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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紫宸殿內

高無庸躬身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他敏銳地察覺到,陛下這幾日格外沉默,批閱奏折的速度比往常慢了許多。那支蘸飽了朱砂的御筆,常常懸停在奏疏上方,良久,才落下寥寥數語。而陛下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掠過御案一角——那里,空無一物。

只有高無庸知道,那里原本應該放著一個青瓷筆洗。

那日清理暖閣狼藉時,他在碎裂的瓷碗和潑灑的藥汁污漬邊緣,發現了一小段被藥汁浸染、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絲。細、軟、韌,帶著一絲極淡的、熟悉的冷香。他幾乎是屏著呼吸,用最輕的動作,將那幾根沾染了污穢的頭發絲小心翼翼地撿拾起來,用一方素凈的絲帕包好。隨后,他不動聲色地將那個被藥汁濺污了一角的青瓷筆洗也收了起來。

此刻,那方包著青絲的絲帕,就靜靜躺在帝昊御書房最隱秘的暗格抽屜深處。而那個青瓷筆洗,則被高無庸親自用清水反復滌蕩了數十遍,直到再也嗅不到一絲藥味,只余下瓷胎本身的清冷,正放在帝昊手邊不遠處的紫檀托盤里,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帝昊的目光,再一次狀似無意地掃過那個空位。他放下朱筆,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一枚冰冷的羊脂白玉扳指,目光落在御案上攤開的一份奏疏上。這是御史臺遞上來的,參奏戶部左侍郎貪瀆軍餉的折子,證據詳實,言辭激烈。這本該是一件需要雷霆處置的要案。

然而,帝昊的目光卻穿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落在奏疏末尾那行力透紙背、帶著錚錚風骨的批注上——“查證若實,當按律嚴懲,以儆效尤。然軍需關乎北境將士性命,更需徹查貪腐根源,堵塞漏洞,而非僅戮一人塞責。”落款,是那方熟悉的、端凝的“沈澤芝印”。

這是她昨日遞進來的票擬。字跡清峻峭拔,如同她的人,每一筆都透著冷靜的鋒芒和不容置疑的洞見。帝昊的指尖,順著那“澤芝”二字凌厲的筆鋒,輕輕描摹。朱砂的印記早已干透,他卻仿佛能感受到那筆鋒劃過紙張時,她指尖的力度與溫度。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混雜著更深的焦躁,悄然滋生。

他忽然伸出手,并非去拿那份奏疏,而是探向了旁邊那個剛剛洗凈的青瓷筆洗。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拿起筆洗,指腹在它光滑的弧面上緩緩摩挲,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仿佛在確認什么,又仿佛在汲取某種慰藉。燭光映著他過于蒼白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緒。

高無庸的頭垂得更低,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自己只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擺設。

“高無庸。”帝昊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御書房內令人窒息的寂靜。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宿疾未愈的虛弱,卻依舊有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奴婢在。”高無庸立刻躬身應道。

帝昊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那個冰涼的筆洗上,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他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卻又清晰地傳到高無庸耳中:“朕記得…沈相昨日遞來的幾份票擬里,有一份關于江南織造貢緞陳弊的條陳?放在何處了?”

高無庸心中一凜。那份條陳…他記得清清楚楚,陛下昨日已用朱筆批了“準奏,著有司速辦”,此刻應該已歸檔下發。陛下為何突然問起?他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回道:“回陛下,沈相那份條陳,陛下昨日已御覽朱批,奴婢已按例歸檔了。”

“哦?”帝昊微微側過臉,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跳躍,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陰影。他的目光終于從筆洗上移開,淡淡地掃了高無庸一眼。“朕…倒有些細節記不清了。沈相的批注,似乎頗有新意。取來,朕再看看。”

“是…是!奴婢這就去取!”高無庸不敢多問半句,連忙躬身退出御書房,腳步匆匆卻無聲。心中卻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歸檔的奏疏重新調閱并非沒有先例,但陛下特意點出要看沈相的“批注”…這用意,實在耐人尋味!

很快,高無庸捧著一份卷宗,小心翼翼地回到御書房,雙手呈上:“陛下,沈相的條陳在此。”

帝昊沒有立刻去接。他慢條斯理地將那個反復摩挲了許久的青瓷筆洗放回紫檀托盤里,發出“叮”的一聲輕響。然后才伸出手,接過了那份卷宗。他并未展開細看內容,修長的手指直接翻到了末尾,找到了那片熟悉的、清峻峭拔的字跡。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細細地、一寸寸地描摹著那些墨字。從開篇點明弊病的犀利,到中間提出解決方案的條理清晰,再到結尾“事關內帑用度與織戶生計,宜早不宜遲”的懇切。每一個字,都帶著沈澤芝獨有的烙印——冷靜、高效、洞悉一切,唯獨…沒有半分私人的情感溫度。

帝昊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地撫過落款處那個“沈澤芝印”的印痕。冰涼的觸感透過紙張傳來。他維持著這個姿勢,久久不動。御書房內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他自己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高無庸屏息凝神,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帝昊終于有了動作。他緩緩抬起另一只手,拿起了御筆。飽蘸了朱砂的筆尖,在明亮的燭光下紅得刺目。他沒有在奏疏上批注,也沒有放下筆。那鮮紅欲滴的筆尖,懸停在沈澤芝墨字的上方,微微顫抖著,仿佛在猶豫,又仿佛在醞釀。

終于,那點刺目的朱紅,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落在了“澤芝”二字中,“芝”字最后那一筆剛勁有力的收尾處。

一滴飽滿的朱砂,如同凝結的血珠,瞬間在墨色的字跡旁洇開一小團驚心動魄的紅暈。那紅色,霸道地侵染著清冷的墨色,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帶著一種突兀而危險的艷麗。

帝昊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他看著那點刺目的紅,看著它慢慢滲入紙張的肌理,將“芝”字那一筆的鋒芒都暈染得模糊了幾分。一種隱秘的、近乎褻瀆的快感,混雜著更深沉的焦渴與無力,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臟。他仿佛透過這一點朱砂,終于觸碰到了那永遠遙不可及的寒潭深處,留下了一點屬于他的、帶著血腥氣的印記。

然而,這點印記,終究是落在冰冷的紙張上,而非…那活生生的人。

他猛地將朱筆擲回筆架!動作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煩躁和戾氣。那點朱砂在紙上暈開得更大了些,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歸檔吧。”帝昊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冰冷,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幾分寒意。他不再看那份被“玷污”的奏疏,仿佛剛才那近乎病態的一幕從未發生。他重新拿起一份新的奏折,目光沉凝,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已投入其中。

“是。”高無庸心臟狂跳,強自鎮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沾染了帝王朱痕的奏疏。那一點刺目的紅,在他眼中,比任何刀光劍影都更令人心悸。

就在高無庸捧著卷宗退出御書房,他退了出去,輕輕帶上沉重的殿門。

御書房內,再次只剩下帝昊一人。

燭火跳躍,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身后冰冷華麗的墻壁上,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囚籠。他緩緩抬起方才沾染了朱砂的指尖,那里還殘留著一抹刺眼的紅痕。他盯著那抹紅,眼神幽暗難明。

半晌,他拉開御案最下方那個從未在人前開啟過的、帶著精巧機括的紫檀暗格抽屜。抽屜里沒有奏章,沒有密函,只有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素白絲帕。

他輕輕打開絲帕,幾根沾染著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藥汁污漬的青絲,靜靜地躺在潔白的絲絹上。如同被強行折下的寒梅,失去了生機,卻依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

帝昊伸出那根沾染著朱砂的食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溫柔,輕輕拂過那幾根冰冷的發絲。朱砂的艷紅,與藥汁的暗褐,在他蒼白的指尖交織,形成一種詭異而妖艷的圖景。

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無盡的孤寂和一種扭曲的滿足。

沈澤芝…

寒潭深不可測。

朕,終有一日…

要你潭水翻涌,只映朕一人身影。

哪怕…是用這江山為火,以朕之骨血為柴,也要將你這寒潭…徹底煮沸!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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