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原早聽到池田玲奈如此敘述,反問道:
“是你擰開了家里的煤氣管道?”
池田玲奈依舊看著手中的鏡子: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總之,我被許多警察安慰著,他們一個個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仿佛我遭遇了什么不幸。
但我并不覺得我遭遇了什么不幸,我沒有為父母流下一滴淚水,我坐在外面哭,只是覺得眼睛很痛罷了。
后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來了,他們緊緊的抱住我,哭著說我是多么多么的可憐。
我那時(shí)候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但我想到了那個。
——坪野礦泉事件。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究竟是覺得我可憐,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而哭泣?還是因?yàn)槭チ俗约旱暮⒆佣奁兀?
我沒問過他們心里的想法,因?yàn)槲液ε碌玫胶蛬寢屢粯拥幕卮稹?
——不會,你死了,我就解脫了。
媽媽當(dāng)場死亡,爸爸在近兩天的搶救后,也成了植物人,不過他畢竟是大學(xué)教授,有著不少的保險(xiǎn),足夠維持著他那,根本不知道是否還存在意識的身體。
那時(shí)候的我已經(jīng)成年了,不需要監(jiān)護(hù)人,但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都希望我能去他們家里居住,以此來療愈我失去雙親的痛苦。
他們都對我很好,但就是太好了。
我不習(xí)慣。
——喜歡吃什么,我給你買,要不要買幾身新衣服?
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guān)心與親情。
這讓我覺得,從前的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但慢慢的我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這世界上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
我猜測,他們對我的好,可能是出于一時(shí)的心血來潮,也可能是看我失去父母,想要用他們對我的好,來撫慰我內(nèi)心的傷痛……
池田玲奈的眼睛離開了鏡子,第一次看向了法水月與宮原早,露出了凄慘無比的笑:
“什么可能我都猜測過了,但我怎么都沒想到,他們只是在惦記著我父親留下的財(cái)產(chǎn)。”
宮原早感到有些驚訝:
“誒?財(cái)產(chǎn)?他們不是你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嗎?就算拿到了錢,不也還是會花在你的身上?”
池田玲奈搖了搖頭:
“他們都有不止一個孩子,我猜測,他們拿到了錢,應(yīng)該會把錢,給其他的孩子吧?”
——我知道了這件事后,便切斷了與他們的聯(lián)系,重新回到了阿佐谷神明宮工作。
“她”又出現(xiàn)了。
“咔噠——咔噠——咔噠——”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樂觀,她很遺憾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同時(shí),她也希望我能夠獲得幸福。
但我依舊不知道何為幸福。
從那時(shí)候開始,我便開始思考,我要怎樣才能獲得我的幸福呢?
而就在我思考的某一天,兩名少女給出了我想要答案。
晴夏,悠。
她們可愛,樂觀,健康,開朗,過著我想象不出的豐富的,華麗的,少女生活。
當(dāng)我看到她們的時(shí)候,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陰暗地溝里的老鼠一樣。
憧憬,渴望,我想要靠近她們,因?yàn)槲乙詾樾腋#呛蛡魅静∫粯拥模灰拷腋5娜耍蜁慈旧闲腋!?
晴夏,悠很喜歡我,很快就和我成為了朋友,她們給我講了許多她們的故事。
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從小到大,都沒打過女兒的父母。
——晴夏,悠經(jīng)常會通過電話告訴我,她們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聽她們講述這些東西,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
聽著她們給我描述的那些事,我也感同身受的享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她們的喜悅就是我的喜悅,我不會嫉妒她們的,我會祝福她們,就像是我平日的工作一樣,因?yàn)樗齻兪俏业暮门笥选?
“咔噠——咔噠——咔噠——”
池田玲奈看向了手中的鏡子:
“可是……“她”告訴我……”
——別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你一定很不甘心,很嫉妒,很氣憤才對。
——你們明明是同一個時(shí)代的人,同歲,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卻有著如此巨大的差距,你難道不覺得老天不公嗎?
——
原本平靜的池田玲奈突然大吼了起來:
“是啊,憑什么!我們并不是兩個時(shí)代的人啊,我們同歲,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為什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這也太不合理了!”
——說到底,我是真的為她們的高興而感到高興嗎?
根本就不是,這是自我欺瞞,我用可悲的心理暗示,包裹住了我不健康的嫉妒心,但“她”卻將我的偽裝!我的遮羞布!毫無保留的一把扯下!
我在“她”的面前,就像是沒穿衣服的孩子。
——果然,只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有她最了解我。
但她不會討厭我,她就像是鏡子里的另一個我,不會拋棄我,不會厭惡我。
如果晴夏,悠知道我的內(nèi)心是那么的丑陋扭曲,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肯定不會吧?
說到底,我喜歡的從來只有自己罷了,我是一個扭曲的自戀狂,我想要的不是和她們成為朋友,我想要的成為她們,替代她們。
我——是母親眼中的累贅,是從一出生就被視作不幸的源頭,被厭惡的,不完整的產(chǎn)物。
晴夏,悠——是母親眼中的至寶,是從一出生就被視作幸福的源頭,是被喜愛的,完美的藝術(shù)品。
我是一個拼了命的,都想要追求幸福的女孩,僅僅看到了別人的幸福,就覺得滿足的怪胎,膽小,卑鄙,自我欺騙,通過一切手段窺視著別人幸福,從而得到滿足的老鼠。
這樣的我,根本就不值得被愛。
——不對哦,不是這樣的,你有著漂亮的臉蛋,有著白皙的肌膚,任誰看到你,都會覺得你純凈無暇,是個令人著迷的完美女孩。
——你距離完美,只缺少一樣?xùn)|西,那就是幸福的過去,如果補(bǔ)全了這一部分,你就會變成幸福的人。
——玲奈,去成為你希望成為的那個人吧!
“她”在鏡子里對我如此說道。
我被“她”說動了,但一想到我成為了對方,那么對方就不需要存在了,我就覺得恐懼。
我捂住了耳朵,發(fā)出了痛苦的哀嚎,試圖甩開這種突然鉆入大腦的妄想。
——感覺頭好痛,漸漸地昏睡了過去。
醒來時(shí),我發(fā)現(xiàn)母親的亡魂操縱著我的身體綁架了晴夏,她用黑紅色的番傘戳瞎了晴夏的眼睛,用鞭子不斷的抽打?qū)Ψ剑⒛欠N殘酷的畫面記錄下來。
而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那樣做。
“咔噠——咔噠——咔噠——”
我在鏡子里,看到了母親的臉。
母親用如同惡鬼一樣的恐怖表情,在鏡子里瞪著我:
——玲奈,我不欠你的,只要把錄像帶寄給晴夏的父母,你就能夠獲得你最想要的幸福,就像是你當(dāng)初把裝有錢的信封,交到我手上一樣……
那天是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