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在死寂的焦土上，異常清晰。踏過熔融后又凝固、布滿龜裂紋理的合金地板，踩碎被高溫灼烤成琉璃狀的石英碎屑，發出輕微的、持續的咔嚓聲。如同緩慢而沉重的心跳，敲打著這片剛剛經歷神罰洗禮的廢墟。

趙玉衡一步一步，走向深坑邊緣。他的身影在彌漫著焦糊味與能量湮滅后奇異臭氧氣息的空氣中微微晃動，不復片刻前執掌混沌、硬撼天基的魔神之姿。覆蓋體表的混沌光膜早已隱去，露出底下被高溫灼烤得破損不堪的黑色戰斗服。裸露的皮膚上，淡金色的毒紋如同疲憊的蛇，不再蠕動，只留下黯淡的烙印。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灰白的發絲被汗水浸透，黏在蒼白的額角和頸側。嘴角那抹暗紅的血痕，在布滿煙塵的臉上格外刺目。

左眼的暗金豎瞳，金焰徹底熄滅，只剩下一種空洞的、帶著過度透支后的麻木。右眼的星穹銀白，深邃依舊，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倦怠塵埃，倒映著這片滿目瘡痍的焦土。

艾圖圖抱著昏迷的牧奴嬌，蜷縮在一塊相對完好的巨大金屬殘骸的陰影里。少女臉上淚痕與煙塵混雜，如同小花貓。當趙玉衡的腳步聲靠近，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因恐懼和哭泣而紅腫的大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戒備和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惶。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牧奴嬌，身體微微后縮，仿佛靠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剛剛撕裂了蒼穹、此刻雖顯疲憊卻依舊散發著無形威壓的洪荒兇獸。

趙玉衡的腳步在她們身前約三米處停下。這個距離，不遠不近，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他沒有看艾圖圖充滿戒備的眼睛，目光只是平靜地、甚至有些空洞地，落在牧奴嬌蒼白卻已恢復平穩呼吸的臉上。她的眉心，那點新生的、泛著健康紅暈的印記，此刻徹底黯淡下去，如同耗盡了所有能量的星核。

他什么也沒說。沒有解釋，沒有安慰，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流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劇烈消耗后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沉重。那無形的、混合著毀滅余韻與新生疲憊的混沌氣息，如同沉重的帷幕，籠罩著這片小小的角落，讓艾圖圖感覺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咳…咳咳…”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凝滯。深坑另一側，冷青艱難地撐起半截焦黑的身體。審判長的銀灰色制服早已看不出原色，多處破損，露出底下被嚴重灼傷的皮膚。她靠在一塊扭曲的金屬斷壁上，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帶著焦糊味的血沫，臉色灰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如同淬煉過的寒星，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鎖定在趙玉衡身上。

“趙…玉衡…”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審判長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圣城…不會…罷休…凈火…只是…開始…”

趙玉衡緩緩轉過頭，那雙疲憊的異色瞳孔，平靜地迎上冷青的目光。沒有憤怒，沒有挑釁，只有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仿佛剛才硬撼天基裁決的并非是他。

冷青強忍著肺腑撕裂般的劇痛，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審判會…可以…提供…庇護…”她頓了頓，似乎在積蓄最后的力量，目光掃過昏迷的牧奴嬌和驚恐的艾圖圖，“代價…你…必須…接受…監控…約束…力量…配合…調查…丁雨眠…事件…以及…對抗…圣城…可能的…后續…行動！”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近乎瘋狂的提議！收容一個剛剛展現出毀滅級力量、且被圣城最高級別通緝的存在？這無異于在審判會內部埋下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核彈！但冷青別無選擇。圣城意志的冷酷與蠻橫，在剛才的“凈火之裁”和“熾天使之矛”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為了清除“異端”，根本不在乎魔都千萬生靈涂炭！而眼前這個趙玉衡，雖然力量恐怖、充滿未知，但他兩次爆發失控，根源都與保護牧奴嬌、回應丁雨眠的羈絆有關。他右眼中那點掙扎的清明，是唯一可以利用的錨點！將他納入審判會有限的掌控，是阻止他徹底滑向失控深淵、同時為魔都爭取一線喘息之機的唯一辦法！

“庇護？”趙玉衡終于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力量透支后的虛弱感，卻依舊冰冷平靜，“還是…囚籠？”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這片被凈火犁過、又被混沌湮滅的焦土廢墟，掃過遠處天空那被強行撕裂又撫平的空間褶皺留下的、如同巨大傷疤般的輻射云層空洞。這里是魔都東郊，曾經龐大而堅固的空間穩定基地，如今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流淌著熔融金屬和能量殘渣的深坑。圣城的意志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頂。

冷青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艱難地抬起一只焦黑的手，指向深坑邊緣某個方向。那里，一截半埋在焦土中的巨大金屬圓柱體殘骸上，一枚鑲嵌著復雜符文、邊緣被高溫熔融變形但核心仍在微弱閃爍的銀色徽章，在灰燼中散發著微弱卻堅韌的光芒——那是魔都審判會的標志。

“審判會…不是…圣城…”冷青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堅定，“這里…是…魔都。我…守護…之地。你…亦是…此城…之子。”她深深地看著趙玉衡，“選擇…在你。留下…接受…協議。或者…帶著…她們…離開…面對…圣城…無窮…追殺…和…力量…徹底…失控…的風險。”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昏迷的牧奴嬌和抱著她的艾圖圖。

“留下”意味著被監控、被約束，失去自由，成為審判會對抗圣城的一張危險底牌。

“離開”則意味著徹底站上圣城的對立面，帶著兩個幾乎失去自保能力的女孩，在無窮無盡的追殺和自身隨時可能失控的力量中掙扎求生。

無論哪個選擇，都通向荊棘密布、危機四伏的深淵。

趙玉衡沉默著。深坑中的死寂再次降臨，只有遠處熔融金屬冷卻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以及冷青壓抑的喘息。他疲憊的目光再次落回牧奴嬌蒼白的臉上，那點黯淡的眉心印記仿佛還殘留著一絲純凈的守護余溫。右眼星穹深處，那點屬于“趙玉衡”的銀白清明，在極度的疲憊下，微弱卻頑強地閃爍著。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凄厲尖銳的防空警報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猛地從魔都市區的方向穿透厚重的輻射云層，遙遙傳來！警報聲中，夾雜著一種低頻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巨型物體高速摩擦大氣層的轟鳴！

深坑邊緣，一臺被能量沖擊波掀翻、屏幕碎裂了大半、但核心仍在工作的緊急環境監測儀，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和尖銳的警報：

“警告！偵測到高軌道空間碎片集群！”

“警告！碎片來源：圣城‘熾天使’之矛軌道投射基座殘骸！”

“警告！受未知能量沖擊波及軌道擾動影響！殘骸集群正以極高速度向魔都東郊區域墜落！”

“警告！最大單體碎片直徑超過五十米！撞擊當量預估…毀城級！”

“預計撞擊時間：7分32秒！”

“重復！非攻擊！非攻擊！為空間災難！重復！為空間災難！”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如同死神的倒計時，在這片剛剛平靜的焦土上空再次敲響！

圣城的“凈火”雖然被湮滅，但其投射天基裁決武器“熾天使之矛”的巨大軌道平臺，卻在剛才那場超越理解的湮滅角力中，被波及、摧毀！其龐大的殘骸，正如同失控的隕石雨，被紊亂的軌道引力捕獲，帶著毀滅的動能，朝著這片剛剛承受了神罰的土地…轟然砸落！

空間站級別的殘骸墜落！毀城級當量！

這不再是圣城的直接攻擊，卻是由他們引發的、足以將整個魔都東郊乃至更廣區域徹底抹平的…空間災難！

冷青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更加慘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與絕望！審判會的力量，在圣城的天基武器殘骸面前，如同螻蟻！疏散？來不及！防御？不可能！

艾圖圖驚恐地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摩擦轟鳴聲，如同死神的腳步，讓她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趙玉衡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疲憊的異色瞳孔，穿透彌漫的煙塵與輻射云層，仿佛看到了天穹之上，那些正帶著毀滅尾焰、撕裂云層、朝著這片焦土急速逼近的巨大陰影。

左眼的暗金豎瞳，空洞麻木的深處，一絲屬于腐毒湮滅規則的冰冷幽光，極其微弱地…重新點燃。

右眼的星穹銀白，倦怠的塵埃之下，那點屬于“趙玉衡”的清明之光，在巨大的外部威脅和守護羈絆的雙重刺激下，掙扎著…亮了起來。

他沒有去看冷青，也沒有去看艾圖圖和牧奴嬌。

他只是看著天空，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毀滅陰影。

覆蓋著破損衣袖的手，緩緩抬起，指向那片正被撕裂的、燃燒著的天穹。

嘶啞、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決斷的聲音，在凄厲的防空警報與殘骸墜落的轟鳴聲中響起：

“協議…成立。”

“但…”

“先…清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