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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寢殿內的燭火早已燃盡,唯有窗外透進的熹微晨光,吝嗇地切割著室內的昏暗。濃重的藥味、汗味,混雜著一絲極淡的、屬于陳?身上的清淺草木氣息,沉淀在死寂的空氣里,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驚濤駭浪。

帝恚的意識,是從一片沉滯的虛空中緩緩浮起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臟腑間隱隱的余痛,如同潮水退去后遺留在沙灘上的印痕。這一次寒毒的狂暴肆虐,幾乎要將他引以為傲的意志徹底撕碎。然而此刻,體內那足以焚毀理智的灼痛與冰封生機的酷寒,竟離奇地平復了大半,留下一種近乎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寧靜”。他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簾,視線尚有些模糊,但屬于王者的清明已重新凝聚于眼底。

他極輕微地側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腳踏旁蜷縮的身影上。

陳?和衣伏在冰冷的腳踏邊緣,墨色的長發如海藻般鋪散,掩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小截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脖頸。即使在沉睡中,她的眉頭也緊鎖著,長睫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不安的陰影,單薄的肩背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仿佛隨時準備抵御來自未知的侵襲。晨光吝嗇地勾勒出她蜷縮的輪廓,脆弱得如同琉璃,與昨夜那個在生死邊緣被他強行拽入懷中、又在他失控時被攥緊的影像重疊。帝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數息,深邃的眼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暗流——瀕死時那抹強壓恐懼靠近的身影、那雙映著他痛苦倒影的驚惶眼眸、以及那句如同枷鎖又似庇護的“本王府上的人”……最終,所有情緒被深潭般的沉寂吞噬,只余下冰冷的審視與一絲深不見底的探究。他移開視線,落在自己手腕內側——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屬于他的、微涼的觸感印記。昨夜混亂中,是她?

就在這時,陳?似乎被無形的驚悸刺中,眼睫猛地一顫,驟然睜開了眼!

意識回籠的瞬間,昨夜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瀕臨瘋狂的帝恚、那雙猩紅欲噬的眼眸、手腕被巨力攥緊的痛楚、還有那句將她命運徹底鎖定的冰冷宣告……她幾乎是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狂擂,巨大的虛脫感和對眼前人本能的恐懼讓她渾身僵硬。

她下意識地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帝恚投來的目光里。

那目光,平靜、幽深,帶著宿夜未消的倦怠,卻已淬煉回往日的冰冷威壓,仿佛昨夜那個在深淵中嘶吼掙扎的男人,不過是她驚懼過度產生的幻象。然而,手腕上那圈新鮮的、刺目的紅痕,以及早已淡化的舊傷,都在無聲地尖叫著真實。

空氣凝固如冰。陳?在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眸子注視下,連呼吸都變得艱澀。謝恩?請罪?沉默?她如同被釘在砧板上的魚,動彈不得。

“醒了?”帝恚的聲音率先劃破死寂,低沉沙啞,帶著病后的磁性,聽不出絲毫波瀾。

“…是。”陳?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慌亂地垂下眼睫,試圖起身行禮,卻因蜷縮一夜而四肢酸麻僵硬,動作狼狽踉蹌。

“坐著。”兩個字,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凍結空氣的力量。

陳?動作僵在半途,只能順從地跌坐回冰冷的腳踏上,雙手死死交握在膝前,指節用力到泛白。她能清晰感覺到那兩道目光依舊釘在她身上,帶著審視物品般的重量,讓她無所遁形。昨夜那句昏迷中的“別走”,此刻想來,不過是痛苦中的囈語。她在這里,是否多余?甚至…礙眼?

令人窒息的寂靜再次彌漫。

“手。”帝恚再次開口,言簡意賅,如同下達一道查驗物品的指令。

陳?的心沉入谷底。又是手!她認命般地、帶著細微的顫抖,緩緩伸出那只被他昨夜攥住的手。寬大的寢衣袖口滑落,露出過分纖細的腕骨。一圈清晰的紅痕如同烙鐵燙在雪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這是他失控力量的最新烙印,也是她無法掙脫的歸屬證明。

帝恚的目光在那圈紅痕上停留了幾息。眼神依舊深邃難測,唯有搭在錦被邊緣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極輕地叩擊了一下。那細微的聲響,如同喪鐘敲在陳?緊繃的神經末梢。

“藥用了?”他問,語氣平淡得像在詢問一件器具的保養。

“……尚未。”陳?的聲音低若蚊蚋。昨夜驚魂,守候在此,她哪里顧得上這點微不足道的“損傷”。

帝恚不再言語,仿佛只是確認了物品的輕微瑕疵,便收回了目光,重新闔上眼,眉宇間那絲倦怠更深,顯然昨夜已耗盡了他的心力。

恰在此時,殿門外傳來極輕卻帶著特定節奏的叩擊聲。

“進。”帝恚未睜眼。

玄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無聲推門而入。他手中端著一個烏木托盤,其上僅有一只冒著裊裊苦氣的青玉藥碗。他目不斜視,步履沉穩,徑直走到床榻前,單膝點地,聲音冷硬如鐵:“主上,藥。”

帝恚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碗。濃黑如墨的藥汁映著他蒼白的面容。沒有絲毫猶豫,他仰頸,喉結滾動,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動作干脆利落,唯有脖頸處繃緊的線條和眉心瞬間的緊蹙,泄露了這藥汁穿腸過腑帶來的痛楚。

玄影立刻奉上清水與雪白布巾。帝恚漱口,拭唇,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刻入骨髓的優雅與克制,仿佛昨夜那個狼狽掙扎的男人與他毫無干系。

“她。”帝恚用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目光掃向腳踏上僵硬如石的陳?,對玄影吩咐道,語氣如同處置一件物品的后續維護,“帶下去。手腕的傷,處理干凈。不許留痕。”

“是。”玄影沉聲應命,起身轉向陳?。那張冷硬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姑娘,請。”

陳?如蒙大赦,幾乎是踉蹌著起身,朝著帝恚的方向倉促屈膝,便迫不及待地跟在玄影身后,逃離了這座彌漫著藥味、汗味和無形重壓的寢殿。

厚重的殿門在身后轟然合攏,隔絕了里面的一切。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草木的清新,卻無法驅散陳?心頭的冰冷窒息感。她跟在玄影身后,穿過寂靜得只有自己心跳和玄影靴子落地的回廊,腳步虛浮如同踩在云端。

玄影并未將她帶回東廂小院,而是引入主院一處僻靜的暖閣。碧荷早已垂手恭立其中,身旁小幾上放著溫水、細棉布和一個打開的白玉藥盒,里面是散發著清冽幽香的淡金色藥膏。

“有勞玄影大人。”碧荷恭敬行禮。

玄影微一頷首,身形如標槍般立在暖閣門口,沉默,卻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墻。

碧荷上前,小心翼翼地執起陳?的手。當看到那圈刺目的紅痕時,她眼中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微光——敬畏、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以及更深沉的、小心翼翼的探究。她用溫熱的濕帕子,極其輕柔地擦拭著陳?的手腕,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然后,她挖出玉盒中那價值不菲的藥膏,以指腹溫熱,再極其均勻細致地涂抹在紅痕上。藥膏觸膚冰涼,帶著奇異的舒緩感,卻讓陳?感到一種更深的心寒。

碧荷涂好藥,并未包扎,卻用一塊干凈柔軟的細棉布輕輕覆在涂藥處。她退后一步,垂首道:“姑娘,早膳已備在廂房。王爺吩咐,姑娘今日需靜心休養,暫不必至書房外聽候。”“靜心休養”四字,溫和卻像一道新的、無形的鐵柵。

玄影此時才開口,聲音冷硬如常:“王爺有令,增派護衛,確保姑娘靜養無虞。”“無虞”二字,此刻聽來與“嚴密看守”無異。

陳?默默點頭,低聲道:“謝王爺恩典,謝玄影大人,謝碧荷姐姐。”

她被碧荷“護送”回東廂小院。院門在身后閉合的沉重聲響,如同落鎖。果然,院門口值守的侍衛已增至四人,身著玄甲,腰佩長刀,如同四尊冰冷的鐵鑄雕像,將這座精致的院落徹底封鎖。

她站在院中,環顧這熟悉又陌生的牢籠。陽光灑在青石板上,卻驅不散那無孔不入的森然寒意。手腕上藥膏的涼意絲絲縷縷,如同鎖鏈纏繞。昨夜的一切,那宣告,那痛苦,那禁錮,都真實得令人絕望。

“本王府上的人……”

“處理干凈……”

“靜心休養……無虞……”

這些冰冷的詞句在她腦中反復碾過。她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圈被藥膏覆蓋的紅痕。恐懼依舊是盤踞心底的巨獸,但在那濃黑的恐懼縫隙里,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正悄然滋生——那是被絕對力量強行納入羽翼后產生的、扭曲的“安全”?還是對那個強大如神祇卻又脆弱如琉璃的男人,一種無法抑制的、危險的探究欲?

陽光穿過稀疏的梅枝,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照不進眼底那層厚重的迷茫薄霧。她像一粒塵埃,被卷入風暴的中心,身不由己,只能被裹挾著,沉向未知的深淵。未來,如同這深秋清晨凝結的霜,冰冷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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