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王鴻風感慨道：“唉，你這符篆的天賦，要是擱在天變之前，宗門、大學早搶著收了你，哪還輪得到我們這小地方？”

王修文不好意思地撓頭：“嘿嘿……還不是王叔你指揮得好。”

王鴻風哈哈大笑：“那當然。不過這次你是真立了大功。前幾次咱們獵妖，不是有人受傷，就是有人回不來。”

旁邊幾人紛紛點頭，氣氛一下輕松起來。

“今晚能吃上肉了！”

“挑幾頭大的，腌一批，曬一批，再熬一鍋熱湯！”

“還是靠修文啊——咱村的寶貝！”

眾人正忙著收拾戰利品，林間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嘶——”。

緊接著——

“啊！！”

一個少年慘叫一聲，踉蹌后退幾步。眾人臉色一變，齊刷刷望去——

只見他小腿上，一條墨青色小蛇正疾竄而走，身形細長，鱗片泛著詭異冷光，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

“那是什么東西？！”

有人驚呼。話音未落，一名壯漢猛地沖出，一斧劈下，將那蛇斬成兩截。

可少年小成已經搖搖欲墜，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青發黑，嘴唇發紫，瞳孔渙散，僅幾息時間，就一頭栽倒在地。

“小成！！”

“小成你別嚇我們啊！！”

幾人慌亂圍上，王鴻風快步蹲下，探了探脈息。片刻后，他眉頭擰得死緊，聲音如鐵：

“……沒氣了。”

劈蛇的漢子怔住，眼神一片茫然，聲音發顫：

“怎……怎么可能？隊長？怎么會這樣？”

他不信邪地伸手探去，指尖剛一碰到少年的皮膚，就像觸到了冰窖。他僵在那里，良久沒動。

然后，像是魂被抽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把將少年尸體抱進懷里，嘶聲痛哭：

“小成……小成你別嚇爹啊！！”

眾人神色驟然沉重，無人敢出聲。整片林子仿佛被悲意壓塌，連風聲都像凝滯了。

原本還有笑語的林間，轉眼間死一般沉寂。

許久，王鴻風才走上前，低聲道：

“……老王，咱們得走了，先把小成帶回去。”

老王卻像沒聽見，仍死死抱著孩子，眼淚一滴滴落下，嘴里反復低喃著兒子的名字，聲音模糊得像風中囈語。

“老王。”王鴻風又喚了一聲。

這次，老王微微動了動肩膀，卻只是抱得更緊，哭聲啞得像撕裂的布。

幾人默默走上前，有人伸手攙扶，有人低聲勸慰，最終小心翼翼地從他懷中接過尸體，用獸皮裹好，又將那條蛇的殘骸收起。

沒有人再開口。

他們帶著戰利品，也帶著死人的重量，踏上回村的路。

——林子再次歸于寂靜，只有風吹落葉，簌簌而落，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一個半時辰后，眾人終于回到了那個所謂的“村莊”。

那是座藏在山腹中的避難地。洞口被藤蔓、枯枝遮得嚴嚴實實，外人和妖獸都難以發現。洞內昏暗潮濕，空氣中混著煙灰和苦藥味。

王修文肩上扛著一條足有兩百斤重的妖豬腿，一踏進洞口，就感到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望了過來。

那是村里僅剩的男女老幼——

一個個骨瘦如柴，眼神卻亮得嚇人，如荒原上的餓狼盯著最后一口肉。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顫顫起身，拄著木杖走來，眼中泛紅：

“修文……你們回來了？”

王修文點了點頭，盡力維持鎮定，眼神卻藏不住疲憊和低落：

“回來了，村長。”

老者輕輕呼了口氣，又問：

“都平安吧？”

這句話落下，王修文神情一黯，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小成……死了。”

——洞中頓時死寂一片。

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壓下了。

老村長眼皮猛跳了一下，良久才輕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又一個孩子。”

這時，王鴻風等人也陸續進來，幾人合力將幾頭獵回來的妖豬搬到洞口，粗略處理后放在石臺上。

“快，燒火，準備燉肉。”王鴻風沉聲吩咐。

眾人立刻調整了回來，隨即忙碌起來，有人劈柴，有人生火，有人去清洗血肉。只是這份“熱鬧”里，始終壓著沉沉的哀意。

這個村，曾是縣城南郊的一個普通小村，天變前人口三千有余，雖不富裕，但也平安度日。

天變之后，村中僅剩四百余人。

再后來——只剩這一百多人，藏在這片山腹里，靠狩獵、采集和彼此撐著茍活。

其余的三百多人，不是死在路上，就是被妖獸啃了，被邪祟吞魂，或者在廢墟中活活餓死。

王鴻風坐在火堆旁，盯著鍋中咕嘟作響的肉湯，又看了眼一旁包裹嚴實的小成尸體，沉默良久，低低喃喃：

“……這日子，到底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此時，王修文正蹲在洞口，細細剝著那頭后天妖豬的厚重皮層。

他沒用刀，怕劃破那層能制符的筋膜，而是用特制獸骨，一點點撬開皮與肉之間的縫隙，小心剝離。

這是他一點點摸索出來的——沒人教，全憑自己試出來的技巧。

從小，他就對符篆癡迷。哪怕村里只剩一本破破爛爛的《初級符道引》，他也反復抄寫到能倒背如流。

如今活在這亂世廢土里，他也沒放棄。

又過了一個時辰，王鴻風見他還在忙，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

“修文，先吃口飯吧，別光顧著干。”

王修文這才放下手中的獸皮，笑了笑：“好，叔，我這就來。”

洞里炊煙裊裊，妖豬肉煮得油香撲鼻，肥瘦交錯的幾塊肉躺在石碗中，大鍋熬湯，石板上正烤著流油的豬油。

村民圍坐著吃飯，原本壓在心頭的沉痛漸漸散去。

這種情緒，他們早習慣了——

死別活離天天有，悲傷當不了飯吃，熱湯才是命。

吃過飯后，眾人各自忙碌。

有人分割肉塊，有人默默打坐修煉，有人提著粗糙的武器在洞外警戒，神情冷峻，沉默寡言。

王鴻風一邊清點獵物，一邊從布袋中取出那截怪蛇的尸體，走向王修文：

“修文，看看這蛇皮能不能用？”

王修文接過蛇身，眉頭微微一挑。

那蛇皮泛著幽藍光澤，鱗片邊緣竟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靈紋。血雖干涸，仍隱約透著一絲異力波動。

他凝視片刻，低聲道：

“能用。這蛇血脈不一般……不過太小，皮子不好處理，制不了完整的符。先留著吧，說不定有別的用處。”

王鴻風點點頭，將蛇尸重新封進布袋：

“成，回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