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海水，裹挾著狂熱和驚嘆，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幾乎要將舞臺中央渺小的身影徹底淹沒。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滴在廉價西裝粗糙的布料上，留下深色的印記。肩膀上吉他背帶的勒痕傳來清晰的痛感，胸膛里那顆心臟，在經歷了一場近乎宣泄的燃燒后，正沉重而有力地撞擊著肋骨。

真實。活著的感覺，從未如此真實而喧囂。

我微微垂下眼瞼，避開那能將人灼傷的追光燈，手指下意識地拂過木吉他溫潤的琴身，指尖殘留著撥弦后的微麻。臺下，“江嶼！江嶼！”的呼喊聲浪一波高過一浪，帶著一種剛剛被點燃的、近乎崇拜的狂熱。這陌生的聲浪拍打在身上，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而像冰冷的潮水，帶來一絲荒誕的疏離感。他們歡呼的，是剛剛那個在臺上嘶吼著“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的人，還是那個被女友拋棄、酗酒猝死的軀殼里，新生的、連自己都還在摸索的靈魂？

“滴。”

一聲只有我能聽見的、冰冷單調的電子提示音在腦海深處響起。

【檢測到強烈情緒波動…目標指向性明確…】

【實時人氣值結算中…】

【迎新晚會演唱《少年》，引發‘強烈共鳴’、‘深度震撼’…】

【獲得人氣值：+32500點。】

【當前總人氣值：32500點。】

湛藍色的系統光幕在意識中無聲展開，一串清晰的數字在頂端跳躍、定格。3250。冰冷的數字，卻代表著滾燙的、洶涌的、來自臺下數千人的關注和認可。一種奇異的能量感，仿佛隨著這數字的跳動，悄然注入四肢百骸。那些被系統當作“燃料”抽走的沉重記憶碎片——冰冷的河水、少女掙扎的指尖、林薇冰冷的側臉——此刻在龐大的新人氣值沖刷下，變得更加遙遠、淡薄，如同褪色的舊照片，再難掀起驚濤駭浪。

代價？不，更像是交易。用痛苦兌換力量。

嘴角難以察覺地勾起一絲自嘲的弧度。我抬手，對著臺下沸騰的人潮，微微欠身。一個簡潔、甚至有些冷淡的謝幕動作，與此刻狂熱的氛圍格格不入。

“牛逼啊江嶼！！”“再來一首！安可！安可！”呼喊聲更加激烈。

沒有回應。我直起身，利落地摘下吉他，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側幕布。將身后那片依舊在燃燒的聲浪與喧囂，連同那張孤零零的立麥，一起隔絕在厚重的幕布之外。

后臺的空氣瞬間變得渾濁而安靜。劣質發膠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所有候場或剛下場的演員，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像探照燈。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飾的震驚、探究，還有一絲絲尚未褪去的、被那歌聲點燃的激動余燼。

“嶼…嶼哥？”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是同班一個平時幾乎沒說過話的女生，此刻眼睛亮得驚人，“你…你剛才…”

“讓讓。”我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剛剛經歷過風暴洗禮后的平靜力量，穿透了后臺的嘈雜。擋在面前的人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目光掃過，精準地捕捉到縮在角落陰影里的趙大鵬。他依舊保持著嘴巴大張、眼珠凸出的石化狀態，手里還捏著個準備用來鼓掌的熒光棒，忘了揮舞。看到我的視線，他才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回神，臉上迅速堆起一種近乎諂媚的、混雜著巨大驚愕的笑容，結結巴巴：“老…老江？你…你他媽…深藏不露啊？！那歌…臥槽！神了！真神了！”

我懶得理會他語無倫次的吹捧，徑直走到他面前，將手中的木吉他塞回他懷里：“謝了，大鵬。”

“哎？不…不客氣！應該的！應該的！”趙大鵬手忙腳亂地抱住吉他，仿佛抱著什么稀世珍寶，臉上堆滿笑容，“老江，你這下可牛逼大發了！我跟你說，剛才在臺下，炸了！真炸了！連前排那些領導都在交頭接耳打聽你是誰呢！還有…”他神秘兮兮地湊近，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發現驚天八卦的興奮，“你看見沒？嘉賓席！蘇晚！蘇晚啊！她剛才好像一直在看你！還給你遞名片了？我的老天爺，那可是蘇晚！多少人的夢中女神，眼高于頂的主兒！她居然…”

“大鵬。”我打斷他聒噪的興奮，聲音平淡無波，“幫我擋一下外面的人，我去洗把臉。”

“啊？哦！好！包在我身上！”趙大鵬立刻挺起胸膛，拍得砰砰響，仿佛領受了什么光榮使命，“誰敢來煩你，我老趙第一個不答應！”

穿過后臺雜亂的通道，避開那些或崇拜或探究的目光，推開洗手間冰冷的金屬門。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臉上的汗水和舞臺的脂粉氣息，帶來片刻的清醒。鏡子里的人，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底帶著青影，但那雙眼睛，褪去了原主的麻木和絕望，也洗去了溺水重生后的茫然，沉淀出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銳利。

蘇晚。那張名片在指尖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冰涼的，光滑的，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精致。她看我的眼神…那不是粉絲看偶像的眼神，更像一個科學家在觀察一個新奇的標本，帶著審視，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卻又燃燒著一種不容錯辨的、極其專注的興趣。

麻煩。一個巨大的、美麗又危險的麻煩。

甩掉手上的水珠，我深吸一口氣，推開洗手間的門。剛邁出一步，腳步頓住了。

后臺通往安全通道的狹窄過道口，光線昏暗。一個纖細的身影安靜地倚靠在冰冷的灰色墻壁上，擋住了去路。簡約的白色連衣裙在昏暗中像一捧新雪，晚香玉的冷香無聲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后臺渾濁的空氣。

蘇晚。

她微微側著頭，幾縷烏黑的發絲垂落在光潔的額前。她沒有看手機，沒有看別處，那雙清亮得如同寒潭映月的眼眸，正靜靜地、毫無掩飾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比舞臺上隔著人海時更加直接，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能剝開皮囊，直視靈魂深處。

整個后臺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空氣凝固了。所有有意無意瞥向這邊的目光都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趙大鵬在不遠處使勁揉著眼睛，下巴快掉到地上。

蘇晚竟然…主動堵人？！還是在后臺這種地方？！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圍那些幾乎要化為實質的視線。見我停下，她并沒有立刻開口。只是那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上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她動了。纖細白皙的手指抬起，指尖夾著那張設計極其簡潔、只有姓名和一串私人號碼的名片。不是遞過來，而是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名片上那個名字——蘇晚。

然后，她抬起眼，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眸子，直直地望進我的眼底。紅唇輕啟，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又仿佛帶著一絲探究的玩味，在這狹窄過道里清晰地響起：

“江嶼學長。”

“剛才那首歌里的光…”

“是你靈魂深處的東西？”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似乎在捕捉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聲音微微一頓，再開口時，那清冷的語調里，帶上了一種近乎危險的、穿透性的銳利：

“還是…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