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簡直是胡鬧！”顏太師須發戟張。他死死盯著那口熱氣蒸騰的青銅巨鼎，目眥欲裂，“蘇子安！你、你竟要烹我女兒？！”

鼎中靈泉翻滾，六株氣血寶藥沉浮其間，藥香濃郁得化不開，更添幾分詭異。

顏采薇蒼白的小臉在氤氳水汽中若隱若現，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沸水吞沒。

“太師息怒！太師息怒啊！”嚴祭酒到底是學究天人、見多識廣的大儒，電光火石間似乎捕捉到一絲玄機，冷汗涔涔地搶步上前，急聲解釋道：“蘇小友此舉必有深意！絕非戕害！令嬡氣血枯竭，這些皆是氣血大補之藥，以藥浴之法補充，或…或有可能？”

“藥浴？”顏太師怒火稍遏，狐疑地看向嚴祭酒，又瞥向蘇子安。

若只是藥浴，雖聞所未聞以鼎為浴盆，倒也勉強說得通。

然而，蘇子安清冷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這微弱的平衡，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傲然：“嚴祭酒說笑了。區區藥浴，何須勞我蘇子安？”

藥浴？太低端了！幾味藥材，一盆熱水，太師府難道還缺這點手段？

若真如此簡單，他蘇子安今日便不會站在這里！

“你——！”顏太師臉上那點剛緩和的血色瞬間褪盡，繼而漲得通紅如血！一股被戲耍的狂怒直沖天靈蓋。

蘇子安卻恍若未覺，目光轉向那捧著顏采薇、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粉裙丫鬟，語氣微沉：“還不動手？”

靜！

死一般的寂靜！

一道道目光死死釘在蘇子安身上，突然蘇子安忽地一拍額頭，露出恍然之色：“是了，丹論之說，除卻那位大祭酒外，尚無人知曉。”

他迎著顏太師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和嚴祭酒驚疑不定的注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驚雷炸響：

“顏小姐欲以藥論開辟新法，洗練肉身，凝練洞天，但這一門法太過兇險！。”

“故此，在下另辟蹊徑，創一丹論！”

“丹論？！”顏太師與嚴祭酒幾乎同時失聲低呼。

“何為丹論？”蘇子安負手而立，雙眸中似有神光閃爍，話語間蘊藏著氣魄：

“天地為烘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取人體為無上大藥，效法煉丹至理，熔煉人體大丹！”

“此，方為丹論真意！”

轟——！

嚴祭酒如遭雷擊，整個人猛地從地上彈起，周身氣息再也控制不住，轟然外放，震得虛空漣漪陣陣，桌椅咯吱作響！

他瞳孔收縮如針尖，嘴唇哆嗦著：“天…天地為烘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煉…煉人如煉丹？！這…這…好大的氣魄！好大的手筆！！”

將人視作丹藥，置于鼎爐之中鍛造！這想法本身，就已駭人聽聞！嚴祭酒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并非恐懼，而是被這前所未有、顛覆性的構想沖擊得心神激蕩，幾欲癲狂！

可行嗎？似乎…竟真有幾分玄奧之理蘊含其中！

“然吾道行尚淺，無力引動天地烘爐。”蘇子安話鋒一轉，指向那尊青銅巨鼎，“以此鼎代天地烘爐，以六株寶藥與靈泉為造化乾坤，再借嚴老丹火為陰陽之炭，煉顏采薇之身，成其造化！把握，九成！”

他目光再次銳利地掃向粉裙丫鬟：“速速入鼎！再遲片刻，她體內先天五行之氣散盡，那就真的死了！”

丫鬟抱著顏采薇，渾身抖如篩糠，目光哀戚地看向顏太師。

顏太師臉色變幻，陰晴不定。

女兒蒼白的面容、微弱的氣息如同刀絞其心。

眼前這青年，言語如刀，行事更是驚世駭俗，但那雙眼睛里的冷靜與自信.....九成把握…天地烘爐…丹論…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決絕的赤紅，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聽…蘇大人的！放…入鼎內！”

丫鬟如蒙大赦，抱著顏采薇縱身躍起，小心翼翼地將那具柔弱的身軀沉入翻滾的藥泉之中。“嘩啦”一聲輕響，水花四濺，顏采薇的頭顱堪堪露出水面，青絲漂浮。

“嚴祭酒，起火！溫火慢煨！”蘇子安沉聲下令。

嚴祭酒早已嚴陣以待，聞言立刻收斂心神，指尖一點精純丹火彈出，穩穩落在鼎底。火焰無聲舔舐著青銅鼎腹，熱力源源不斷透入鼎中。

靜室內水汽蒸騰，藥香愈發濃郁，氤氳繚繞。

時間在煎熬中點滴流逝。

顏太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數次忍不住，讓丫鬟攙扶著他湊到鼎口，屏息凝神，探看女兒的狀況。

鼎內水霧彌漫，只能隱約看見顏采薇雙目緊閉，面色似乎紅潤了一絲，卻依舊氣息奄奄。

“唉…蘇小子啊蘇小子，你這丹論，可千萬別把老夫的一世清名和顏府千金一起煉沒了…”嚴祭酒全神貫注操控著丹火，額角沁出細密汗珠，心中七上八下。

他偷眼瞥向蘇子安，卻見對方不知何時，竟已闔上了雙目！

“嗯？他竟在此刻閉目養神？還是…另有玄機？”嚴祭酒手一抖，丹火隨之搖曳，連忙穩住心神，“也罷，效法天地煉丹，本需徐徐圖之，溫火慢煨方是正理。老夫當好這陰陽之炭便是。”

靜室內，太師府諸人個個心懸到了嗓子眼，目光在閉目的蘇子安、凝神控火的嚴祭酒、焦急萬分的顏太師之間來回逡巡，只覺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年。

煉人如煉丹，非朝夕之功。

蘇子安并未枯等。

他的心神早已沉入泥丸宮深處。

浩瀚的時間長河靜靜流淌，波瀾不驚。一道朦朧虛影端坐河上，周身纏繞的因果絲線比之從前密集了何止十倍！其中大部分，皆是稷下學子聽聞他“苦海修行法”、“十洞天合一”后所結下的因緣。

“滄白路…繼安和…文理…莫韻怡…”一條條代表著稷下學子的魚在長河中清晰可見。

蘇子安的目光并未在它們身上停留，而是轉向另一些形態稍異的魚——“步非煙…劉明堂…方文正…余旭通…”那是稷下策修與編修，朝廷命官的身份賦予了他們不同的氣韻。

目光再轉，是顏府眾人的因果線。

顏太師那條“魚”所牽連的因果線最為粗壯凝實，虛影指尖輕觸，那魚紋絲不動，穩如山岳。

“果然，位高權重者，其命格印照非輕易可動。”蘇子安暗忖。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一條光芒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消散的魚上——顏采薇！

其狀態正反映著她此刻肉身瀕危、魂魄欲散的險境。

而在不遠處，一條被無數因果絲線死死“釘”在時間長河上的魚，則屬于那三頭犬妖。

它的印照之身雖死，卻因蘇子安提前垂釣而被強行錨定，未曾潰散。

“就你了。”心念微動，虛影手腕輕抬，無形的釣線倏然繃緊。

那條屬于三頭犬的“魚”被猛地拽出水面，落入虛影掌心，隨即化作點點破碎的光屑，消融無蹤。

緊接著，一股龐大而混亂的記憶洪流，裹挾著冰冷、血腥、癲狂的氣息，轟然沖入蘇子安的識海！

……

“死了！都死絕了！哈哈哈，伏天老兒也完了，諸子百家也灰飛煙滅！這天下，合該輪到本大爺逍遙快活了！”

陰霾蔽日，死寂的氣息彌漫九州。

三頭犬從幽暗的洞窟中爬出，踏入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

這是一頭熬過了上古動亂，僥幸存活下來的兇戾大妖！

……

“嗚…香！太香了！這人族修士的腦髓，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鮮甜得讓本大爺魂兒都要飛了！”

“伏天死得好！他不死，本大爺哪敢這般放肆吃人？”

“嘿嘿，去下一座城逛逛…”

三顆猙獰頭顱頂在類人的身軀上，這頭大妖堂而皇之地行走在殘破的城池間。

烽火連天，餓殍遍野，人命賤如草芥。

妖魔橫行，鬼魅叢生。

這樣的煉獄景象，在記憶中持續許久！

支離破碎的畫面沖擊著蘇子安的意識，饒是他已消化過白目犬妖和巨獠豬妖的殘暴記憶，此刻胃里依舊一陣翻江倒海。

這三頭犬的兇殘暴虐，猶有過之！

巨獠豬妖屠戮千人已是兇名赫赫，這三頭犬…三張血盆大口一次便要吞吃三人！記憶中一座曾經人口稠密、不下十萬的古城，竟被它生生吃成了死地！白骨盈野，怨氣沖天。

那伏天圣皇隕落后的四百年，堪稱近古最黑暗絕望的年代。

直到大周定鼎，才將這混亂稍稍鎮壓。

……

“混賬！本大爺已經夠收斂了！永州鎮魔司的雜碎，為何還要窮追不舍？”

“哼！不識抬舉！那就都做了本大爺的點心！”

記憶中閃過鎮魔司校尉、力士被其撕碎吞噬的慘烈畫面。

……

“該死！連一州大將都驚動了？”

“這些家伙…實力不弱啊！單打獨斗本大爺不怕，可…”

“永州到底藏了多少大將？！”

數名氣息磅礴、身披重甲的大將聯手圍剿，三頭犬兇焰稍挫，竟搖身一變，化作一條不起眼的土狗，遁入永州府城，試圖隱匿行藏。

陡然間，記憶畫面定格！

一尊身披玄甲、宛如天神的身影巍然矗立！其身后，一尊頂天立地、高達數百丈的恐怖虛影拔地而起，散發出鎮壓寰宇的磅礴威壓！

“法身！”

蘇子安心神劇震，瞬間從那混亂血腥的記憶洪流中掙脫出來！最后烙印在他意識中的，便是那尊永州總兵顯化無上法身，以無可匹敵之勢，將三頭犬瞬間鎮壓擒拿的畫面！

“法身之威，竟恐怖如斯…那法身之上的圣人…”

蘇子安后背沁出一層冷汗，那位登臨圣境的顏老，當年又經歷了何等驚天之變，竟至跌落凡塵？

他心神未定，一股遠比之前兩次都更加精純、雄渾的元炁洪流，猛地自泥丸宮中倒灌而下，洶涌澎湃地沖入四肢百骸！這源自三頭犬的部分本源修為，其磅礴程度遠超白目犬妖與巨獠豬妖的總和！

元炁如怒龍，咆哮著沖刷過一條條經脈，沖擊著一個個尚未開辟的竅穴！氣血隨之轟鳴，五臟六腑在元炁的洗練下發出瑩瑩寶光。盤踞五臟的先天五行之氣受到強烈刺激，瘋狂搖曳，貪婪地吞噬著元炁，其形態隱隱向著神祇虛影轉化！

轟！轟！轟！

元炁汪洋恣肆，勢如破竹！

第八十一枚大竅被瞬間沖開！但這僅僅是開始！磅礴的元炁沒有絲毫衰竭之勢，繼續奔騰咆哮！

……

蘇子安身上驟然升騰起的氣息波動，立刻引起了嚴祭酒的注意。

“他…他竟在此時沖擊竅穴？！”嚴祭酒眼角抽搐，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在這里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掌控火候，唯恐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

那小子倒好，竟堂而皇之地在“煉丹”現場修煉起來了？！

顏太師也察覺到了蘇子安氣息的異常波動，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然而，他很快發現了更不對勁的地方——蘇子安的氣息并非在沖破一竅后便歸于平靜，反而如同潮汐般一浪高過一浪，節節攀升！

“這…這是…連續破竅？！”嚴祭酒也看出了門道，驚得差點維持不住丹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蘇子安，到底是個什么怪物？！

時間在蘇子安體內竅穴的轟鳴聲中又悄然流逝一段。終于，他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眸底深處似有星河流轉，精光一閃而逝。

體內多余的元炁被他強行引導，繼續夯實著先天五行之氣與肉身根基。而此刻，他體內如星辰般閃耀的大竅，赫然已達九十五枚之多！若非顏采薇生死攸關，他定要一鼓作氣，沖擊那百竅之數！

蘇子安一步踏前！

他這一動，如同打破了靜室的凝滯。

顏太師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中爆發出希冀與焦灼混雜的光芒：“蘇大人！可是…成了？！”

青銅大鼎內，云霞蒸蔚，霧氣翻騰如龍。

鼎中藥液已變得粘稠晶瑩，六株寶藥徹底融為一爐，不分彼此，與靈泉完美交融，散發出磅礴而溫和的生命精氣。

浸泡其中的顏采薇，面色紅潤異常，濕透的衣衫緊貼玲瓏曲線，氣息雖仍微弱，卻已平穩悠長了許多。

蘇子安目光如電，掃過鼎內景象，微微頷首：“時機已至！嚴老，請助我一臂之力，以法力為引，將此鼎中藥精，盡數打入顏小姐肝臟之中！”

嚴祭酒聞言精神一振，不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氣，并指如劍，隔空點向大鼎！一股精純渾厚的法力透指而出，如靈蛇般探入鼎中，精準無比地包裹住那團最為精純、蘊含生機的粘稠藥精，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化作一道流光，“嗤”地一聲，沒入顏采薇肝臟所在的位置！

嗡——！

就在藥精入體的剎那，顏采薇嬌軀劇震！

沉寂在她體內、原本瀕臨潰散的四道先天五行之氣（金、水、火、土）仿佛受到致命吸引，驟然爆發出璀璨光華，如同四道決堤的洪流，轟然沖向肝臟位置！

肝臟所在之處，那原本因新法反噬而破損、光芒黯淡的先天木氣之源，在這股內外交攻的強大生機沖擊下，如同枯木逢春！破碎的光點迅速重組、凝聚，化作一道充滿盎然生機的翠綠氣流！第五道先天木氣，成！

下一刻，金白、水藍、火紅、土黃、木青——五道先天五行之氣首尾相連，瞬間貫通！一個完美而玄奧的五行循環在她體內轟然成型，磅礴的生命精氣如同決堤之水，洶涌澎湃地沖刷、滋養著她近乎枯竭的肉身！

五色光華透體而出，將鼎中翻騰的水霧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又有一重重洞天在顏采薇頭頂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