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審判會,地下十七層,“禁庫”。
這里比“搖籃”更深,空氣是凝固了千年的鉛汞,帶著陳腐羊皮卷和特殊防腐藥劑的混合氣味。沒有幽藍的光線,只有鑲嵌在厚重石壁上的古老月光石,散發出慘淡、勉強能視物的冷白微光。巨大的金屬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肋骨,排列在幽深的通道兩側,一直延伸進視線的黑暗盡頭。書架上并非書籍,而是一個個被特殊合金封存、表面蝕刻著危險符文和警告標記的金屬匣子——這里封存的是被歷史遺忘的禁忌知識、失敗的禁忌實驗記錄、以及關于“異常”與“災厄”最原始的、未被粉飾的真相。
冷青獨自一人站在通道深處。她面前的操作臺上,懸浮著三枚剛剛由最高權限解鎖的金屬匣。冰峰般的面容在慘淡月光石下更顯冷硬,只有眼底深處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專注火焰。48小時的倒計時如同無形的烙鐵,燙在她的神經上。
她指尖劃過冰冷的操作面板,第一個金屬匣無聲開啟。里面并非實體文件,而是一枚指甲蓋大小、布滿細微晶格的黑色芯片。冷青將其插入特制的讀取器。
嗡——
刺耳的、失真的音頻流瞬間涌入她的腦海,伴隨著劇烈晃動的、如同隔著一層污血的模糊畫面:
【…第37次活體抑制實驗…目標:代號‘蝕心’(注:初步判定為毒系罹災傾向個體)…】
【…注入標準精神抑制藥劑X-7…目標體表毒紋活性激增!警告!生命體征崩潰!】
【…實驗體失控!毒霧擴散!…快!啟動三級凈化屏障!…啊——!】
【…凈化屏障…被腐蝕穿透…記錄中斷…】
刺耳的警報、絕望的嘶吼、肉體被快速腐蝕的滋滋聲…最終歸于一片沙沙的噪音。實驗記錄終止于一次慘烈的失敗。
冷青面無表情地關閉芯片。指尖冰涼。失敗,還是失敗。早期的記錄充滿了血腥和無知,除了證明罹災者的力量對常規手段具有毀滅性的抗性,毫無價值。
第二個金屬匣開啟。這次是泛黃、脆弱的古老獸皮卷軸投影。文字是某種早已失傳的象形符文,旁邊配有生澀的古語翻譯:
【…‘蝕心藤’,生于幽冥交匯之穢土,汲萬毒而蘊靈…其汁如墨,觸之血肉消融…然,若得‘心引’(注:推測為某種靈魂契約或精神共鳴媒介),以神念為引,劇毒亦可化甘霖,洗伐髓,愈沉疴…唯‘心引’難覓,需大機緣,大毅力,稍有不慎,引毒焚魂,萬劫不復…】
“蝕心藤…心引…化毒為霖?”冷青的眉頭緊緊鎖起。古老的記載帶著神話色彩,指向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徑——不是強行抑制,而是引導轉化?利用某種靈魂層面的“媒介”,將毀滅性的劇毒轉化為治愈的力量?“心引”…媒介…她腦海中瞬間閃過牧奴嬌眉心那點純凈的銀白印記,以及那份詭異的、帶來正向結果的異常波動!
難道…那古老的記載并非空穴來風?丁雨眠遺留的契約力量,就是所謂的“心引”?這個念頭讓她心臟猛地一跳,但隨即被更深的疑慮壓下。如何實現?如何控制?那獸皮卷上“萬劫不復”四個字,如同滴血的警告。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近乎渺茫的希望,打開了第三個金屬匣。里面是一枚殘破的水晶薄片,邊緣布滿裂痕,散發著極其微弱、幾乎要熄滅的靈魂波動。這是某個靈魂系禁咒法師在徹底消亡前,強行剝離出的關于“深層靈魂共生契約”的部分研究記憶碎片。
冷青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轟——!
無數破碎的畫面、混亂的公式、痛苦而瘋狂的囈語瞬間沖擊她的意識!
【…共生…非奴役…非融合…平衡…】
【…錨點!必須找到靈魂的‘錨點’!否則會被異種力量同化…迷失…】
【…契約之力…可疏導…亦可反噬…關鍵在‘通道’的構建與穩固…】
【…錯了…都錯了…平衡點…在湮滅與創生之間…啊啊啊——!】
【…記錄者…靈魂污染…不可逆…銷毀…必須銷毀…】
碎片戛然而止!最后那聲充滿無盡痛苦和悔恨的尖叫,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冷青的腦海!她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蒼白,額角滲出冷汗。殘存的碎片信息量巨大且混亂,充滿了未經驗證的瘋狂構想和失敗者的絕望。核心點指向了“共生契約”、“靈魂錨點”、“力量疏導通道”以及那個令人心悸的“湮滅與創生之間的平衡點”。
“錨點…通道…平衡…”冷青扶著冰冷的操作臺,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第一個匣子是血淋淋的失敗警告,第二個匣子指向了虛無縹緲的古老傳說,第三個匣子則充滿了瘋狂與危險的不確定。這就是她48小時內能找到的“希望”?用一份失傳的古籍記載,加上一個失敗禁咒法師的瘋狂碎片,去賭一個“災厄”的存續,去賭魔都乃至人類的未來?
沉重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那48小時的倒計時,在死寂的禁庫中,仿佛滴答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重,敲打著她的理智。
***
“方舟”基地,深層醫療單元。
這里的環境與魔都審判會截然不同。墻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吸音材質,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安神的植物清香。光線溫暖而恒定。牧奴嬌躺在一個半球形的、流淌著柔和乳白色生命能量的維生艙內,眉心那點純凈的銀白印記在光暈下幾乎難以察覺。
艾圖圖坐在艙外特制的觀察椅上,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維生艙內的牧奴嬌。她已經被帶到這里幾個小時了,除了被告知這里是絕對安全的“方舟”基地,其他一無所知。嬌嬌依舊沉睡,趙玉衡生死不明…巨大的恐懼和焦慮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嬌嬌…你醒醒好不好…”艾圖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微弱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我害怕…我好害怕…”
眼淚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她緊握的手背上。她想起了金林荒城,趙玉衡那帶著死亡氣息的毒霧雖然可怕,卻將她們從妖魔包圍中救出;想起了古都城墻外,那毀滅性的毒潮吞噬亡靈時,他擋在她們前方的、如同礁石般的身影;更清晰地想起焦土之上,那毫不猶豫的一推…
“趙玉衡…你這個混蛋…”艾圖圖把臉埋在手掌里,肩膀因為壓抑的哭泣而微微聳動,“你說過…要賠我的限量版手辦…你還欠我…你還沒賠…你不準死…你聽到沒有…不準死啊…”
她壓抑的、帶著絕望的哭泣聲,在安靜的醫療單元里低低回旋。
就在她淚水滾落的瞬間!
嗡——!
維生艙內,那穩定流淌的乳白色生命光暈,毫無征兆地劇烈波動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牧奴嬌眉心那點沉寂的銀白印記,驟然間亮起!光芒比之前在魔都審判會時更加清晰、更加穩定!一道極其微弱、卻無比純凈的銀白光暈,如同漣漪般從印記擴散開來,瞬間掃過整個維生艙!
“滴滴滴!”維生艙的監測系統發出短促而清晰的提示音!屏幕上代表牧奴嬌靈魂活躍度和生命本源恢復速度的曲線,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向上竄升了一大截!幾個原本處于臨界值的危險參數,瞬間回落至安全區域!
“什么情況?!”守在外間的醫療法師瞬間沖了進來,震驚地看著維生艙的異常反應和飆升的數據!
艾圖圖也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牧奴嬌眉心那抹異常明亮的銀白光芒!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光芒迅速收斂,維生艙也恢復了平靜,但那瞬間的異變卻清晰地印在她的眼中!
“嬌嬌!”艾圖圖撲到維生艙前,心臟狂跳。剛才…那是嬌嬌在回應她嗎?還是…
“立刻分析異常波動源頭!”醫療法師快速操作著儀器,眉頭緊鎖,“能量圖譜顯示…異常波動由外部情感能量刺激引發…與目標自身靈魂印記產生深度共鳴…共鳴效果…正向!大幅加速了靈魂創傷的彌合!這…簡直不可思議!”
外部情感能量刺激?艾圖圖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自己滿是淚水的手。是她…她的眼淚和絕望的呼喊…引起了嬌嬌眉心印記的反應?那印記…和趙玉衡有關?
一個極其荒誕卻又讓她心臟揪緊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難道…她剛才對趙玉衡的哭喊…也…也傳到了他那里?雖然隔著那個可怕的“搖籃”?
***
“搖籃”收容單元。
湮滅監視級的暗紅依舊籠罩,毀滅能量的低鳴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環形觀察廊內,兩名審判使如同最精密的雕塑,監控著一切。預載進度條已悄然爬升到17%。
靜滯棺內。
幽藍的凝膠,死寂如初。
然而。
就在艾圖圖那絕望的哭喊聲,穿透空間阻隔,在醫療單元引發印記共鳴的同一剎那!
在儀器絕對無法探測的層面!
在“搖籃”抑制場與“永寂”預載能量形成的、足以碾碎星辰的絕對鎮壓之下!
在那片被凍結的意識深淵最底層!
一點混沌的、掙扎的意識碎片,被那微弱卻穿透一切絕望的哭泣聲,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狠狠拽了一下!
【“…不…準…死…”】
一個極其模糊、如同隔著億萬光年傳來的、帶著哭腔的少女聲音碎片,強行擠入了這片絕對虛無的黑暗!
緊接著!
無數破碎的畫面,如同被這道聲音強行點燃的星火,在絕對死寂的意識底層轟然炸開!混亂、無序、卻又帶著強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印記!
金林荒城彌漫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灰綠色毒霧…毒霧中模糊的、驚恐的少女臉龐(艾圖圖?)…古都城墻外,鋪天蓋地的腐臭亡靈…亡靈海中,一道孤絕的、散發著恐怖毒潮的背影…焦土!無盡的焦土!刺目的血色契約光芒!一個決然擋在前方的身影(牧奴嬌?)!還有…那最后時刻,一雙平靜的、帶著某種釋然和解脫的…暗金與銀白的異色雙瞳!那瞳孔深處,倒映著自己被黑暗吞噬的瞬間!
【“…推…開…”】
【“…活…下…去…”】
無數聲音碎片、光影碎片、情感的碎片(決絕、守護、釋然、以及…一絲微不可查的眷戀?)如同狂暴的亂流,瘋狂沖擊著那點試圖凝聚的混沌意識!
“呃…啊——!”
一聲無聲的、只存在于意識層面的、痛苦到極致的嘶吼,在死寂深淵中猛然爆發!
靜滯棺外。
那張巨大、緩慢旋轉的暗金色能量抑制場網絡深處,數條核心能量導流束上流淌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如同接觸不良般的劇烈明滅閃爍!強度瞬間超過了警報閾值!
“警報!警報!Gamma-3、Gamma-5、Gamma-9號導流束能量流出現異常擾動!峰值強度超閾值300%!來源不明!抑制場整體穩定性下降0.05%!”刺耳的警報聲瞬間在環形觀察廊炸響!暗紅色的警報燈光瘋狂閃爍!
兩名審判使瞳孔驟縮!瞬間進入最高戰備狀態!冰冷的指令脫口而出:“最高警報!搖籃核心抑制場出現不明擾動!疑似目標意識深層活動異常!請求啟動‘永寂’協議預備充能加速!”
湮滅的倒計時,驟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