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諸位，時間不多，大家盡快有序疏散吧。”

與海爾修分開后，伊吉快步走到神壇邊緣，目光掃過仍有些慌亂的人群。

萊恩畢竟沒死，那么接下來要面對的局面，絕非普通平民能承受的，留在這只會白白送命。

人群本就擠作一團，此刻大多人還埋著頭，有的在揉剛才被碎石砸中的胳膊，有的還在小聲議論剛才的驚變，整個廣場像一鍋沒煮開的粥，透著壓抑的混亂。

不過好在在歐尼的組織下，大部分還是嚴謹有序的朝外離開。

既然如此...

那就該和萊恩斗出個結果了。

伊吉剛要回身，卻被叫住。

他回過頭，只見擁擠的人潮里，一個穿著粗布短衫的中年男人慢慢抬起頭，黝黑的臉上還沾著塵土，雙手局促地絞在身前。

下一秒，男人猛地挺直脊背，對著伊吉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帶著未散的顫抖，卻格外清晰：“抱歉！伊吉神父！是我糊涂，剛才不該懷疑您！”

“沒事的，換做是我，也會猶豫。”伊吉愣了愣，隨即溫和地笑了笑，剛想伸手扶他，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人群里泛起了漣漪——

越來越多的人慢慢抬起頭，先是前排幾個曾對著光幕哭出聲的人，接著是剛才被海爾修罵“瞎”的觀眾，最后連那些一開始跟著喊“燒死異端”的人，也紛紛直起身子。

粗布衣裳的平民、穿著體面的商人、甚至還有幾個沒來得及逃走的低級神職人員，全都朝著神壇的方向，齊齊躬身。

“抱歉！伊吉神父！”

整齊的道歉聲像浪潮般涌來，壓過了廣場上的嘈雜。

有人的聲音還帶著哭腔，有人鞠著躬就紅了眼眶，剛才還埋著頭的人群，此刻卻像一片被風吹彎的麥浪，齊齊朝著伊吉的方向傾斜。

伊吉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陽光透過神壇的晶石，在他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七色發絲輕輕晃動，他張了張嘴，最后只化作一句更溫和的叮囑：“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別回頭。”

“該死的海爾修…這個瘋子…”

一聲響徹天際的怒吼自光明女神壇上傳開，紅光熊熊，宛若自天際降下的血色巨柱。

紅光落下的瞬間，整個廣場像被重錘敲擊——空氣驟然凝固，溫度急劇攀升，塵土與熱浪撲面而來。

碎裂的神壇在這光柱的映照下，像被鮮血浸透。

萊恩緩緩從那一片廢墟之中站起，身子雖然踉蹌，但卻透露出一股詭異而恐怖的氣息。

他那袍子像是電視里被抽走了幾幀一樣，在一陣機械的變動后，原本就被打的破碎的袍子更是東一塊西一塊，明明已然如此，但卻如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拉著，硬是懸浮于半空中沒有掉落。

伊吉心頭頓時一緊，趕忙對著倒十字中的彼得中喊道：“彼得，這什么東西？”

“伊吉，我…有點…我想…試試。”

“試試什么？”

“……”

“彼得？”

“……相信…我”

倒十字中的彼得沒有再發出一點動靜。

“這家伙干什么呢？還是說他還是會被萊恩影響？”

心頭一緊，伊吉下意識想要抹滅其中的彼得，不過…

“賭一把吧。”

伊吉終究是松開了緊握在倒十字上的手，目光盯著面前的萊恩。

不料卻見萊恩揮了揮手，“別慌張，我不會動手去攔那些平民的，對我來說區別不大。”

聽到這話的伊吉心底頓時一沉。

萊恩不去攔，絕不是因為他大發慈悲。

而是他不需要去攔。

“是那個控制莉莉的戒指還是…”

不等伊吉思考，面前的萊恩便陡然出聲：“伊吉，如果早個十幾年遇到你，我恐怕會奉你這樣善良愚蠢的人為真主，如愛慕阿爾德一般愛慕你，親吻你足下的泥土。”

“是嗎？那我真是倍感榮幸”伊吉瞇了瞇眼，右臂停于身側，青筋微微突起。

得快些行動了。

萊恩眼中的猩紅愈發濃烈，身上袍子的殘片如同發出慘叫一般呼呼作響。

盯著伊吉看了許久，萊恩忽的伸出手掌，撫摸自己的胸口，語氣真摯而顫抖，“我至今都無法忘記兒時的不堪，真是糟糕透頂，我恨透了所有的教會，恨透了這一切的貴族。”

萊恩踩著威廉的腦袋，一字一句慢慢道：“憑什么他們生來高高在上，而我們連做腳下塵土的資格也沒有呢伊吉。”

“大概是這個世界病了吧，或許神明也瘋了。”伊吉與萊恩一樣望著天空，靜靜地回答。

“神明也瘋了…”

讓伊吉有些意外的是，萊恩并沒有反駁這一觀點，反倒是微微出神，良久后竟然還點了點頭，“確實，不然光明女神怎么會注意到我呢？”

“我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副算得上好看的、白凈的肉體與臉蛋，但也足夠我活下去了。”

“我的肉體就是我的一切，我望著那白凈的牛奶與香噴噴的白面包，我是多么羨慕，再看看我的身上，泥土、沙塵、以及一塊不知道餿了多久的長毛的黑面包。”

萊恩伸出手，似乎在抓握著什么，“我要活著，要的是精致的，有面子的活著，所以我毅然決然進了妓院，得到了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工作。”

“…那是一段難熬地日子。”萊恩抬眸，淚水滾落，“不過也正因如此，我才會感受到填飽肚子的感覺，感受到我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吃到白面包…當時的我只覺得這世上不會有比這更能稱的上是奇跡的東西了。

可再后來，直到我在養父奇洛.瓦爾克麗的引薦下，覲見了佩頓大人，得到了光明女神的賜福后，我卻很少吃白面包了，太寡淡了。”

萊恩笑了笑，神色復雜，“你說是為什么呢？人的變化，竟然如此之大，甚至我如今回憶起那段日子時，我也在好奇，為什么我不恨呢？

明明就是因為有光明女神，我才會感到如此明顯的歧視，可為什么我恨那些日子，卻不恨光明女神阿爾德呢？我想不明白了，但我也不愿意去想了，只要我能站在高位，這就夠了。”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生活，我絕對不會回到以前那讓我深感厭惡的生活。”

他的神色愈發堅定，身軀也仿佛在呼吸間膨脹成山。

立在身側的破布忽然躁動起來，像發狂的生物般撲向萊恩的軀體，瘋狂鉆入血肉之中。

下一瞬，那些布料如同鑿子般，從內里強行開出一個個猙獰的血洞。

鮮血噴涌，熱霧蒸騰。長袍化作無數細如針線的裂口，在他體內穿梭、突刺，又迅速縫合，將身體所有的要害死死護住。

而多余的布料則是翻涌而出，在他身后舒展開來，化為一輪血色的太陽，緩緩旋轉，灼人眼目。

他指著伊吉，聲嘶力竭：“伊吉，我會殺了你，哪怕我明天就會被佩頓殺死，但今天我也要活下去！也要殺了你！！！”

——————————————

話音剛剛落下，萊恩的肉身已然徹底達到巔峰，剛要抬手，眼前頓時便被一陣火光糊住！

啪！

誕罪之枝已然裹挾著雄雄火光，身后還飄著一層七彩的帶子直接沖到了自己的面前！

“欲火教會的遺物，倒是有些個意思…”

面對誕罪之枝，萊恩皺了皺眉，但并不過多在意。

雖然不清楚效果，但無所謂。

滋啦！

皮肉被烤焦的聲音噼啪作響，面對那勢大力沉的一擊，萊恩只是微微抬手，直接將誕罪之枝握在手中，瞇了瞇眼，“穿透防御，還有什么？似乎還…”

“還有這個！！！”

伊吉的五指猛然握緊，自我素在血脈中轟然奔涌，帶著灼熱與撕裂感沿手臂傾瀉而下。

肌肉炸開般地膨脹，拳鋒攜著山岳般的重量，撕裂空氣砸落。

萊恩眼前猛地一暗——整個視線被這一拳徹底吞沒。

——砰！！！

巨響如雷，神壇石面被硬生生砸陷，裂痕以伊吉腳下為中心向四周狂奔，沖擊波撕開空氣，將塵土壓成一圈低伏的漣漪。

砰砰砰！

僅僅一拳，萊恩的整個胸腔就如同一個充滿氣的氣球一般爆炸開來。

血液橫飛，伊吉可以清晰地看見其下被爆開的肌肉還在跳動。

“嗯？”

面對這一情況，伊吉并沒有繼續出拳，而是趕忙收回拳頭，后退數十步，面露難色。

“我那一拳…絕不可能對他一個災厄級別的家伙產生如此嚴重的傷害。”

不對勁。

伊吉本就沒想過這一拳能直接殺死萊恩，甚至不指望能夠帶來多大的傷痛，畢竟自己的目的不在這。

可剛剛那一拳下去，萊恩整個胸腔都爆炸開來…

不是自己打的話，那就是…

伊吉抬眼，只見無數血色線條瘋蛇般從萊恩的胸口竄出，像是抓住了什么。

下一息，一顆仍在猛烈跳動的心臟被從胸腔中拽了出來，血管像觸須般扭動著掛在那些線條上。

幾乎同時，他的頸后猛地崩裂，一團帶著森白顱骨的大腦也被硬生生扯出，懸在半空中，閃著濕膩的光澤。

鮮血噴涌成霧，卻立刻被那些布料線條吸收，化作更加深邃的猩紅。

“彼得，這他媽什么東西？你醒了沒？”伊吉大吼。

“伊吉”

萊恩的心臟與大腦在半空中劇烈跳動、脈動，隨后被血線重新拖回他破碎的軀殼中，縫合、接回，骨與肉像被倒放的畫面般復原。

“果然…不是我打爆了他，是他自己打爆了自己。”伊吉瞇著眼，不知是稱贊還是罵了一句，“謹慎到這個程度…怪不得能到這個位置，不過…我也沒打算贏。”

伊吉悄然望了一眼被自己收回扔在場邊的誕罪之枝，其上的火焰正在噴吐，開始在光明女神壇上蔓延。

烈火，就要包圍整座神壇。

等到大火焚盡光明女神壇之時，神曲也將在洛倫茲的上空不斷回響。

“你在用火做什么？”

萊恩的話語將伊吉的思緒扯回，伊吉望去，只見萊恩正在掰著自己的腦袋，嘴中念念有詞，“打算和我同歸于盡？還是說有別的更大的事情謀劃？不好說。”

萊恩似乎是在調整腦袋的位置，等到脖頸連接處發出一聲咔，確認位置對了以后，方才開口道：罷了，陰謀也得由發起者才行。”

緊接著，他朝前走了一步，平靜道：“三步。”

“三步之內，你會被我吊在十字架上。”

“是嗎？”伊吉輕笑，面色輕松，但卻是連發絲都繃緊，慢慢地喘著粗氣。

“你怕了，伊吉。”

萊恩不緊不慢地揮出一拳，看著沒有任何威力，但下一刻在空氣中陡然浮現恐怖的紅光，紅光之中藏著那無數條腥紅的布帶子，直直地沖向伊吉的面門！

來不及躲！

噗嗤，血肉貫穿的聲音傳來，伊吉只覺肩膀像被燒紅的烙鐵咬住，劇痛順著骨頭縫往骨髓里鉆。那些血色布帶纏上他的瞬間，突然爆出細密的倒刺，死死嵌進皮肉里，滾燙的溫度順著倒刺往里灌，像是要把他的血液都燒開。

“第二步。”萊恩的聲音像裹著沙礫，慢悠悠地從對面傳來。

他沒再動，可那些布帶卻突然活了過來，順著伊吉的肩膀往上爬，有的纏上他的手臂，有的勒住他的脖頸，甚至有幾條鉆進他的袖口，沿著手腕往心口鉆。伊吉想掙扎，卻發現渾身的力氣像被布帶吸走了似的，肌肉發僵，連握拳都做不到——那些布帶里藏著萊恩的意志，正一點點侵蝕他的身體控制權。

“咳……”伊吉猛地咳出一口血，但臉上卻是帶著笑意，“原來是這樣啊，你這個王八蛋。”

“你不妨多罵兩句。”萊恩緩緩抬起手，五指虛握。

那些布帶突然發力，像拽木偶似的把伊吉掀翻在地。伊吉重重摔在燃燒的木屑里，后背被火星燎得生疼，可還沒等他爬起來，布帶已如鞭子般抽在他的背上，將伊吉打的皮肉分離，血液流淌，方才收緊，將伊吉硬生生拽起來，拖著他往神壇深處走。

那里立著一座半焦的十字架，是剛才大火沒燒透的，木頭上還沾著黑黢黢的煙痕。

布帶像靈活的蛇，將伊吉的手腕、腳踝死死捆在十字架的橫木與豎柱上，勒得皮肉外翻，鮮血順著木頭往下淌，在地面積成小小的血洼。

“第三步。”萊恩拍了拍手，后退兩步打量著被吊起的伊吉，眼底的猩紅里透著病態的滿足，“你看，我說過的。”

伊吉的頭垂著，七色發絲被血黏在額頭上，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

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順著傷口往外流，可意識卻異常清醒——他看見誕罪之枝的火焰已經燒到十字架腳下，火舌舔舐著木頭，發出噼啪的聲響，再過片刻，整座十字架都會被吞沒。

萊恩也看見了。他盯著那些火焰，指尖動了動，像是在猶豫。

“你無端放火，讓我猜猜，你和欲火教會的那群邪教徒達成合作了吧？想讓他們來救你，想讓我故意用這火燒你？”

言畢，萊恩猛的揮出一拳，單靠拳風，就將周遭的火焰盡數撲滅。

“不如我直接殺死你好…！”

“彼得，動手！”

聞言，萊恩頓時一驚，急匆匆收手，卻發現自己的遠處站著一個人。

不，遠處站著的，雖然相貌不同，靈魂也發生了殘缺，但是…

幾乎就是他。

“我的意識，原來在你手上！”萊恩咬著牙低吼，望著遠處站在那，渾身覆蓋著一層金屬光澤的人偶。

他的手中握著一卷羊皮卷，另一只手則是緊緊抓著誕罪之枝。

彼得金屬的臉上浮起一抹僵硬的笑，“伊吉，多謝你的信任，雖然只能控制一小段時間，但想來也夠了。”

“那接下來…”彼得高舉手中的誕罪之枝，如同舉著希望的火種！

緊接著，他把誕罪之枝直接用力朝地下一砸！

力道之大，直接把誕罪之枝砸成兩半，其間巖漿與火焰如開了閘的水庫一般大放而出！

火焰再次蔓延了整個光明女神壇，熊熊火光照耀下，彼得將手中的羊皮卷朝空中奮力一丟，羊皮卷在空中迅速展開，不停地擴大，最終幾乎覆蓋了整個光明女神壇。

“殺死你并不會改變什么，光明教會很快就會弄個新的你上來，所以，這才是我的選擇，我會用我的犧牲，喚醒沉睡的洛倫茲！”

伊吉與彼得望著萊恩近乎發青的面孔，大笑道：“萊恩，神曲終將響徹洛倫茲！他會在每個人的心中回蕩，這是我——伊吉.弗里德帶來的神曲！有能耐，就來阻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