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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林第一夜:螞蟥盛宴

死寂。濃稠得化不開的死寂,像濕透的棉被捂住了耳朵。只有火堆茍延殘喘的“噼啪”聲,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還有旁邊李娟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在耳邊無限放大。王大山和老馬像兩尊石像,守在火堆旁,中正式橫在腿上,眼珠子死死釘進火光照不透的墨黑里。那黑暗,粘稠、厚重,仿佛有生命,在無聲地涌動。

我和李娟接第二班。李娟背靠著一棵淌著濕氣的巨樹,槍抱在懷里,眼皮子打架,一個哈欠剛打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拔梗惸?,”她嗓子眼擠出的聲音又干又啞,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顫,“你說…那野人…是不是就貓在這黑咕隆咚里,等著啃咱的肉?”

“少扯淡!”我低喝,手心卻在槍托上蹭了蹭汗。剛才換崗時,王大山壓低聲音說聽見林子深處有樹枝“咔嚓”一聲脆響,像被什么東西踩斷了。是不是錯覺?沒人敢問。

“切!老娘怕個球!”李娟挺了挺胸脯,聲音拔高了一瞬,又心虛地壓下去,“就是…有點饞我娘燉的回鍋肉了,那肥膘,嘖嘖…”她喉頭滾動,肚子不爭氣地“咕——”一聲長鳴,在死寂里格外響亮。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磨著牙,眼睛卻像鉤子,死死鉤著四周翻涌的黑暗。就在這時——

“唔…呃…”一聲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呻吟,從旁邊防水布下傳來。是小張!她和另一個女衛(wèi)生員蜷縮在一起。

“咋了?”李娟一個箭步竄過去,擰開手電筒。慘白的光柱猛地打在小張煞白的臉上,順著她顫抖的手指,精準地照向她的右耳廓!

“我日他先人!”李娟倒抽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我的頭皮瞬間炸開!只見小張的耳廓邊緣,死死吸附著一條東西!筷子粗細,通體油黑發(fā)亮,像一截灌滿了淤泥的爛腸子!它的身體正一鼓一鼓,貪婪地吮吸著,原本干癟的肚子已經(jīng)膨脹成一個令人作嘔的、半透明的黑紅色肉囊!小張?zhí)鄣脺喩砗Y糠,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牙齒死死咬著嘴唇,血絲都滲出來了,卻一動不敢動。

“別動!千萬別動!”我撲過去,一手死死按住她冷汗涔涔的頭,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李娟!火!快!”

李娟手忙腳亂地掏口袋,破口大罵:“操!火機!老子的火機呢?!受潮了!打不著!”

“煙!用煙鍋燙!”老馬沙啞的聲音像救命的破鑼,他佝僂著背沖過來,把還在冒煙的旱煙袋塞到我手里。

入手滾燙!濃烈嗆人的旱煙味直沖鼻腔。我咬緊牙關(guān),屏住呼吸,將那燒得通紅的銅煙鍋,穩(wěn)、準、狠地懟向螞蟥那緊貼在皮肉上的、惡心的吸盤!

**滋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惡臭猛地騰起!伴隨著小張撕心裂肺的慘叫:“啊——!”她身體像被電擊般劇烈一彈!那鼓脹的黑色肉囊劇烈地一扭,吸盤終于松開,“啪嗒”一聲掉在濕漉漉的腐葉上,像條離水的泥鰍,瘋狂地扭動著,肚子里暗紅的血水晃蕩著,看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好了!掉下來了!”李娟剛松口氣。

“不對!”老馬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小張的耳朵,手電光下,他臉色更難看了,“看!耳道里頭!那畜生的牙(口器)!斷在肉里了!不弄出來,爛透了神仙難救!”

我頭皮又是一麻!湊近一看,小張的耳道深處,果然嵌著一個小小的、針尖似的黑點,周圍的皮肉已經(jīng)紅腫發(fā)亮,像要爆開的膿包。

冷汗瞬間浸透后背。“鑷子!老馬!最細的鑷子!”我聲音發(fā)顫。

老馬哆嗦著翻出藥箱底,掏出一把銹跡斑斑、鉗口都歪了的破鑷子?!熬汀瓦@個了!用酒!快!”

我抓過酒精瓶,胡亂澆在鑷尖上,刺鼻的酒味混合著血腥和焦臭,令人窒息。手,不受控制地抖。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想起解剖課上的穩(wěn)定,鑷尖小心翼翼地探進那紅腫滾燙、還在滲血的狹窄耳道。小張?zhí)鄣脺喩懑d攣,指甲像鐵鉤一樣深深摳進我按著她肩膀的手臂里,瞬間就是幾個血窟窿。

“忍著!別動!”我低吼,汗水流進眼睛,火辣辣的疼,“李娟!按死她!”

“再動老娘抽你!”李娟也豁出去了,整個身體壓上去,死死固定住小張亂晃的腦袋。

指尖傳來鑷子碰到異物的輕微觸感。我屏住呼吸,輕輕夾住——小張猛地又是一記劇顫!我心臟差點停跳,穩(wěn)??!用力一夾!一拽!

一個米粒大小、帶著倒刺的黑色硬物被扯了出來,上面還粘著絲絲血肉。一股暗紅發(fā)黑的血水混合著黃膿,立刻從耳道里涌了出來,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出來了!”我?guī)缀跆撁?,趕緊用酒精棉球死命擦洗那血肉模糊的耳洞。

老馬抖著手撒上寶貴的磺胺粉。小張早已疼暈過去,像一攤爛泥。林嵐不知何時跪在旁邊,手背試了試小張滾燙的額頭,聲音低沉:“燒起來了。得盯著,不能睡死。”

直到這時,手臂上鉆心的疼痛才猛地襲來。低頭一看,幾個深深的指甲印正汩汩往外冒血。李娟瞥了一眼,咧咧嘴:“乖乖,這丫頭屬貓的?爪子夠利!”

我沒吭聲,胃里一陣陣翻攪。這才第一晚…僅僅是個開始?這吃人的林子,到底還藏著多少吸血的、帶毒的、要命的玩意兒?一股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往上爬。

王大山高大的身影籠罩過來,他掃了一眼昏迷的小張,又用腳尖踢了踢地上還在微微扭動的螞蟥尸體,那張疤臉在火光下陰沉得能滴出水?!岸冀o老子聽好了!”他低吼,像受傷的豹子,“褲腳!扎進襪子里!扎緊!鞋幫子也抹上東西!”他抓起那盞快見底的煤油燈,不由分說,往每個人的褲腳和鞋面上狠狠淋了幾滴。刺鼻的煤油味瞬間蓋過了血腥,熏得人眼淚直流。“這玩意兒…專挑熱乎地方鉆!鬼精得很!”

林嵐默默走過來,蹲在我旁邊,拿出干凈的紗布和酒精。她的手指很涼,動作卻異常輕柔,蘸著酒精擦拭我手臂上那幾個血洞。火辣辣的刺痛中,夾雜著一絲奇異的、羽毛拂過般的觸感,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心點?!彼椭^,聲音輕得幾乎被火堆的噼啪聲蓋過,“這林子…吃人不吐骨頭?!被鸸庠谒痛沟难劢奚咸S,投下小小的陰影。

這一夜,成了真正的噩夢。死寂被此起彼伏的驚叫和拍打聲撕碎。李娟的慘嚎最響——她睡相野,褲腳不知啥時松開了,等驚醒摸到大腿上一片滑膩冰涼的蠕動時,魂都嚇飛了!手電一照,五六條鼓脹的黑蟲正趴在她腿上大快朵頤!

我和李娟剩下的守夜時間,再不敢靠樹,像兩只驚弓之鳥,端著槍在火堆旁神經(jīng)質(zhì)地來回踱步。火把快熄了,那點可憐的光暈縮成一團,黑暗貪婪地吞噬著每一寸退縮的光明??傆X得暗處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那些扭曲的樹影,像無數(shù)伸向我們的鬼爪。

“陳…陳默!”李娟的聲音帶著哭腔,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手指冰涼,“看…看那棵樹!”

手電光柱顫抖著掃過去——不遠處一棵幾人合抱的巨樹樹干上,覆蓋著一層不斷涌動、起伏的“黑毯”!走近幾步,頭皮瞬間炸裂!那根本不是苔蘚,是密密麻麻、成千上萬條芝麻粒到米粒大小的螞蟥!它們正不知疲倦地、無聲地蠕動著,從樹干高處向下蔓延,像一股緩慢流淌的、粘稠的黑色死亡之潮!

“額滴親娘啊…”李娟腿一軟,差點癱倒,聲音抖成了篩子,“這他娘的…是進了螞蟥的老窩了?!”

我們連滾帶爬地遠離那棵“死亡之樹”,胃里翻江倒海,恐懼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心臟。這野人山,根本就是螞蟥的饕餮盛宴,而我們,就是送上門的主菜!

天,終于灰蒙蒙地亮了。每個人都像被抽干了魂,臉色青白,掛著濃重的黑眼圈。王大山啞著嗓子清點人數(shù),萬幸,除了小張耳朵腫得老高,發(fā)著高燒,其他人只是多了幾個紅腫發(fā)癢的“紅包”。

“起來!收拾!走!”王大山的命令嘶啞卻不容置疑,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更深的焦躁。

拆掉那聊勝于無的棚子,踩滅奄奄一息的篝火,我們再次一頭扎進那片墨綠色的、散發(fā)著腐朽甜香的巨大胃囊。稀薄的晨光費力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冠,投下斑駁詭異的光斑,非但沒帶來暖意,反而照得林間飄蕩的濕氣更加陰森。

小張被林嵐半架半拖著,一塊臟污的破布捂在腫脹的耳朵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蹌蹌,冷汗浸透了鬢角。林嵐不時停下來,用袖子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和淚痕。李娟在一旁,咬牙切齒地咒罵著,用樹枝狠狠抽打路邊的灌木,仿佛那就是螞蟥的老巢。

我走在最后,目光掃過前面戰(zhàn)友們疲憊得幾乎拖地的背影,再低頭看向腳下——濕滑泥濘的地上,凌亂地印著我們昨夜奔逃的足跡,而就在那些新鮮的腳印邊緣,無數(shù)細小的、黑色的、令人作嘔的身影,正不知疲倦地蠕動著、探索著,尋找著下一頓溫?zé)岬拿啦汀?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螞蟥?這不過是野人山給我們上的第一道開胃小菜。

真正的煉獄,才剛剛掀開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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