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宮殺
- 帝凰(全四冊)
- 天下歸元
- 6258字
- 2025-06-25 11:32:14
不過數日之隔,秦長歌再次踏入了金甌宮。
白日里看金甌宮,果然不愧“金甌”之名,輝煌燦爛,精美絕倫,中庭彤朱,殿上金漆,黃金涂,白玉階,壁帶紫金釭,飾明珠翠羽,較之帝后的龍章、鳳儀二宮,不遑多讓。
蕭玦對這個姐姐,可謂赤誠。
也因此,國中上下,皆贊他仁厚重情,國之英主。
仁厚重情……秦長歌仰首,看著黃昏的陽光照射著蕭玦親筆題的“金甌”二字,龍飛鳳舞似要破空而去,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
一笑而過,她謙虛而恭敬地跟在太監身后,一路傳報著進了正殿。
文昌公主正在和人對弈,不巧的是,對弈的那個人,正是蕭玦。
她一眼瞥見秦長歌進殿,下意識地就要起身相迎,立即被秦長歌一個似有若無的目光釘在榻上。
她對面,蕭玦卻已抬起頭來。
勉強笑了笑,文昌道:“這是你說的,為我挑選的潛心佛學的婢子?”
蕭玦唔了一聲,思緒猶自沉浸在棋中,看也不看,隨意吩咐道:“好沒眼色……沒見朕和公主正在對弈?殿外候著。”
太監立即小心翼翼地躬身退了下去,經過秦長歌身邊時怒瞪她一眼,道:“晦氣種子……還不出來!”
秦長歌和婉地立即退出去。
在階下等候,隱約看見重簾后皇帝、公主的身影,一個淡淡微笑,舉止端莊,一個神情專注,目光銳利,秦長歌微笑地看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長樂宮里,亦曾有過類似場景。
彼時言笑晏晏,今朝隔殿陌路,恩情留人不住,都隨年華歸去。
真相未明,陰云未散,從今以后,自己還能徹徹底底地相信誰?
時光未老心已老啊……
頭頂傳來振翅的聲音,抬頭看去,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層云里,泛出玫瑰紅的晚霞,大片宮中豢養的雪白鴿子,如一團巨大的白云,騰空而起,伶俐的翅尖,在淡藍的天幕,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這是當年……自己愛養的鴿子,不曾想在這幾乎抹去她所有痕跡的皇宮,這些無辜的生靈,卻還存在。
蕭玦,該說你有情還是無情?
你會因為柔妃梳了一個睿懿在世時愛梳的螺髻而大發雷霆,間接害死了那許多宮女,你禁止宮中上下提及睿懿任何一句,違者立即杖殺,當年的長樂宮化為飛灰,你在上面蓋了鳳儀宮,一絲痕跡也不留。
然而鳳儀宮多年空置,我養過的鴿子一代代繁衍不休,直至遮蔽那皇宮半幅晴空。
有情?無情?
心深處,微微嘆息,面上卻笑意更濃,看起來,似乎人生如此愉快美滿。
神游了不知多久,才聽到殿中叫進。
秦長歌眼觀鼻鼻觀心地進去,蕭玦盤膝坐在榻上,天華錦挑繡潺針玉龍的黑色長袍流滑如水,他的俊朗如此逼人,不必任何矯飾,亦能四射光芒。
“公主要去為國祈福,”蕭玦一向是明快性子,并無廢話直入正題,“她看中你了,你好生侍候著。”
秦長歌恭聲應了。
蕭玦目光自她臉上掃過,略略停留,隨即轉頭對文昌道:“姐姐可是心緒不好?朕見你今日弈棋,心神不寧,讓了你三子,依舊輸了,若是不愿離宮,就不要去了。”
文昌淺笑:“陛下,不過昨日睡多了,是以精神不旺,我既許下心愿,絕無反悔之理,否則,佛祖要怪罪的。”
蕭玦默然,半晌意興索然地長嘆,起身道:“我會去看你,莫要拒我。”
文昌微笑:“上林庵正門永遠為陛下敞開。”
“敞開又如何?”蕭玦神情蕭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垂成一小片彎月般的剪影,“連你也走了……”他欲言又止,衣袂一掀下了榻。
文昌送到門口,眼見弟弟的龍輿遠去,看著他軒昂卻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宮闕之間,微微嘆息,卻聽身后女子和聲笑道:“并非生離死別,何必悲傷哀嘆。”
轉身,文昌看著秦長歌永遠微笑的眼睛,在心中無聲祈禱。
弟弟,不要是你,千萬,不要。
當夜秦長歌宿在金甌宮,前世的姑嫂二人剪燭夜話直至三更,秋夜深涼,一輪圓月冷輝千里,刷得窗欞微有霜色,白日里金碧輝煌的宮闕,半明半暗掩在陰影里,看來頗為陰森詭秘,遙遙有更鼓的聲音傳來,一聲聲沉悶而凝重,宛如擂在人的心上。
“我總覺得有些不安”,秦長歌立在窗前,仔細打量著一別數年的皇宮,“好像有些事即將發生。”
文昌皺眉:“能有什么事?你在我這里是安全的。”
“不是,”秦長歌搖頭,想了想,笑道,“許是我多慮了。”
她正待從窗前走開,突然目光一閃,低喝道:“誰?”
“是婢子。”進來的是文昌的貼身宮女綺陌,神情微有不安。
她發上凝著夜露,看來在外面站了有一會兒了。
文昌蹙眉看她:“你要進來通稟一聲便是,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樣子?”
低低應了聲是,綺陌委屈地道:“奴婢是看夜深了,不敢打攪公主,也不知道這件事當不當報……”
“你說話怎么還是這么不著調?”文昌無奈道,“語無倫次的,到底什么事?”
“是翠微宮的小歐子……”綺陌揉著衣角,“他偷偷跑來求見明姑娘,奴婢想著這算個什么事呢?已經回他姑娘睡下了,小歐子卻不肯走,只說人命關天……奴婢只好來打擾主子……”
秦長歌霍然回身,道:“小歐子可是年紀不大,眉目清秀,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
“是,他是翠微宮的雜役太監,明姑娘你不熟悉?”
秦長歌已披起披風,急急道:“煩勞姑娘帶我去見他。”
綺陌看著文昌,文昌點點頭,兩人匆匆出門,殿門外的花樹暗影里,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搓著手不住徘徊,時不時抬頭張望殿門,神情頗為焦急。
正是秦長歌重生那日見到的拖尸的小太監。
見到秦長歌,他目光一閃,急急迎了上來,張口就道:“錦云姑姑出事了,柔妃娘娘要打死她!”
秦長歌心中一冷,立即回頭看文昌,文昌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先去,我就來。”
點點頭,秦長歌跟著小歐子就走,一邊走一邊聽那小太監述說事情來由,原來柔妃今日被陛下責怪之后性氣不好,在宮中摔盆打碗地連著責罰了幾個人都不解氣,正巧當值的胡嬤嬤和錦云姑姑有些過節,便在柔妃面前挑唆說娘娘今日之辱,都是明霜那小蹄子惹的,要不是明霜出現,陛下一定會在翠微宮留宿,說起來這丫頭早就該死掉,都是錦云救了她,聽說還偷偷給她塞了貢品傷藥,這藥是娘娘您的恩德賞給我們頭面宮人的,本就該供起來才是,怎好隨意送給下賤宮人?如今陛下有旨意不許難為明霜,但沒說不許懲治其他人啊。
一席話聽得本就心火旺盛的柔妃銀牙緊咬,命人傳了錦云來,先是問她傷藥哪兒去了,錦云自然答不出來,柔妃冷笑一聲,反手就將手邊滾燙的燕窩羹,潑到了錦云臉上!
錦云未及反應便已遭了大劫,捂著紅腫的臉連聲慘叫求饒,柔妃柳眉倒豎,喝命拉出去,扒了衣服打,打死算完!
太監們都是踩高爬低的貨色,娘娘盛怒,明擺著不留錦云性命,下手自也極狠,這些人執鞭都練過手底功夫,可以血肉淋漓卻不傷筋動骨,可以表皮無傷卻內腑粉碎,錦云的待遇,卻是外傷、內傷都下了狠手。
當下三兩下扒光錦云衣服,柔妃又命全宮男女都出來看著,以為懲戒,眾目睽睽之下錦云裸身受辱,浸了鹽水的纏絲麻鞭毫不留情重重落在赤身之上,帶起血肉橫飛四濺,沉悶的聲響震得人心旌搖動,暗夜里彌漫著血腥的氣味,黏稠的鮮血從刑凳上緩緩流下,在白石地面上流出縱橫的溝渠。
圍觀的眾人,雖也有目光淫褻看著錦云身子的太監,但大多閉上眼睛面有不忍之色,只有胡嬤嬤,始終噙著一抹得意的冷笑。
小歐子早先曾受過錦云恩惠,此時見打得不好,悄悄溜了出來,盼著剛剛成為文昌公主侍女的明霜,能求公主順手救上一救。
小歐子急急說完,卻不聞秦長歌反應,詫異抬頭,便見月光下的少女面色重如寒霜,素來秀婉的眉目間煞氣微生,明明很平靜的神態,不知為什么他卻覺得有森森的寒意逼體而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而此時翠微宮已經到了。
沉靜的翠微宮,沒有呻吟、呼號,沒有交談言語,只隱約聽見長鞭破空的呼嘯之聲,響在闐黑的夜色里,反襯得這暗暗宮城,越發寂靜如死。
頭頂夜游的鸐鳥桀桀怪叫著,扇著青黑的翅膀,一閃間劃裂層云陰霾的天空,瞪著幽深的眼珠,飛落琉璃飛檐的華麗宮頂,貪婪地聞嗅著四周濃郁的血腥氣息。
有人即將死去,而無數的活物在漠然觀看。
秦長歌匆匆前行,突然在殿門前停下腳步。
小歐子不明所以地低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
血,很多的血,匯流成細細小溪,蜿蜒如蛇般從前方緩緩淌來,宛如有生命般,逼向兩人腳下。
從這里,到行刑的院子,還有十多米遠,一個人能有多少鮮血,這樣漫長地流過來?
秦長歌抬頭,閉了閉眼,她知道自己來遲了。
沒有任何蓬勃的生命能夠經受這般大量的失血。
撥開小歐子,秦長歌淡淡道:“你別和我一起,仔細連你也倒霉,尋個地兒待著去。”一邊快步進院。
院內月光如洗,襯著鮮血如錦,滿院泥塑木雕的宮人,瞪視著刑凳上那慘不忍睹的“人塊”。
那已經不能算是完整的人體,零落翻卷的肉塊和被血水浸透的黑發糾纏在一起,從頭到腳已經沒有一塊白色的肌膚,破爛如血絮的身體之上,太監的重鞭仍在不停息地甩落,每一下動作,都帶飛細小的肉屑,有的地方已經露出森森白骨。
那無力的軀體被鞭力帶得不停地震動,鮮血因此流得更急。
見有人進來,太監愕然停手,秦長歌已快步過去,看也不看便脫下披風,遮擋在錦云身上,那月白披風瞬間鮮紅,秦長歌俯低身體,半跪在血泊里,湊近錦云唯一還算完好的臉,輕呼:“姑姑,姑姑……”
她聲音低而凄切,響在靜默的院里,有人低低地啜泣起來。
兩個執刑太監,一個默默停手退開,另一個卻豎起眉毛,尖聲喝道:“賤人,滾開!”
臺階上,胡嬤嬤冷冷道:“明霜?你還敢回來?”
秦長歌根本不理會這些人聒噪,伸手去把錦云的脈,隱約間還有一線游絲般的氣息。
想了想,秦長歌不再呼喚,立即去解縛住錦云手腳的繩子。
“呼”一聲,凌厲的風聲當頭罩下,夾雜著那太監的怒喝:“賤婢大膽!”
胡嬤嬤同時冷笑,喝道:“連她一起打死!”
“啪!”長鞭及體,衣帛裂開,血色泛出,秦長歌肩頭一陣火辣辣地疼痛,她卻看也不看,只快速地一一解開繩索,伸手到錦云腋下將她輕輕托起,極小心地想要背起她。
啪!又是一鞭,這次直沖著秦長歌的臉,秦長歌靈活地一甩頭,長鞭鉤住發髻,那太監發力一扯,發髻散開,黑發頓如流水傾瀉,披了一肩,紛紛揚揚落在錦云臉上。
仿佛奇跡般,錦云竟然緩緩睜開了眼。
她奄奄垂死,卻目光清明,那般清凌凌的眼光看過來,那太監竟怔了一怔,退后一步停了手。
秦長歌輕輕微笑,道:“姑姑……你受了點傷,我帶你去請公主醫治……”說著背起她,錦云卻道:“放……下……”
怔了怔,秦長歌轉身,尚未來得及說話,卻見錦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氣力,居然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鮮血立即從她各處傷口奔涌,迅速在地上匯聚成一小攤,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裹著的披風,目中居然露出了欣慰之色,慘然一笑道:
“……謝謝你……”
心中一慟,默默無言,而殿口處有人嘆息,秦長歌一回首,見文昌滿面悲憫,立于門前。
只是這一回首的剎那。
錦云突然拔足前沖,大呼:“寧做鬼,誓殺汝!”
叫聲凄厲如從九幽地獄沖殺而出,帶著沖天的血氣和赫然的怨氣,如利劍般穿裂積壓于這黑暗宮廷的重重云霾,擊中云后那一輪顫抖的月亮,撲啦啦地噴灑上一層血光。
“砰!”
一聲悶響。
她狠狠撞上玉石檐柱!
血花和腦漿如大幅潑墨,鮮紅粉白的艷艷綻開,灑在雪白的石柱之上。
鮮血濺飛三尺,濺到階上胡嬤嬤腳下,她尖叫著,臉色慘白地跳下臺階。
秦長歌未及扭頭,那一聲悶響已令她僵住。
攏在袖內的手指一收,目中冷芒一閃。
霍然回首,秦長歌已撲到軟落在地的錦云尸身前,一殿的宮人都被這慘烈的一幕驚住,奪魂攝魄僵滯無語,秦長歌長發披面地撲過來,所有人都忘記了反應。
她手一伸,背對著眾人勾起錦云尸身,秦長歌拔下她發髻上尖利的發簪,牢牢插進錦云緊攥成拳的手中。
輕聲道:“走……我帶你去報仇。”
負起錦云,估算了下位置、身形,秦長歌緩緩前行,四面宮人紛紛驚惶退開,掩臉不敢正視。
秦長歌不看任何人,剛才,所有人的位置,她已經看得清楚。
胡嬤嬤躲在宮女春晴的身后,藏得嚴實。
嘴角一抹冷笑,秦長歌步履緩慢而蹣跚,她故意將步子放得很重,聲音拖得幽沉綿長,輕輕道:“姑姑,你且看著……姑姑,你現在是鬼了,那欠了你命的,別忘記……姑姑……活著不能報仇,死了總可以了……”
有幽風貼地盤旋,卷起落葉,簌簌的,宛如幽靈的腳步。
夜梟戴著一輪慘紅的月亮,在殿頂桀桀笑得更歡。
四面眾人身處血肉狼藉之地,眼看著秦長歌一路行去,背上尸身滴落的鮮血,彎繞虬曲如同符咒,聽著她陰惻惻語聲如從地府傳來,想起錦云臨死前的那句話,都不禁齊齊打了個寒戰,從心底泛起冰水般的涼意,睜大呆滯的眸子,驚惶地望著四周深不見底的黑暗,只覺得那些暗影之處,似乎潛伏著無數魑魅魍魎,正在等待召喚蠢蠢欲動。
想不看,卻如心神被拘般死死盯著那滴落的血;想逃,卻雙腿如被縛般綿軟得抬不動腳步。
秦長歌已行至春晴面前,那宮女膽怯地退了一步。
秦長歌突然好似力竭,腿一軟,斜斜一栽。
身后的錦云尸身頓時向她們歪落。
尖聲慘叫著,春晴雙手掩面不顧一切地逃開,胡嬤嬤驚得面色慘青的臉立時露了出來,她眼見著錦云血肉模糊、沾著腦漿的尸身向自己撲來,撲鼻的血腥氣令她心膽俱裂幾欲發瘋,她語不成聲地啊啊叫喊起來,拼命想逃開,裙子卻不知被誰踩住,而錦云的尸身已經栽了下來,沉沉壓向她,鮮血滴落在她臉上,恍惚間那被燙傷的、慘不忍睹的臉突然睜開眼睛,齜牙向自己一笑。
啊!
驚天動地的慘叫,胡嬤嬤胡亂揮舞雙手拼命廝打,想要將那可怕的臉拂開,隱約看見秦長歌似乎一臉驚惶地也撲了過來,好像要去扶錦云尸身,紛亂中變幻的紅黑光影里她昏亂得看不清一切,不知怎的咽喉突然一涼,似乎也沒怎么疼痛,全身的力氣卻突然如流水般都奔瀉而去了。
狂噴的鮮血濺起丈高,那輪微紅的月徹底變成了血色。
胡嬤嬤躺在地上,眼睛幾乎瞪出了眼眶,瞳仁卻已經散了,她身上壓著錦云的尸身,那尸身手中一支寒光四射的金簪,正插在她咽喉。
她死了。
四散逃開的宮人、太監,僵僵地呆立著,看著這詭異恐怖的一幕,如死般僵滯沉凝的氣氛里,人人面色冷白如鬼,良久,撲通一聲,一個宮女栽倒在地。
她被活活嚇暈了。
又是“撲通”一聲,卻是響在內殿的,眾人呆呆望去,卻見柔妃倒在門檻上。
她本已睡了,聽見喧鬧出來看,正看見錦云尸身撲向胡嬤嬤的那一幕。
嬌貴的妃子哪里經得起這個,一聲不吭地便嚇昏了。
“冤魂索命啦!”
一聲凄厲尖叫驚破驚魂的沉默,所有人都狂奔著,尖嘶著,四散而逃,轉瞬跑個干凈。
連暈倒的妃子都顧不得了。
只留下秦長歌負手而立于滿院血色月光之中。
對擔心地看著她的文昌微微一笑,秦長歌不急不忙地轉身,輕輕走到柔妃身邊,蹲下身端詳了她一眼,淡淡道:“貌美心毒,終究有報,我現在不方便殺你,給你留點紀念吧。”
伸出雙手,在柔妃左右耳后,重重一擊。
半晌,柔妃的雙耳里,緩緩流出血來。
細心地掏出帕子,把鮮血拭凈,柔妃看起來完好無損。
“你再也聽不見奸人挑唆之言了,”秦長歌微笑,“美人是最應該修身養性的。”
再不理會柔妃,步下臺階,秦長歌默默凝望錦云尸身。
這個女子,是她重生以來,唯一主動給予她溫暖的人。
初見,陰暗的柴房、遍地零落的尸體,錦云隔著窗焦急地張望,看見她還活著的那一刻,由衷綻放的笑臉。她遞過的那瓶藥,在她這個睿懿皇后看來最為平常的物事,不承想卻成為致她死命的因由。
這宮中人情冷漠如隔遠山,只有她攬她入懷,只有她微笑誠懇,說:“只是姑姑要提醒你一句,這宮中,步步危殆,時時殺機,你得小心著。”
不過幾個時辰,這殺機便無聲降臨,葬送了她自己。
而秦長歌許諾的報答,將永無償還之期。
她頂著明霜的身體,享受了她的關懷,卻永不能如明霜一般,施恩于她。
月色微紅,如冤魂雙目欲流之血。
秦長歌看著她大睜的雙眼,輕輕道:“我答應你,終有一日,我會結束以貴賤論分人命的不公,結束上位者可以任意支配他人生死的特權,我會讓傷害我們的人在我們復仇的刀鋒下呻吟,以他們的血灌溉你我荒丘下的白骨,我會不惜踩碎無數人的頭顱前進,只為不辜負這次不知悲喜的重逢。”
她的手指,輕輕撫上錦云的眼瞼,溫柔拂過。
手移開時,錦云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
秦長歌站起身,再不回顧地離開。
文昌在殿口看著她,詫然道:“你不為她收尸?”
“尸體無知無覺,不過一堆皮囊,何必去收?”秦長歌平靜地看著她。
“留下她,翠微宮才好隱瞞消息,才方便你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