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烽煙兄長劫

至正二十二年秋，徽州府的烏桕樹剛染上霜紅，朱興隆收到密信時正在應天糧倉查驗新收的秋糧。信箋用桑皮紙寫成，透著淡淡的桂花香，正是陳雪雁慣用的信箋，只是字跡潦草如驚雀：“標營兵至，父舊部泄密，困于績溪胡氏宗祠，盼援——雁“。

“標營？“朱興隆捏碎信箋，想起三日前朱元璋提及張士誠部將呂珍整編“標營“，專司奇襲。他轉身對親衛隊長道：“備馬！挑十名善走山路的弟兄，帶足干糧火折，跟我去徽州！“

“總管且慢！“劉基的羽扇突然橫在糧倉門口，“元帥正在部署攻淮東，若您私離應天，張士誠若趁機攻來...“

“陳雪雁若死，“朱興隆按住腰間佩劍，那是朱元璋親賜的“定亂“劍，“重八剛封吳王，天下人會說我們言而無信！“他想起在九江文廟，少女跪在孔子像前擦去供桌上的血污，“何況她手里有陳友諒殘部的布防圖，不能落在張士誠手里。“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朱興隆已帶著親衛馳出應天西門。秋雨淅瀝，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積水，濺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銀珠般四散。他想起陳雪雁臨走時塞給他的香牌碎片，此刻正貼身藏著，邊角已被體溫磨得光滑。

五日后，隊伍抵達徽州績溪。山雨初歇，胡氏宗祠的飛檐隱在 mist中，門前的“忠孝傳家“匾額下，兩名標營士兵正用刀尖撥弄著門檻上的血跡。朱興隆打手勢讓親衛繞后，自己則踩著墻根的青苔翻入院墻，聽見正堂內傳來女子的啜泣。

“說！陳友諒的殘部藏在哪里？“粗嘎的嗓音伴著鞭子的呼嘯，朱興隆從門縫望去，只見陳雪雁被綁在 ancestral hall的立柱上，藍布衫子裂著大口，露出的肩頭鞭痕交錯，卻仍咬著牙不肯說話。

“啪！“鞭子再次落下，陳雪雁猛地抬頭，額發間滲出的血珠滴在胸前的佛珠上：“我爹早死了！要殺要剮隨你們！“

朱興隆不再猶豫，抽劍劈斷門閂沖入。兩名親兵同時射出袖箭，正中堂內士兵的咽喉。陳雪雁驚惶抬頭，看見朱興隆時，眼中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朱大哥？“

“忍著點！“朱興隆揮劍斬斷繩索，將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親衛隊長已解決外圍守衛，抱著個油紙包沖進堂來：“總管，這是從廂房搜的，像是...像是陳小姐母親的牌位。“

陳雪雁接過牌位，眼淚終于決堤。朱興隆拽著她跑出宗祠，卻聽見山下傳來密集的馬蹄聲——標營的援軍到了！

“走后山！“朱興隆拔出腰間匕首，在巖壁上劃下箭頭，“這里的山路我熟，當年討飯時走過！“他想起十六歲那年，帶著重八從鳳陽逃荒到徽州，曾在這一帶的山洞里躲了三天雨。

山徑濕滑如油，陳雪雁幾次險些滾落山崖，都被朱興隆反手拽住。親衛隊長突然低喝：“總管，前面有埋伏！“只見山道轉彎處，十余名標營士兵張弓搭箭，為首的千夫長正是當年在九江城想殺陳雪雁的那個刀疤臉。

“保護陳小姐先走！“朱興隆將陳雪雁推給親衛，自己橫劍而立。刀疤臉看見他，獰笑道：“朱元璋的哥哥？正好拿你的頭去領賞！“

箭雨破空而來，朱興隆舞劍成花，將箭矢紛紛格開。親衛隊長帶著陳雪雁剛攀上一處崖壁，卻聽見她驚呼：“朱大哥小心！“朱興隆轉身時，刀疤臉的長槍已刺到胸前，他側身避過，卻被對方一腳踹在傷處，舊箭傷驟然崩裂，鮮血浸透了衣襟。

“大哥！“陳雪雁掙開親衛，撿起地上的石塊砸向刀疤臉。朱興隆趁機反劍一刺，正中對方手腕。刀疤臉吃痛撤槍，朱興隆卻抓住他的腰帶，猛地向崖下躍去：“走！“

親衛隊長含淚帶著陳雪雁沖進密林，身后傳來崖下的慘叫與兵刃交擊的悶響。陳雪雁一步三回頭，直到看不見朱興隆的身影，才咬著牙跟著親衛狂奔。

三日后，應天帥府的軍醫正在為朱興隆取出肩骨上的箭頭。朱元璋握著兄長的手，看見他后背新添的鞭痕與舊傷重疊，眼圈不由得發紅：“哥，你差點就...“

“不妨事，“朱興隆吐出嘴里的布團，看著陳雪雁跪在榻前，手里捧著母親的牌位，“把她送到城外的尼姑庵吧，別讓重八為難。“

陳雪雁抬起淚眼，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紙：“這是...這是我爹藏在武昌的軍火圖，朱大哥，替我交給吳王...“

朱元璋接過圖卷，看著上面熟悉的陳友諒筆跡，又看看朱興隆染血的衣襟，忽然對親衛道：“去，把城西的別院收拾出來，就說...就說是我給義妹準備的嫁妝。“

朱興隆聞言一笑，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卻笑得格外舒暢。窗外，應天的秋陽正好，透過窗欞照在陳雪雁的佛珠上，折射出溫潤的光。他知道，這場千里營救，不僅救回了一個女子的性命，更守住了兄弟間的道義，也為朱元璋的吳王大業，添了一塊堅實的基石。而他自己，作為長兄，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一直為弟弟擋在這亂世的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