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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古月娜憶·龍神往事

極北的夜,沒有星,只有雪。

雪也不是雪,而是被凍碎的光——每一粒冰晶里都封存著一段舊日殘響,落地無聲,卻在觸到體溫時輕輕炸裂,像誰把回憶掰碎,偷偷塞進你的掌心。

古月娜坐在雪崖最邊緣,銀發垂落千丈,像一條靜止的銀河。

她赤足,腳踝系著一根暗紅色發繩——那顏色與雪地的極端白形成刺目的對照,像一截尚未愈合的傷口。

風從崖底倒卷上來,吹得她睫毛微顫。

她沒有眨眼,只是把指尖抵在唇邊,輕輕呵出一口白霧。

白霧里,藏著一段無人敢聽的往事。

“龍神……”

她低聲喚出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像雪崩前最脆弱的那層殼。

霧隨聲動,在她面前鋪開一幅古老的水鏡。

——水鏡里,是第二紀元的星斗。

那時的星斗,沒有湖,只有海。

海也不是水,而是液態的星光,億萬星屑匯成潮汐,每一次起落都在龍鱗上刻下新的年輪。

龍神盤踞在海中央,身軀貫穿晝夜。

左翼托起晨曦,右翼遮蔽永夜,心臟跳動一次,便是一次四季更迭。

祂的瞳孔是兩輪灼灼金日,卻在看到那個銀發少女時,緩緩彎成了月牙。

“古月。”

祂的聲音是萬龍同吟,卻又偏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來了。”

少女模樣的古月娜,還沒有后來那么高,那么冷。

她踮起腳尖,把臉貼在龍神最柔軟的逆鱗上,小聲抱怨:

“他們又把我的發繩藏起來了。”

龍神低笑,喉間滾出雷霆,卻小心地收攏翼尖,怕驚了她的頭發。

“我給你編一根新的,好不好?”

于是,龍神拔下自己心口最亮的一片鱗,鱗片在祂掌心化作千萬縷銀絲,又摻進一縷祂的心頭血,凝成一根細到極致的發繩。

發繩落成的那一刻,整個星斗海都安靜了——

所有星光同時收聲,像怕驚擾一場私密的誓言。

古月娜抬起手,指尖摩挲著腳踝那根發繩。

顏色早已從銀白褪成暗紅,那是血沁進絲線的證據。

她的睫毛終于落下,雪粒在睫羽上碎成更細的塵。

“騙子。”

她對著水鏡輕聲罵,罵得沒有火氣,只有潮氣,“你說好要給我編一輩子的。”

水鏡里的畫面驟然翻轉——

星斗海被染成血紅,龍神的金瞳碎裂成無數流星,鱗片一片片剝落,每一片落地都化作一座火山。

古月娜跪在火雨里,雙手徒勞地接那些滾燙的鱗片,掌心被灼得嗤嗤作響,卻固執地不肯松手。

龍神最后一次低頭,用殘破的鼻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額心。

“別怕,”祂說,“我只是去下一頁。”

然后,祂的身軀轟然崩散,化作漫天光屑。

光屑落在古月娜發間,像一場遲到的雪。

雪崖上,古月娜睜開眼。

水鏡已散,只剩一縷白霧在她指間纏繞,不肯離去。

她低頭,把霧攏到唇邊,輕輕吹散。

“下一頁……”

她重復著這三個字,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我找到了。”

崖下,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古月娜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指尖在虛空一劃。

雪幕自動分開,露出蘇陽的身影。

他比之前更瘦了,眼下的金色裂痕像一道干涸的河床,卻仍在滲著血絲。

他懷里抱著一截焦黑的木牌,木牌上隱約可見一行殘字:

【唐三之墓】

古月娜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你來做什么?”

蘇陽把木牌遞到她面前,聲音沙啞得像雪粒摩擦冰面:

“借你一段記憶。”

“什么記憶?”

“龍神心鱗的編法。”

古月娜的瞳孔驟然縮緊,像被針尖刺破的雪面。

她盯著那塊木牌,良久,忽然笑了。

笑得極輕,卻讓整個雪崖都跟著顫抖。

“原來,你也想把他騙回來。”

她抬手,指尖點在木牌殘字上,暗紅發繩無風自起,纏上木牌。

發繩與木牌接觸的剎那,焦黑表皮寸寸剝落,露出內里瑩白如新的一段龍骨。

“龍神的心鱗,只編給最重要的人。”

古月娜的聲音低下去,像雪崩前最后一聲嘆息,“你要編給誰?”

蘇陽沒有回答,只是用指尖蘸取自己眼角的血,在龍骨上緩緩畫下一行字:

【唐三——下一頁見】

血字落成,龍骨震顫。

雪崖深處,忽然傳來悠長的龍吟,像跨越了無數紀元的風,終于吹到此刻。

古月娜站起身,銀發在風雪中獵獵飛舞,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她抬手,把暗紅發繩解下,一圈圈纏上龍骨,動作輕柔得像在為情人束發。

“走吧。”

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去下一頁。”

雪停了。

崖下,一株小小的藍銀草破冰而出,頂著一粒尚未融化的雪,倔強地指向北方。

——“我以銀龍之血,為你點燃龍神遺燼”

極北的夜,沒有星,卻有光。

光來自天穹最深處,一道橫貫萬里的銀白裂縫,像被無形巨手撕開的書脊,裂縫邊緣滲出淡金色的舊日之血,滴在雪原,便開出一朵朵六瓣的銀蓮。

古月娜立于冰崖之巔,雪色長發被風拂起,露出耳后那枚細小鱗片——那是龍神最后的逆鱗,也是她封存記憶的鎖。

她抬手,指尖抵住逆鱗,輕輕扣響,像扣開一扇塵封的門。

咔噠。

記憶轟然傾瀉。

……

第一幕·龍神誕生

混沌未開,天地如卵。

卵殼之內,一縷銀輝與一縷金焰交纏,化作雙生心臟。

心臟跳動一次,卵殼裂開一道紋路;

九萬九千次后,龍神睜眼。

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呼吸之間,風雷雨雪盡出。

祂以爪為筆,在卵殼內壁刻下第一行字:

【魂獸可生,亦可死,惟愿不再為奴。】

字跡未干,蛋殼化山河,龍神俯身,將雙生心臟埋入大地。

自此,銀龍之血孕森林,金龍之骨化山岳。

第二幕·龍神分裂

神界歷三萬七千年,人類持信仰成神,魂獸卻日漸凋零。

龍神披夜而來,獨上神界中樞,要求“歸還魂獸神位”。

五位人類神王以“秩序”為由,聯手鎮壓。

大戰三日,星河崩斷。

最終,龍神被修羅劍一分為二:

銀龍為理智,遁入星斗;

金龍為殺伐,永鎮黃昏。

分裂前一刻,龍神將一枚記憶鱗片交給銀龍,輕聲道:

“待你重聚之日,勿復我仇,只需記得——

我們曾為自由而戰。”

第三幕·古月娜的孤獨

銀龍墜落星湖,化作女嬰。

天青牛蟒以湖為鏡,教她吐納;泰坦巨猿以山為鼓,教她搏殺。

而她真正學會的,是孤獨。

她常在夜里潛入湖心,展開記憶鱗片,看龍神最后一戰:

看祂的金色血雨染紅神界天門,

看祂的銀白龍角被斬下一截,化作她如今的逆鱗。

每看一次,鱗片便亮一分;

每亮一次,她的體溫便降一度。

直到那一日——

蘇陽攜創世之力降臨,截胡了她的命運線,也截斷了她自我冰封的進程。

第四幕·逆鱗碎,龍神歸燼

此刻。

逆鱗在古月娜指下寸寸龜裂,裂縫中透出古老的心跳。

她閉上眼,低聲吟誦:

“我以銀龍之血,為你點燃龍神遺燼;

以金龍之骨,為你重塑不屈之脊;

以星斗大森林為證——

魂獸,不再為奴。”

裂縫徹底崩開。

一縷金焰自她胸口升騰,化作龍形,纏繞銀龍之軀。

金焰所過之處,雪原融化,露出下方早已枯萎的藍銀草原。

草葉觸及金焰,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青,開出淡金色小花。

古月娜抬手,掌心浮現一枚殘缺龍角——那是龍神被斬下的半截。

她將龍角按在冰崖之巔,輕聲道:

“歸來吧,我的另一部分。”

轟——

冰崖炸裂,一道金龍虛影沖天而起,與銀龍虛影交纏盤旋。

兩龍交匯之處,浮現一枚混沌龍核,核內隱約可見蘇陽與唐三的背影。

古月娜伸手,指尖觸及龍核,一段被塵封的對話在識海炸響:

【“銀龍,若我隕落,你當如何?”

“守你遺志,待重聚。”

“若人類之子持創世之筆改寫命運?”

“那便讓他改寫——只要魂獸得自由。”】

淚水從古月娜眼角滑落,卻在半空凝成細小冰晶,隨風飄向極北深處。

每一粒冰晶落在雪地,便化作一株小小的銀蓮,蓮心燃著金焰。

她轉身,望向南方——

那里,蘇陽與唐三正踏過藍銀海,向她走來。

她輕聲呢喃,像在迎接,又像在告別:

“你們終于來了。

而我……也終于記起,自己是誰。”

風停了。

雪原之上,萬株銀蓮同時綻放,花心金焰連成一片,化作一道通天光柱。

光柱內,古月娜的銀發無風自揚,背后浮現龍神巨影——

一半銀輝,一半金焰,雙翼展開,遮天蔽日。

她抬手,掌心龍核旋轉,聲音響徹天地:

“從今日起,魂獸與神界,再無主奴。

舊日之鎖,由我親手——

斷!”

龍核碎裂,化作漫天光雨。

光雨之下,極北雪原第一次開滿了春草。

光雨落盡,雪原已成了草原。

藍銀草的新芽頂著尚未融化的冰屑,像嬰兒用指尖戳破蛋殼。

古月娜站在最高的那株銀蓮之上,赤足,雪色長裙被風掀起,露出腳踝處一圈淡金龍紋。

那是金龍之骨與銀龍之血第一次真正交融的印記,也是龍神重歸一體的證明。

她低頭,凝視掌心——

龍核碎裂后,只剩下一粒比米粒還小的黑砂。

黑砂表面浮動著一行極細的字:

【Chapter 0:創世之誤。】

古月娜的瞳孔微縮。

那行字,用的是龍神最古老的語法,卻在末尾打了一個“×”。

——像是最初的作者親手寫下的廢筆,

又像某個更高維度的存在,對龍神的存在本身投了否決票。

“蘇陽。”

她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穿過春草,帶著春雷般的回響。

遠處,兩道身影踏草而來。

蘇陽的白衣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血跡與墨跡交錯,像一幅未干的山水。

唐三的袖口裂成布條,藍銀皇的藤蔓卻自布條里新生,開出細小藍花。

兩人停步在銀蓮之下,同時抬頭。

古月娜拈起黑砂,輕輕一彈。

黑砂懸于三人之間,驟然放大,化作一面漆黑的“頁”。

頁上,一幕幕畫面極速閃回:

——龍神誕生那日,天穹外曾有一只“手”握筆,寫下【魂獸可生,亦可死】;

——龍神分裂那日,同一支筆在頁邊批注【劇情張力不足,需加悲劇】;

——而今,頁腳浮現最新一行朱批:

【古月娜蘇醒了?刪掉!】

“原來,我們都是批注里的字。”

唐三輕聲道,語氣卻帶著修羅的鋒銳。

蘇陽以指關節敲了敲那頁黑紙,聲音空洞,像敲在棺材板。

“更糟——

這張黑頁是‘負片’,一旦它徹底顯影,

龍神的存在會被抹除,魂獸的歷史會退回‘無主之地’的空白。”

古月娜垂眸,銀發滑落,遮住了那枚逆鱗碎后的細小疤痕。

“那就讓它顯影。”

她語聲極淡,卻讓整個草原的風都停了。

“顯影之后,再重寫。”

話音未落,黑頁四周突然裂開蛛網狀縫隙。

縫隙里滲出烏光,烏光凝成一只只沒有瞳孔的眼。

每一只眼里,都倒映著不同時間線的龍神之死:

被修羅劍腰斬、被神王分尸、被人類萬箭穿心……

最中央的那只眼,卻倒映著——

古月娜親手將龍核捏碎,自己化作飛灰。

唐三的藍銀槍尖微微抬起,殺意凝霜。

蘇陽卻按住他肩,搖了搖頭。

“負片里的死亡,殺不死真正的我們。

但如果我們用‘舊日的邏輯’去對抗,就永遠跳不出這一頁。”

他上前一步,指尖在黑頁上輕輕寫下一個字:

【春】

墨跡未干,春草瘋長,瞬間沒過腳踝。

唐三會意,以槍尖在【春】字下方續寫:

【草】

兩字并列,化作一株真實不虛的藍銀皇,葉片托著露珠,露珠里倒映出——

小舞在星湖畔踮腳編發繩的側影。

古月娜凝視那滴露珠,忽然笑了。

她伸手,以銀龍之血在【草】字旁添上第三筆:

【生】

春、草、生——

三字落成,黑頁劇烈顫抖,邊緣開始燃燒。

火是蒼白色的,卻帶著春陽的溫度。

火焰中,所有“龍神之死”的畫面一一褪色,

最終只剩下一幅——

龍神立于藍銀草原,背后站著人類、魂獸、草木與星辰。

祂的腳下,批注的紅字被風吹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墨:

【自由無需批注。】

火焰燃盡,黑頁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春草之上。

古月娜的額心,浮現一枚全新的龍紋——

一半銀白,一半燦金,中間卻有一道極細的藍銀脈絡,將兩種顏色溫柔縫合。

那是唐三以修羅之鋒刻下的“人”字,

也是蘇陽以創世之筆寫下的“續”字。

風又起,草浪滾滾,遠處傳來雪化的潺潺聲。

古月娜俯身,折下一株藍銀皇,別在鬢邊。

“走吧。”

她率先轉身,銀裙拂過草尖,留下一路金屑般的微光。

“去神界中樞,把最后一張負片——

也燒干凈。”

蘇陽與唐三對視一眼,同時邁步。

在他們背后,新生的草原忽然開出一朵極小的白花。

花蕊里,躺著那粒曾被廢棄的黑砂,

此刻已被春草包裹,

像一顆被重新命名的種子。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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