金素英牢門前，他費力地扭過頭，嘴角艱難地向上扯出一個弧度，那是一個混合了認命、解脫和最后叮囑的復雜笑容。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活下去！

金素英的眼眶瞬間被滾燙的淚水充滿。那一刻，她仿佛透過眼前這形容枯槁、滿身污穢的囚徒，看到了當年軍校訓練場上，那個挺拔如松、意氣風發的年輕學長李正熙，那個宣誓效忠聯邦、為藍星命運共同體奉獻終身的前輩李正熙。

沉重的牢門“哐當”一聲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視線，也像是隔絕了一個世界。

一片死寂。

陡然，李正熙用生命最后一點力量嘶吼而出，那吼聲如同最后的驚雷，穿透鐵窗：

“聯邦萬歲——！！！”

“砰！”

一聲短促、刺耳、帶著回音的槍響，無情地終結了李正熙的怒吼，也猛然撕裂了死牢中凝固的空氣。

金素英緊摳欄桿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嗚咽終于化作一聲撕裂般的悲鳴：

“啊啊啊——！！！”

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決堤般涌出。

“嗚嗚嗚……”她癱軟下去，背靠著冰冷的鐵壁，淚水混合著無法承受的悲傷，洶涌地滑落。

她沒有注意到，崔幼真牢房角落的陰影里，睜開了一雙琥珀色的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