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紙轎迎客
“宋家村?”
方南星對著車窗外反射的模糊路標念了一遍。
傍晚的光線灰沉,山道兩側蒼松密林,遮天蔽日。載著拍攝設備的越野車顛簸了半小時,終于在一處破舊石碑前停下。
“到了。”張丞靠著方向盤打了個呵欠,抬頭望著那塊斑駁石碑,“這個村子怎么連個歡迎牌都沒有?”
白漆斑駁的石碑上,只刻了兩個大字:“宋村”。其下,一抹紅色不規則地洇開,像是某人用手指蘸著朱砂草草補寫了“迎親”兩個歪字。
“百年冥婚慶典,他們說是五十年一遇,這次專門請我們拍。”吳悠興奮地抱著一大堆民俗資料,“南星你不是一直想找個現實冥婚儀式拍畢業作品嗎?這次機會簡直太對了。”
“現實?”許墨冷笑,“現代社會還搞冥婚?誰信?”
“我。”白卿沉聲道。
眾人看向坐在副駕沉默許久的白卿。
他眼睛盯著石碑下方,那里有幾縷紅布絲,掛在迎風而動的竹簽上,像是喪事中插在墓前的紙幡。
“你聽……是不是有嗩吶聲?”
方南星皺著眉,看向窗外。
已經是傍晚六點多,山路彎曲,夕光微弱。拍攝隊的車駛入宋家村之前的最后一段小路時,車廂內突然安靜下來。
“剛剛我也聽到了,”白卿低聲道,他眼神警惕地盯著山道邊的林間,“那不是廣播,也不是耳鳴。是從外面傳進來的,遠、細、像在風里擠出來的聲音。”
“嗚——嗚嗚——嗚……”
嗩吶聲在風中浮動,音調怪異,時而像哭,時而像笑。
張丞本想開玩笑,看到方南星神色凝重,也閉上了嘴。他悄悄舉起攝影機,試圖錄下這段突如其來的聲音,但耳麥里只有風穿樹枝的“簌簌”聲。
“聲音消失了。”許墨看了眼儀表盤,繼續低頭調試無人機數據,“不過沒準只是空氣濕度的幻聽效應,我能復現。”
“不是。”白卿打斷他,“這不是幻覺,我左耳后面,一直發冷。”
方南星沒有說話。她看著窗外那片逐漸逼近的村道,眼底微微顫動。
她記得這個地方。六歲那年,她家族出過一樁冥婚,那場婚禮的花轎,就是從這里上山的。
她曾在夢里無數次看到紅蓋頭下的新娘坐在紙轎中,臉上掛著半邊笑,一只手指向她。
那笑不是喜,是詭,是哀。
是讓人靈魂打顫的笑。
氣氛頓時沉了下來。
車停在村口時,天已全黑,只有路邊幾盞晃動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
方南星瞇了瞇眼,將攝像機舉起朝遠處拍攝。鏡頭里,山道盡頭出現了一行身披白袍的紙人人影,紙人高高瘦瘦,手執招親旗幡,穿著紅白相間的衣裳,有的手持嗩吶,有的提著花籃,還有一位“司儀”,身披黑袍,頭戴喜帽,面部勾畫成哭笑交錯的臉。
為首的是一頂紅漆剝落的舊紙轎。
轎中紅蓋頭輕輕顫動。
“這是……他們來迎親了?”張丞忍不住退后一步。
方南星盯著鏡頭,手指緊了緊:“不對……那紙轎,是沖我們來的。”
下一刻,紙人隊伍竟齊刷刷停在車前不到五米處,所有人的頭同時微微一偏,像在“邀請”他們入村。
?
【第二節】進村禁忌
宋家村的入口是個拱形紅磚門,斑駁得幾近倒塌,門楣上掛著一副對聯:
上聯:白衣送終紅衣嫁,冥契一簽一世還
下聯:陰門一過陽魂鎖,一婚不返百年寒
橫批:一生一門
“這地兒真講究。”張丞訕訕地笑著,“不過這橫批是不是有點像那個傳說……一生只進一家門?”
“別亂說。”吳悠低聲道,“這種地頭,要敬。這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迎冥親’習俗,”吳悠壓低聲音解釋,嘴角卻難掩興奮,“你看見沒?這紙轎有四個抬轎的紙人,全是公的,代表四方之力,能接回‘魂伴’。”
“什么叫魂伴?”張丞皺眉。
“活人結陰婚的對象。”吳悠翻開她的民俗筆記,“聽說有些村子至今仍保留‘靈嫁’的傳統。活人配死者,替其圓婚事,保后代平安。”
白卿忽然問道:“誰是這場冥婚的‘新娘’?”
吳悠翻了翻文件,有些遲疑:“村里人說是個年輕女子……但好像,沒人見過她。”
“她不是我們其中一個吧?”張丞半開玩笑地說。
方南星沒有答話,她的目光落在紙轎頂的紅蓋頭上。那塊紅布在風中無風自動,鼓起如波浪,像里面的人在輕輕呼吸。
而攝像機的屏幕里,那塊紅布下隱隱有一道人形影子坐著,背對眾人,脖頸后露出一段蒼白,像是根本沒有遮住。
她悄悄放下鏡頭,心跳微微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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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入村第一晚被安排在村里老祠堂后側的空宅中。
宅子里空蕩得可怕,唯獨正廳鋪著大紅喜布,墻上貼著一張張褪色的婚照。每一張婚照上,只有新娘露面,新郎的部分被故意模糊或剪掉。
“他們說新郎都在‘那邊’,所以不能拍照留魂。”接待他們的老婦人說著,指了指祠堂,“明晚就送親,今晚你們最好不要亂走。特別是午夜之后,嗩吶聲響的時候。”
“那不是喜樂嗎?”張丞問。
老婦人沒有回答,只是輕輕說了句:“我們村子,只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