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吹越大,嗩吶聲卻忽遠忽近。
紙轎在空曠的村道中前行,前方無人引路,后方無人抬轎,卻穩穩穿過每一塊青石板,如有無形之手抬行。
方南星站在喜屋門前,手指冰冷,她幾乎無法動彈。
“她在等你。”白卿低聲說。
“誰?”
“花轎里的‘你’。”
她猛地回頭。
紅蓋頭下,轎簾微掀,一只雪白的手垂下,指甲烏青,指縫卻貼著一枚碎鏡片,鏡片中映出她自己。
但她分明沒有動。
“她在看我?!狈侥闲青安皇窍裎摇褪俏??!?
吳悠顫聲道:“你不記得了?那年你六歲,你看到過一場冥婚……那次,她的魂就跟上來了。”
“她說,她等了你十七年?!?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也是你該嫁的時候?!?
轎簾再掀,露出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穿著紅嫁衣,唇邊浮笑,眼中卻空無一物,像一尊紙扎新娘,面容分毫不差。
方南星看著那張臉,忽然意識到,那不是她的臉——
那是她小時候的臉。
她六歲那年看到的,正是這一張臉!
“她想讓我‘回去’……”她腦中轟鳴,“我要取代她,還是她來取代我?”
“別過去!”白卿一把拽住她。
可下一秒,所有人腳下一空。
整個村子消失了。
他們仿佛落入一張泛黃的婚書中,耳邊只有反復回響的嗩吶聲、喪鐘聲、還有紙人行走時“沙沙”的步伐。
光線扭曲,紅喜堂重疊于白靈堂。
鏡子碎裂,光影中,他們看到——
鏡子里,方南星正穿著嫁衣,一步步走上花轎,而現實中,她站在原地,臉色蒼白,額頭沁出冷汗。
“她不是你……”吳悠突然喊道,“她不是你!她只是——”
轟!
花轎在眾人面前自行炸裂,紙屑飛舞,一張嫁衣如人形般沖向方南星,將她撞入轎座。
蓋頭落下。
畫面黑暗。
?
“……南星?南星!”
耳邊是白卿急促的喊聲。
方南星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喜屋門口。
一切仿佛是夢,可吳悠的臉色蒼白,許墨的無人機徹底報廢,張丞的攝像機還拍到自己“坐在轎中笑”的片段。
可回放中,她始終站在鏡頭前,沒有離開過。
“兩個你?!卑浊淅潇o分析,“一個在鏡頭外,一個在鏡頭中?!?
“我不止一次感覺你和她是‘分開存在’的。”他說,“有時候,她的情緒不屬于你……她在‘借你活’。”
吳悠補充:“我查到一段記錄——這個村子早年曾辦過一次失敗的冥婚,轎中人出嫁途中失蹤,傳說是‘魂未歸墳’,便會找下一個相似之人寄魂?!?
“相似之人?”南星聲音發顫。
吳悠點頭:“像你這樣小時候誤看了冥婚現場的人?!?
張丞從攝像機里翻出一張定格畫面,給她看:
畫面中,喜堂之上,一張巨大的鏡子斜掛墻壁,鏡中,站著兩個“方南星”——一個披著紅嫁衣含笑,一個眼神驚恐地伸手去擋鏡頭。
“你看到哪個……才是真的?”白卿喃喃。
?
離開宋家村的那晚,方南星從紅蓋頭里醒來,發現自己竟坐在車里,一切如常。
吳悠低頭擺弄錄音筆,許墨在修設備,張丞閉眼休息,白卿坐在她身邊。
可她始終覺得,車里少了一個人。
“剛才……有沒有誰進過車?”
“沒有啊?!睆堌┱f,“一直都是我們五個?!?
南星低頭。
自己的手腕上,竟然多了一條紅繩,打著雙結。
而紅繩的末端,纏繞在——白卿的手腕上。
—————
離開村莊的路上,眾人沉默不語。
方南星坐在車窗邊,外頭山路纏繞,晚霞如血,她的頭依著玻璃,卻怎么也閉不上眼。
吳悠望著她,小聲說:“我總覺得……她還在?!?
“你夢里簽的那個‘她’?”南星問。
吳悠點點頭:“她說自己叫‘宋音’,是老一輩宋家真正為冥婚準備的新娘?!?
“十七年前,冥婚那夜,她被人活活鎖進花轎,等到掀蓋頭時,人已經沒氣了?!?
“她怨氣極深……因為她的蓋頭,從沒被真正掀開過?!?
白卿在筆記本上記著剛才的時間點,忽然停筆,說:“可她確實掀了?!?
眾人望向他。
他打開平板,播放最后那段鏡頭。
鏡頭搖晃中,那頂紙轎在眾人身后緩緩爆裂,紅布飛揚,最后幾幀里定格了一個畫面:
一個人從紙轎中站起,緩緩掀開紅蓋頭,對著鏡頭露出笑容——
那張臉,不是吳悠,也不是南星。
是兩個臉融合的模樣,眼角似吳悠,嘴角卻像南星,仿佛她們的記憶與身份都被混成一體。
“她掀了蓋頭,代價是,她在我們之間找到了新的‘殼’?!?
白卿合上筆記本,低聲說:“她可能已經成功‘嫁’出去了?!?
車內氣壓一瞬降到極低。
南星想起夢里那個影子牽著她的手,說“你欠我一次出嫁”時的語氣。
她忽然抬起手腕——
紅繩依舊纏在她的右手上,但另一端……原本纏著白卿的那根,斷了。
她下意識看向白卿。
白卿卻已沉沉睡去,頭側向車窗,嘴角隱隱有一道血痕,從唇角延伸到耳根。
像極了……她在夢里見到的那個笑著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