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十月十四夜,翠微宮一宮女因不堪主子責罵而觸柱自殺,死后冤魂作祟,致柔妃隨身嬤嬤胡氏死,柔妃莫名失去聽力,百治不愈,終身成殘,自此宮中惶惶不安,人心浮動,太后特命在護國寺做三日法事超度亡魂,三月后,帝命柔妃遷宮另居,封閉翠微宮。
乾元三年十月十五,文昌長公主自請離宮帶發修行,素衣簡從,輕車驅馳,只帶著少許護衛和數個宮女,靜默無聲地進入上林別苑內,松柏綠樹掩映間古樸莊重的皇家庵堂。
一線飛檐,斜挑于郁郁瑩綠之中,檐下,秦長歌默然佇立,看著宮中正在建造的龐大工程,一道飛橋如蛟龍,又似長虹貫日,自宮中延伸,飛搭向上林半山。
這是蕭玦下的命令,因為上林庵離皇宮直線距離近,但真正要進宮需要下山繞路,頗費功夫,蕭玦為了方便姐姐偶爾回宮,特令建造連接宮中和上林庵的飛橋。
聽見身后腳步聲,秦長歌回身,道:“文昌,如今天高皇帝遠,我也不耽誤時間了。”
“今夜我就下山。”
文昌一驚,道:“你如今沒有武功在身,深夜下山如何能行?”
秦長歌笑道:“不妨,我雖無武功,反應未失,自保沒有問題,只要能找到當初的舊人,日后安全更無問題,如果待在你這庵里,我倒覺得不安心。”
“可也不用這么急……”文昌還待勸說,秦長歌一個笑意流眄的眼波過來,她無奈住口。
“宮廷悶煞人……”秦長歌說走就走,“我去散散心……”
她揮揮衣袖,騎上備好的馬匹,漫然一鞭,輕馳下山,夜色里,很快只剩下一個淡黃色的纖弱背影。
文昌嘆息著,回了庵,關上門。
秦長歌走出老遠,回身,看門已被關上,無聲一笑,下馬,將馬系在路邊,徒步走回。
她起初走的尋常步伐,一直走回上林庵,卻未從正門入,而是繞著圍墻,一直走到庵后。
庵后不遠處有林,林深茂密,少有人行,那些樹,乍看來生得雜亂,東一棵西一棵,沒個章法,且樹形不知怎的都長得奇突,歪斜難看,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在一輪慘白的月亮映照下,陰森可怖。
秦長歌閉目沉思了一會兒,邁入林中。
只行一步,她便站定,環顧四周,低低道:“他們未曾忘記我啊……”
慢慢地按照進三退一,先左后右,再進二側左,再進二退一的步伐,扭扭歪歪地繞樹而行,一步步慢慢接近林中。
最后停在一方普通青石前。
秦長歌蹲下身,緩緩撫上那青石,手指一點點摸過,在靠近底端的部位,按到小小突起。
伸手,抵住青石旁一株古樹,古樹上有些節疤,秦長歌的手指,正正抵在順數第二個節疤上。
將身子微側,直到避開古樹的范圍,秦長歌才按下那突起。
一陣軋軋聲響,古樹平平無奇的樹身,突然露出一方黝黑的洞口。
黑暗的洞內,有什么東西在幽幽閃光。
秦長歌松開一直按住節疤的手指,似笑非笑罵一聲。
“一群渾蛋,也不知道偶爾改動下機關,被人發現怎么辦?”
瞇著眼看看那機關,想想也覺得,這樣步步為營的機密之處,實在很難為人發現,比如剛才,就算找到了青石上那個突起或者不小心碰到,不按住那個節疤偽裝的機簧的話,立刻就會被射成刺猬。
她用準備好的布包住手,取出那方擱在洞內錦緞上幽幽閃光的令牌,小心地不讓自己的手碰到洞內任何地方,秦長歌微微自嘲地笑了一下。
當年,她親自設置這機關時,非歡倚在樹邊,姣好如女子的秀麗顏容一片冷漠,出神地看著天邊明月,淡淡道:“真是個不置人死地絕不罷休的毒辣女人。”
整個洞壁,涂滿沾膚即死的毒汁,任何人,發現此洞歡喜探掌而入時,只怕都不會想到,千辛萬苦破解了重重機關,最后一步,依然有死神殷殷等候。
她秦長歌,一向就是個很擅長抓住人最為疏忽的時刻施以攻擊的女子。
而楚非歡……是個連她秦長歌也不能輕忽的男人。
那男人身世離奇,雖是一國皇子,卻因時靈時不靈的預言能力而被視為鬼怪異端,飽受斥逐,但他才智出眾,僅憑一本撿到的破爛冊子便學成武功,成為一代武學奇才,可他寧愿漂泊天涯、跟在她身邊,也不愿再回華貴糜爛的王宮,去和野心權欲膨脹兄弟姐妹爭權奪利。
他被放逐,亦自我放逐。
非歡,你,現在可好?
是回了離國,還是依舊在西梁飄蕩?
……
突有夜梟尖笑。
撲棱棱地飛過樹頂。
秦長歌抬起頭,看著天際那一輪微微泛著血色的月亮。
那淡紅的,似乎散發著腥味的顏色,看來有如殺人無數的兵器上生出的血銹般令人厭惡,覺得不潔。
一抹同樣微紅的云飄移過來,遮了半邊月色。
秦長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個人,在這樣的血月之夜里,便行徑奇異,喜歡挑燈行走,那盞燈,鮮艷如血,如流著不絕鮮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悠游。
一陣微涼的風掠過。
林子里,最黑暗之處,突然出現一點紅光,無聲飄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