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對諾丁學院的大多數人來說,這一個月和往常沒什么兩樣。但對七舍的工讀生們來說,這一個月,簡直像活在夢里。
他們那個曾經無法無天的小舞大姐大,好像被人換了個芯子。
她不鬧了,不打了,連大聲說話都很少了。整個人安安靜靜的,像只被拔了牙的幼虎,或者說,更像一只被徹底養熟了的兔子,溫順得讓人心疼。
而這一切變化的根源,都指向了那個天天捧著書,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少年——沈序。
……
清晨,諾丁學院的后山,林間彌漫著微涼的霧氣。
陽光艱難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草地上灑下零零碎碎的金色光斑。
小舞盤腿坐著,緊閉雙眼,一張精致的俏臉因為竭力控制體內奔涌的魂力,憋得一片通紅。
初春的空氣尚有寒意,但她額角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粉色的衣服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將少女初具規模的玲瓏曲線,勾勒得一清二楚。
不遠處,沈序懶洋洋地靠著一棵粗糙的百年大樹,手里正把玩著一根剛折下來的柳條。
他的眼神落在小舞身上,平靜得像是在審視一件尚未完工的藝術品,挑剔中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欣賞。
忽然,他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
那根柔韌的柳條在空中劃出一道精準無比的弧線,帶著破開薄霧的微風,不輕不重,正好抽在小舞因為發力而微微弓起的后腰上。
啪。
聲音很輕,卻異常清脆。
小舞全身狠狠一顫,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睜開雙眼。
那雙原本靈動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間燃起一團壓抑不住的火焰,死死地瞪了過來。
沈序仿佛沒有看見她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聲音還是那副溫和又懶散的調調:
“控制氣息,不是讓你憋氣,蠢兔子。你的腰是發力的核心,是力量的源泉,不是讓你彎成一只被煮熟了的蝦米。挺直。”
小舞死死咬著下唇,飽滿的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顯然已經氣到了極點。
這個惡魔!混蛋!變態!
可她又一個字都無法反駁。
因為這一個月,這個惡魔就是用這種最羞辱人的方式,教了她一套效果好到離譜的氣息控制法。
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身體里那股狂野而不受控制的磅礴氣息,正在被這日復一日的調教中,一點點地被馴服。
在沈序那平靜無波的注視下,小舞眼中的火焰最終還是不甘地熄滅了。
她屈辱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照著他的話,將那纖細柔韌的腰肢挺得筆直,重新開始梳理體內的魂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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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結束,去食堂的路上。
小舞一改這幾天跟在沈序屁股后面溫順的樣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狡黠地轉了轉,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悄悄加快幾步,趕到沈序身邊,裝作不經意地,用手肘俏皮地頂了他一下。
沈序停下腳步,偏頭看她。
有事?
小舞立刻雙手叉腰,雪白的下巴揚得高高的,那根烏黑油亮的蝎子辮在身后得意地甩了甩,找回了七分往日的神氣。
她故意用一種清脆響亮的聲音喊道:
“喂,看書的,走快點!本大姐大餓了,要吃兩個肉包子!”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瞬間把周圍路過的學生目光全吸引了過來。
大家紛紛停下腳步,交頭接耳,眼神里全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天哪!小舞老大這是……要造反了?
面對這公開的挑釁,沈序臉上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意思,反而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點無奈,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寵溺。
他慢悠悠地走上前,在小舞那有點緊張又充滿期待的眼神里,慢慢抬起了手。
小舞下意識地挺起小胸脯,像一只準備戰斗的小母雞,準備迎接她想象中的對峙。
可沈序那修長的手指,卻只是在空中劃過一道溫柔的弧線,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
咚。
聲音清脆好聽,像玉石輕叩。
這個動作,親昵到了極點,又像是長輩在教訓不聽話的頑皮孩子,隨意又自然。
它一下子就擊潰了小舞好不容易才鼓起來的全部氣勢。
她感覺自己憋足了勁的一拳,狠狠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渾身都說不出的難受,一張俏臉騰地一下就全紅了,像是熟透了的蘋果。
“你……”
她剛說出一個字,沈序已經微微彎下腰:
“又不聽話了?”
沈序直起身,臉上又換回了那副溫和的笑容,對著周圍那些看呆了的學生們,用一種縱容的口氣解釋道:“我妹妹又跟我鬧脾氣了,大家見笑了。”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個僵在原地,滿臉通紅,氣得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小舞,自顧自地朝食堂走去。
周圍的學生們,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先是發愣,接著爆發出了一陣善意的哄笑。
“哈哈哈,原來是兄妹倆在打情罵俏啊!”
“我就說嘛,沈序同學脾氣那么好,怎么會跟小舞姐吵架。”
“這妹妹也太可愛了。”
小舞站在原地,聽著周圍的議論聲,拳頭攥得死死的,指甲都快嵌進掌心的嫩肉里了。
這個混蛋!又被他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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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的小路上,樹影搖搖晃晃地灑下斑駁。
唐三終于攔住了并肩而行的沈序和小舞。這一個月,他總覺得小舞的狀態不對勁,那種深入骨髓的活力好像被什么東西壓制住了,但一直找不到機會單獨問問。
“小舞,你……”
唐三看著小舞那明顯有些躲閃的眼神,心里的懷疑更重了。他深吸一口氣,眼底深處,一抹紫色光芒悄然亮起。
紫極魔瞳,發動!
在唐三的視線里,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了。
而在小舞的身上,果然蒙著一層很淡的不祥紅光!
唐三心里猛地一震,正準備集中精神力,看得更清楚一點——
意外發生了。
一直像是在悠閑散步的沈序,幾乎就在唐三催動瞳術的同一秒,就察覺到了那股窺探!
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唐三,只是極其自然地向旁邊邁了一步。
那高大的身影,便如同一面無聲展開的屏障,將他身后的小舞,完完整整地擋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這個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卻又流暢得像是他本來就打算這么走。
也就在這一瞬間,沈序腳下,那淡金色的天機盤武魂光芒微弱地一閃而逝。
第一魂技,感知誤導!
一股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精神力,如同一層薄紗,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唐三。
唐三只覺得眼前一花,小舞身上那層詭異的紅光,突然劇烈地扭曲、模糊,最后化作幾塊破碎的光斑,徹底消散在了空氣里。
就好像……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陽光太過刺眼,產生的錯覺。
怎么回事?!
唐三心里大驚,再次全力催動紫極魔瞳,卻再也看不見任何異常了。
而在他身后,被沈序那堅實寬闊的后背完全擋住的小舞,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就在剛才,唐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冰冷,靈魂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刀頂住了喉嚨!
那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讓她差點當場失控,現出原形!
可下一秒,一個溫熱堅實的后背,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驟然擋在了她的面前。
那股讓她渾身發抖的窺探,瞬間被隔絕得干干凈凈。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安全感。
這是第一次,她這么清楚地體會到,被保護,到底是什么滋味。
“唐三,”沈序終于轉過頭,臉上還是那副挑不出半點毛病的溫和微笑,“我妹妹怕生,你這么盯著她看,會嚇到她的。”
唐三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把滿肚子的疑問給咽了回去,艱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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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得像最濃的墨。
諾丁學院后山的山頂,星河燦爛,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那些閃爍的鉆石。
晚風涼涼的,帶著草木的清香,吹拂著山頂上并肩坐著的兩個身影。
經歷了白天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小舞一直心事重重,一句話也沒說。是她主動,把沈序帶到了這個她從未帶任何人來過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忍不住,用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打破了令人心安的安靜。
“白天的唐三……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沈序沒有看她,只是仰頭看著那片浩瀚無垠的星空,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的眼睛很特別,能看到一些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小舞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小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不過,”沈序頓了頓,話鋒一轉,“只要你不主動湊到他眼皮子底下犯蠢,他就永遠,沒有機會看清。”
這句話,雖然還是帶著點嘲諷,但里面所包含的保護的承諾,卻像一道無暖流,沖垮了小舞心里最后一道防線。
她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沈序的側臉。
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那張總是帶著壞笑的俊美臉龐,此刻顯得格外認真,那雙深邃的眼睛,比夜空里的星星還要明亮。
她終于明白了。
這個時而可惡,時而溫柔,讓她又恨又怕的惡魔,是她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上,唯一的屏障。
是唯一一個,知道她所有秘密,卻又選擇為她擋下所有危險的人。
屈辱、依賴、恐懼、憤怒、迷茫……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都交織在一起,在她心中翻江倒海,最后,沉淀成了一種她從未有過的,名為信賴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氣,學著他的樣子,仰望那片璀璨的星河,好像要把所有的不安都吐出去。
然后,她用一種很輕,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聲:
“哥。”
沈序的身體,頓了一下。
他慢慢轉過頭,看向身旁那張在星光下顯得格外動人的俏臉。
哦?
這只不聽話的兔子,終于肯真心叫人了么。
真是有趣。
沈序沒有說話。
他只是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帶著夜晚的微涼,極其自然地,將小舞散落在臉頰旁的一縷被夜風吹亂的發絲,輕輕為她挽到了耳后。
指尖若有若無地碰到了她溫熱的耳廓,小舞的身體輕輕一顫,卻沒有躲開。
……
……
時間就像指縫里的沙子,不知不覺就溜走了。
諾丁初級魂師學院的六年光陰,一晃而過。
冬天,七舍的爐火燒得正旺。沈序裹著厚毯子在窗邊看書,小舞會端來一碗熱乎乎的姜湯,蠻橫地塞到他手里,然后理直氣壯地搶走他手邊盤子里最甜的那塊點心,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免得你凍病了,又找借口克扣我的胡蘿卜。”
夏天,后山的樹林里,少女的身形越來越高挑矯健。狂風暴雨一樣的八段摔,總是在最后關頭,被沈序用一根手指輕巧地抵住額頭。她會氣得鼓起腮幫子,卻在下一秒,狡猾地改變招式,試圖用她那口小白牙咬上他的手腕。
秋風下,操場的角落里,紅色的楓葉慢悠悠地飄落。
沈序靠著樹干安靜地看書,一片楓葉正好落在他攤開的書頁上。還沒等他有動作,枕在他腿上打盹的小舞,卻像閃電一樣伸出手,將那片紅葉精準地捏在了指尖。
她舉著那片葉子,像一只炫耀戰利品的貓,得意地晃了晃,嘴角翹起一個狡黠的弧度:“這片歸我了!”
沈序的視線甚至沒離開書本,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幼稚。”
“你管我!”小舞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把那片紅葉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又心安理得地枕了回去,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假寐。
終于,畢業的日子,到了。
大師的書房里,他看著眼前三個已經褪去稚氣的少年少女,眼里全是欣慰和驕傲。
“諾丁,對你們來說,已經太小了。”
大師將一張有些泛黃的地圖,在桌上緩緩攤開,手指點向了地圖上一個遙遠的名字。
“你們的下一站,是巴拉克王國的索托城。”
“在那里,有一座只收怪物的學院。”
大師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一字一頓地說道:
“它的名字,叫史萊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