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新發現美國:原住民與美國歷史的解構·上冊(好望角叢書)
- (美)內德·黑鷹
- 3734字
- 2025-06-26 14:55:00
克里斯托瓦爾·德·奧納特與新墨西哥的征服
像其他西班牙低級貴族(hidalgo)一樣,克里斯托瓦爾·德·奧納特將財富和野心傳給了自己的后代。兒子胡安繼承了父親的傳統,并這樣寫道,自己一到“能夠扛起武器”的年紀,就開始與墨西哥北部的印第安人作戰,包括“奇奇梅克人和瓜奇奇萊斯人 [Gua(chi)chiles]”。100和父親一樣,胡安希望在北方獲取新的財富,擴大西班牙的統治范圍。他出生于16世紀墨西哥邊境銀礦區的暴力環境中,后來將西班牙帝國擴張到了格蘭德河谷,并成為最北部定居點新墨西哥的首任總督。101
胡安·德·奧納特的主要目標是新墨西哥的普韋布洛印第安人,他計劃將北部的這些社區納入教會和王室的統治之下。1540年科羅納多踏上這片土地之后,西班牙的殖民政策發生了變化。1542年《新法律》頒布后,西班牙王室開展改革,試圖將原住民納入西班牙的政治和宗教權威范圍內,讓他們成為西班牙的臣民。整個16世紀40年代,強制勞動要求(servicio personal)逐漸停止,物質支付成了新西班牙課稅的主要形式。102此外,一些大權在握、思想激進的天主教神父,如墨西哥的首位主教胡安·德·蘇馬拉加(Juan de Zumárraga),希望限制對原住民的殘害和奴役。蘇馬拉加監督當地的教育、文化和精神改革,其目的是將基督教和啟蒙機構納入殖民事業。103
傳教士有時光腳走路,身上也沒有武裝,與殖民地官員形成鮮明對比。(P32)從16世紀70年代開始,沒有士兵相隨的耶穌會傳教士在新西班牙各地開展傳教工作,而方濟各會的傳教士則在米斯通戰爭后建立的許多銀礦殖民定居點密切合作。104在西班牙殖民世界中,教會與國家之間不斷增長的行政二元性特征越來越突出,而且這種分立在格蘭德河沿岸尤為明顯。105
與之前西班牙遠征者不同的是,奧納特準備北上定居。他花了三年時間,說服300名殖民者加入自己的隊伍,帶著1000頭牛、80輛馬車和100名騎兵,還有一小批印第安輔軍以及兩名非洲勞工路易斯(Luis)和曼努埃爾(Manuel)一起上路。這兩名勞工在途中想逃脫西班牙殖民者的控制,結果付出了生命的代價。106奧納特的目標是在墨西哥北部定居,征服當地的原住民社區,尋找新礦區。阿隆索·馬丁內斯神父帶領著幾位方濟各會修士,與奧納特同行。107
最初,奧納特的進展很順利。1598年4月30日,他宣布占領埃爾帕索(El Paso),然后沿著格蘭德河緩慢向北前進,途中遇到的普韋布洛社區沒有組織軍事抵抗。然而,奧納特發現很多普韋布洛人都已離開,于是派偵察兵到周圍村莊勸降。
最終,在新墨西哥阿爾伯克基(Albuquerque)附近的圣多明戈普韋布洛舉行的一次大型集會上,普韋布洛領導人—— 帕莫(Pamo)、波奇亞(Poquia)、佩斯塔卡(Pestaca)、阿特奇塔(Atequita)、帕奎亞(Paquia)和波洛科(Poloco),出面迎接了奧納特、各位修士及隨行士兵。幾位原住民領導人表示,自己的社區自愿服從西班牙的領導。奧納特的秘書記錄道:“對方接受我們的國王菲利普殿下作為他們的國王,自愿而非被迫臣服,并向我們的國王效忠。”108不管普韋布洛領袖的臣服是否真正自愿,他們都跪下親吻了奧納特和馬丁內斯的手。109奧納特估計,該地區有6萬原住民,比起1583年宣稱當地有18.3萬印第安人居住的安東尼奧·德·埃斯佩霍(Antonio de Espejo),這個數字要保守得多。110
這次集會在中心廣場舉行,周圍環繞的是圣多明各幾層高的土坯房。從結果看,集會鞏固了西班牙對新墨西哥的主權。西班牙帝國之前的4次遠征給普韋布洛社區帶來了暴力和混亂,與歐洲人遭遇的慘烈記憶在當地持續了幾十年。如今,原住民領導人歡迎西班牙殖民者的到來,因為他們很清楚,西班牙帝國的大權已經降臨此地。100名騎著歐洲馬匹的士兵傳達了西班牙殖民者此行的嚴肅目的。數百名定居者沿著格蘭德河向北移動,為了實現治理目的,奧納特也抵達了該地區。到了晚夏時節,他繼續向北移動,在尤恩克(Yugewinge)的普韋布洛村莊舒舒服服地定居下來。(P33)就像科爾特斯在科約阿坎一樣,奧納特和手下征用了普韋布洛人的房屋,據為己有。他們將這個村莊改名為圣加布里埃爾(San Gabriel),這是西班牙在新墨西哥的第一座殖民首府。同年夏末,遠征隊的主要成員到達,9月8日,殖民者在新建成的教堂舉行了第一次布道。111就這樣,西班牙人又建立了一個新家園,宣告這段旅程的結束。
普韋布洛社區對自己家園被殖民心存怨恨。他們曾遭到西班牙人的多次入侵,但從未正式向西班牙的政治和宗教領袖屈服。如今,西班牙殖民者要求他們“既要服從上帝,又要服從國王”,而且殖民者本身由兩類截然不同的人組成,一類是神職人員,一類是士兵。112普韋布洛擁有自己的政治、儀式和精神權威,宗教和政治制度不分家,而西班牙的世俗與宗教權力界限分明,二者形成鮮明對比。113這種區別將影響普韋布洛社區與西班牙統治者的日常談判。傳教士希望普韋布洛人能出力修建教堂,建造住房,供宗教領袖居住。他們打壓普韋布洛的各種儀式和宗教生活,貶低普韋布洛人用來舉辦儀式的建筑(當地人稱之為“基瓦”,kiva)、祈禱棍、舞蹈和玉米面祭品。114
并非所有普韋布洛人都心甘情愿臣服,接受西班牙的統治。正如西班牙殖民者在墨西哥中部的做法一樣,奧納特7月在圣多明各與普韋布洛領導人會面時,也利用暴力威脅來實現統治。總督向當地人解釋:“他們應該意識到,歸順和效忠我們的國王,就必須遵守國王的意志、命令和法律,如若不然,將會受到嚴厲懲罰。”115
1598年12月發生的一次沖突塑造了西班牙殖民者和普韋布洛的關系。當時,西班牙人沿著普韋布洛的小徑行進,來到格蘭德河以西50英里的阿科馬普韋布洛,奧納特的副指揮官胡安·德·薩爾迪瓦(Juan de Zaldívar)和手下30名士兵在當地停下來。一名士兵回憶說,這個普韋布洛村莊位于一塊高聳的巖石上,山下只有幾條小路通往山頂,因此村莊的防御非常強大。116
薩爾迪瓦留下一半人馬,帶著另一半人馬攀上山丘。一行人到了村莊,要求村民交出面粉、水和食物。這時,村里響起一聲呼喊,事先隱蔽而且全副武裝的阿科馬士兵一擁而上,與村里的老人和婦女一起襲擊士兵,并殺死了這支隊伍的大部分人,包括薩爾迪瓦。(P34)“箭、石頭和其他投擲物”朝殖民者的隊伍飛落下來,只有幾名士兵跳下懸崖才保住性命。117
幾周后,薩爾迪瓦的兄弟維森特(Vicente)到達阿科馬,經過數天的搏斗,他放火燒了這個普韋布洛,把這里變成荒地。11880名阿科馬男子,還有500名婦女兒童被俘;數百人喪生或逃命。卡斯蒂利亞王國(Castile)的胡安·布拉茲奎茲·德·卡巴尼拉斯(Juan Blázquez de Cabanillas)認為,這個普韋布洛村莊應該永遠被抹去。他告訴奧納特,阿科馬“不應再有人居住”。119
薩爾迪瓦的襲擊絕非報復性行動,而是奧納特精心策劃的一環,目的是彰顯西班牙權威。總督命令參與此次行動的西班牙殖民者作證,要求方濟各會傳教士提交報告,并讓自己的秘書編制了一份詳細的事件記錄。他們確實動用了暴力,但并非漫無目的。奧納特認識到,不加區別地使用暴力,難以帶來穩定的治理,也難以實現人人共享的“正義”。殖民者需要掌握新的懲罰形式。
這場戰斗也激發了殖民者對新身份的認同,增強了他們對使命神圣性的信念,為其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生存經驗和故事。他們通過悼念、葬禮和彌撒紀念西班牙遭受的損失,對英雄主義進行了宣揚。此外,西班牙士兵還參與了隨后對原住民的懲罰,并從中獲益。
數百名阿科馬俘虜的生活將永遠無法復原。西班牙殖民者的征服摧毀了他們的村莊,殺死了他們的家人。6名普韋布洛證人的證詞表明,關于是否攻擊西班牙人,村莊內部存在分歧。幾位普韋布洛人表示,村里有些人沒有參加襲擊,或者不支持襲擊,但在另外幾位村民的口中,這次襲擊是團結一致的結果:老人和其他幾位領頭的印第安人不想要和平,阿科馬婦女“參與示威和戰斗……(因為)她們跟自己的男人保持團結”。120
1599年2月12日,在收集了幾個星期的證詞后,奧納特在“一次公開會議”現場作出判決。他和自己的副指揮官再次聚集在圣多明各,而且帶上了俘虜。奧納特一開口便說道:“我在此判決,該村莊的所有印第安男女被拘留。”判決正文如下:(P35)
所有25歲以上的男子砍掉一只腳,判處20年的人身勞役(奴役)。
12—25歲的男性,同樣判處20年的人身勞役。
12歲以上的女性,也同樣判處20年的人身勞役。
莫基(霍皮)部落的兩名印第安人在阿科馬普韋布洛參加戰斗并被捕,判處砍掉他們的右手并就此釋放,以便將這次懲罰的消息傳播到他們的土地上。
我宣布,所有不滿12歲的兒童都是自由和無辜的……女孩交給我們管理教會事務的神父阿隆索·馬丁內斯發落,他……可以在這個王國和其他地方進行安置……
所有不滿12歲的男孩托交給維森特·德·薩爾迪瓦發落……
戰爭中受傷的老人和婦女,我命令將其釋放,交給克雷喬(Querechos)的印第安人照看,但不得允許這些人離開他們的普韋布洛。
我宣布,所有被判處人身勞役的印第安男女,將按照我規定的方式分配給本人的上尉和士兵,他們有權將該等印第安男女作為奴隸,但期限不得超過20年。121
奧納特的判決在不同地點執行。先是圣多明各,接著是附近村莊,普韋布洛的俘虜被砍掉了手腳。122整個社區目睹了行刑的過程,也見證了巨大的痛苦、羞辱和恐懼。2月15日,圣胡安普韋布洛接受懲罰,事情告一段落。“在國王陛下軍隊駐扎的地方……其他被判為奴的印第安男女”,被分配給了奧納特的士兵。123這500名原住民從此成為士兵的私人財產。西班牙人在征服北美的第一年沒有發現礦藏,但是數百名被奴役的普韋布洛人為殖民者帶來了各種利潤和享受,這些正是西班牙這一個多世紀殖民主義的特征所在。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