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的喧囂像潮水一樣褪去，校園又恢復了上課、下課、作業、考試的日常節奏。但那份被向日葵和喧囂鼓動過的心跳，在蘇梨胸腔里，卻并未完全平息。尤其當她想起宋禾安那句“很好看，向日葵很有朝氣”時，指尖還是會微微發麻。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班主任老張背著手踱進教室，清了清嗓子：“同學們，安靜一下啊。下周學校要搞班級文化板報評比，主題是‘青春·夢想’。這可是展現咱們班精神風貌的好機會！班長陳浩，這事兒你牽頭，組織幾個有特長的同學，利用課余時間，爭取拿個名次回來！”

教室里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陳浩推了推眼鏡，站起身，表情嚴肅地點了幾個名字：“林思琪，你字寫得好。王雪，你負責收集素材。蘇梨……”他頓了頓，看向蘇梨，“你畫畫好，板報的美術設計就交給你了，行嗎？”

被點到名的蘇梨愣了一下，隨即在周圍同學的目光和林思琪興奮的“戳戳”下，點了點頭：“好…好的。”

“行，那就這樣。放學后你們幾個留一下，我們先開個小會，定個方向。”陳浩雷厲風行地安排道。

放學鈴聲一響，大部分同學都像出籠的小鳥一樣飛走了。蘇梨、林思琪、王雪還有另外兩個男生被陳浩留了下來。幾個人圍在教室后面空白的板報墻前，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青春夢想…主題太大了吧？怎么弄啊？”一個男生撓頭。

“我覺得可以分板塊，比如‘我們的目標’、‘勵志名言’、‘青春剪影’什么的。”王雪提議。

“對！剪影可以用漫畫形式！蘇梨，這個你擅長！”林思琪立刻把目光投向蘇梨。

蘇梨看著空蕩蕩的墻面，心里有點沒底：“漫畫…人物可能有點費時間……”

“沒關系，慢慢來，還有一周呢。”陳浩沉穩地說，“蘇梨，你負責整體構圖和主要插圖。林思琪負責標題大字和文字書寫。王雪你們負責收集素材和文字內容。我們爭取周五前完成框架，周末精修。”

任務分配完畢，幾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細節，才散會。走出教室時，天陰沉沉的，風里帶著濕意，看樣子又要下雨了。

“哎呀，不會又要下雨吧？我可沒帶傘！”林思琪哀嚎一聲。

蘇梨下意識地摸了摸書包側袋，還好，上次宋禾安給的那把折疊傘，她一直帶著，像護身符一樣。想到那把傘，心里又泛起一絲微瀾。

兩人走到教學樓門口，雨點果然已經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不算大，但很密。

“完了完了！”林思琪看著外面的雨幕發愁。

“我有傘。”蘇梨從包里拿出那把折疊傘，撐開。藍色的傘面，很樸素。

“哇！救星！”林思琪立刻擠了進來，“走走走，去車棚！”

兩人共撐一把傘，小心翼翼地走在濕漉漉的路上。雨絲被風吹得斜斜飄進來，打濕了肩膀。剛走到通往車棚的林蔭道，就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兩個熟悉的身影——蘇明朗和宋禾安。他倆似乎剛從高三樓那邊出來，也沒帶傘，正站在一棵枝葉還算茂密的香樟樹下躲雨，蘇明朗還在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

“哥！禾安哥！”林思琪眼尖，大聲喊道。

兩人聞聲回頭。蘇明朗看到她們，立刻揮手：“嘿！老妹兒！思琪！有傘啊！江湖救急！”

宋禾安的目光落在蘇梨手中的藍色傘上，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

“傘小，擠不下四個人啊！”林思琪實話實說。

蘇明朗才不管，拉著宋禾安就跑了過來。雨水瞬間打濕了他額前的頭發：“擠擠擠擠！總比淋著強！老宋，快進來！”他不由分說地擠到林思琪那邊，半邊身子還在傘外。

小小的傘下空間頓時變得異常擁擠。蘇梨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息靠近，是宋禾安。他很高，站在她身邊，幾乎把她整個人罩在了傘下和……他的氣息里。為了盡量讓大家都少淋點雨，他不得不微微彎下腰，肩膀幾乎挨著她的肩膀。蘇梨甚至能聞到他校服上干凈的洗衣粉味道，混著雨水潮濕的氣息。

她的心跳瞬間失序，握著傘柄的手心全是汗，指尖冰涼。她幾乎能感覺到宋禾安手臂偶爾擦過她校服外套的輕微觸碰，每一次都像帶著微小的電流，讓她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她只能死死盯著腳下濕漉漉的地磚，連呼吸都放輕了。

“哎，老宋，你大學想考哪兒來著？A大還是B大？”蘇明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打破了這微妙的沉默，也帶來了更沉重的話題。

“看情況吧，A大更好一些。”宋禾安的聲音從蘇梨頭頂傳來，很平靜，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靠，學霸就是不一樣，A大那是隨便看的嗎？”蘇明朗夸張地叫，“我要是能考上本地的C大就謝天謝地了！”

“你加把勁，還有時間。”宋禾安的語氣帶著點鼓勵的笑意。

“得了吧！對了，小梨，”蘇明朗突然把頭轉向蘇梨這邊，“你以后想考哪兒？可別學你哥我，得有點追求！”

蘇梨被點名，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頭，正好撞進宋禾安低垂看過來的目光里。他的眼睛在傘下的陰影里顯得格外深邃，帶著點詢問的意味，距離近得蘇梨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水珠。

“我……我還沒想好……”蘇梨的聲音細弱蚊蠅，臉又不爭氣地紅了。A大？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是宋禾安這樣光芒萬丈的人才會去的地方。C大？那也離A大好遠好遠……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距離感，像冰冷的雨水一樣，瞬間澆滅了她剛才因為傘下靠近而升騰起的悸動和暖意。他和哥哥談論的未來，是那樣清晰而高遠，而她……還在迷茫的起點。

“不急，慢慢想。”宋禾安溫和地說了一句，視線又轉向前方，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只是蘇梨的錯覺。他的肩膀依然挨著她，溫熱的氣息還在，但蘇梨卻覺得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條看不見的、名為“現實”的鴻溝。

終于走到車棚。蘇明朗和林思琪如蒙大赦地沖進去找自己的車。蘇梨收了傘，傘面上的雨水匯成細流滴落。宋禾安站在她旁邊，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

“謝謝你的傘，小梨妹妹。”他看向蘇梨，語氣依舊是那種對待鄰家妹妹的溫和與禮貌。

“不……不客氣。”蘇梨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傘帶，冰冷的雨水似乎浸透了指尖，一路涼到了心底。

“我們先走了，路上小心。”宋禾安對她說了一句，又沖車棚里喊，“明朗，快點！”

“來了來了！”蘇明朗推著車跑出來。

蘇梨看著宋禾安跨上蘇明朗的車后座，兩個少年在漸漸瀝瀝的雨幕中遠去。他白色的校服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漸漸模糊。傘下的溫熱、靠近的氣息、還有那句“小梨妹妹”帶來的冰冷，交織在一起，像一團亂麻堵在蘇梨心口。

回到家，她習慣性地翻開速寫本。鉛筆在紙上猶豫了很久。最終落下的，不再是某個具體的場景，也不是某個生動的表情。她畫了一把撐開的藍色雨傘，傘下有兩個模糊的、挨得很近的身影輪廓。雨水在傘外連成線，傘內空間狹窄而……溫暖？不，是帶著距離的溫暖。

她在畫紙的角落，寫下了一行小小的、帶著水汽般迷茫的字：

“傘下靠得很近。他問起未來。A大好遠。小梨妹妹。雨還在下。”

放下筆，蘇梨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那把小藍傘靜靜地靠在墻角，滴著水。她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冰涼的傘布，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他手臂的溫度，轉瞬即逝。

心里那份隱秘的喜歡，像這雨季的天空，潮濕而沉重。靠近時的慌亂心跳是真的，可那遙不可及的距離，也是真的。這感覺，像偷嘗了一點點禁果，卻品出了滿嘴的甜蜜與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