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在再一次洗漱過后,菲莉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她的亞麻金色的頭發濕漉漉的,還帶著些些的水氣。
作為一個女孩子,在不艱難的環境中,她還是會主動的去給自己尋求清潔的。
在桌子前,她坐了下來,然后從旁邊的抽屜中拿出了一個木梳子,開始慢慢的為自己梳頭。
但沒梳幾下,她就頓住了。
在桌子的右上角,有一朵小白花,被菲莉婭珍而重之的帶了回來。
那是西里安白天給她戴的。
菲莉婭:“......”
恍惚間,她將那朵花拿了過來,又盯著它。
“西里安......”
她呢喃著,不自覺的收攏了手掌,將那朵花收入了手掌之中。
恍惚間,些許的苦澀味從花朵之間傳了過來。
在這種苦澀味中,白天的情況再次的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時候,西里安大概是很想讓她笑的吧。
他一直很耐心,一直想安撫她。
但她總是什么都做不好,她沒有笑出來,沒有......
菲莉婭指尖不自覺的加力了,泛起了微白,但手卻始終都不敢握緊。
更多的哽噎的苦澀涌動了過來,而菲莉婭只是呆呆的凝望著,連身體都不再動彈了。
她......
“咚咚。”
菲莉婭身子一抖,看向了門口。
有人在敲門。
“......是誰。”
她本能般的把花放下了,慌亂的應答了,大腦開始飛速的運轉。
會是誰來呢?
是瑪莎,還是艾瑟琳、還是其他女仆。
總不可能是伊爾德吧,她可太不喜歡她......
不等她把所有人都過一遍,門外就傳來了讓她手腳冰涼的聲音。
“我,西里安。”
“菲莉婭,方便開門嗎?”
菲莉婭:“!”
她身子僵住了,慌亂的扭過頭,下意識的看向了剛剛被自己丟下的梳子,又快速的點觸了一下房間的各處,確認里面還是一如既往的整潔。
梳子被拿了起來,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開始為自己忙亂的梳著頭。
一時間,她甚至還忘記了回答。
門外傳來了催促:“菲莉婭?”
菲莉婭身子一抖,甚至還沒來得及問西里安為什么要來。
她直接本能般的同意了:“嗯……請、請進?”
菲莉婭沒有看門,而是繼續梳著頭,將自己原本就不那么整齊的頭發梳的亂糟糟的。
過了好幾秒,菲莉婭又立馬繃緊了身子。
她終于意識到了,在梳頭的時候讓西里安進來是不合適的。
特別是伊爾德幾乎必定跟著他的情況下。
在今天一整天中,菲莉婭看出來了,伊爾德是絕對不會離開他半步的。
而她可不希望被伊爾德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樣子。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
但好在門沒有被推開,讓菲莉婭松了一口氣。
她梳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等......等一下——”
話語被卡在了喉嚨里。
就在她的面前,門被慢慢的推開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蒼白的手,然后是一寸寸暴露的輪椅的輪廓。
在菲莉婭呆滯的目光中,西里安低著頭,一只手抓著輪椅的輪子,另一只手推著門。
額前細碎的黑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
門有些重,而他的身后沒有人。
——他在一個人推門,而她還在看著。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菲莉婭本能的站起了身,任由那把還插在自己頭發間的梳子在空中無能的擺蕩了兩下。
“對......對不起。”
......
“......”
看著自己面前低著頭,不去看他的菲莉婭,西里安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最終,在猶豫了好幾秒,猶豫到菲莉婭都開始顫抖的時候,他還是開口了。
“菲莉婭,你這個樣子......”西里安頓了頓,還是說了,“......很別致。”
菲莉婭慌忙的抬起頭。
然后就是一道黑影閃過,然后“啪嗒”一下掉在了西里安的膝蓋上。
——是那把可憐的梳子。
在菲莉婭推西里安進房間的時候,那把梳子還倔強地卡在菲莉婭的頭發間。
而現在,它被直接甩到了西里安的腿上,在燈光下泛著尷尬的微光。
西里安:“......”
菲莉婭:“......”
一片死寂的沉默。
西里安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感覺沉默和安慰都不太對。
而菲莉婭呢?
她已經無法思考了,只有耳垂那抹越發鮮艷的緋紅告訴了西里安,她已經羞澀到了何種地步。
最終,還是西里安輕輕的咳嗽了一下。
“菲莉婭,還是先梳頭吧。”
......
事已至此,先梳頭吧。
在一連串的災難事件下,菲莉婭已經不再緊張了。
或者說,她已經沒辦法擁有其他情緒了,進入了一種詭異的超脫狀態。
她只是機械地接過了西里安手中的梳子,再一步一步的,像個人偶一樣坐到了桌子前,再快速的把頭發梳理的整齊服帖,最后恭恭敬敬的把梳子還給了西里安。
西里安:“......”
這不是你的梳子嗎?
但頓了頓,看著被雙手呈到了自己面前的梳子,西里安放棄了這個問題,而是沉默的接過了。
菲莉婭鬧出的笑話已經夠多了,還是不要再為她增加笑話了。
“嗯.......”
他指了指自己的輪椅,再指了指房間里的小床。
“坐。”
雖然這不是他的房間,但他還是決定主動一些。
不然他們兩個可以坐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在菲莉婭機械的坐了過去之后,西里安也推動著輪椅滾了過去。
金屬輪軸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靜謐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他戳了戳呆呆的菲莉婭,讓菲莉婭的身子一抖。
她轉過了身,不去看他。
西里安又戳了幾下,才讓菲莉婭把頭轉回來。
她的手局促的抓著床單,強裝著說:“你……怎么來了?”
西里安又戳了戳她的臉頰:“想過來看看你,不可以嗎?”
菲莉婭抬一眼,快速的掃過了他的臉,又迅速的轉向了自己的腳尖。
而這個小動作毫無疑問的被西里安所捕捉到了。
“欸,怎么不看了?”
他又戳了戳她,拉了拉她的睡衣衣角,再繞了繞她濕漉漉的亞麻色發絲。
“看看我,看看我——”
西里安失望了。
要是以往的話,菲莉婭一定會有所反應,哪怕是羞澀的躲開也是如此。
但現在,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動了,哪怕西里安都開始拿她頭發繞成一個個小圈,甚至開始打結了都是如此。
“好壞,菲莉婭,討厭你。”
這個萬能手段也失效了,菲莉婭唯一的反應是握住了他作亂的手,再把他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手心。
至于抬頭,是完全沒有的。
西里安:“.......”
他默地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的直接一把抓住了菲莉婭的手,把她的手直接按到了自己臉上。
“菲·莉·婭——”
一字一句的說著,手指微微用力,迫使菲莉婭抬起了頭。
“你再不抬頭,我以后就都不讓你看我的臉了。”
一邊說著,他輕輕撓了一下她的手心。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總是偷偷盯著我看,看我的臉。”
他威脅她。
......
在西里安操作下,菲莉婭終于抬起了頭。
她的耳尖已經紅透了,睫毛慌亂地顫動著,卻再也不敢躲開他的視線。
“這才對。”
西里安如是說。
他的手抓的緊緊的,讓菲莉婭的手卻仍舊停留在他的臉上,又時不時的動一動。
而西里安很干脆的開口了。
他過來本來是準備和菲莉婭好好談談的。
但不得不是說,菲莉婭總能給他驚喜,而他也只好單刀直入了。
“菲莉婭,你喜歡我的臉嗎?”
菲莉婭的手指縮了縮:“......喜歡?”
“喜歡?”
“喜歡。”
她怯懦的承認了,直直的盯著西里安的臉。
“為什么?”
問完這句話之后,西里安又補充。
“不可以說和烈陽有關的事情,你我相遇的時候可沒有烈陽。”
“不可以撒謊,撒謊我就討厭你。”
菲莉婭:“......”
她的手縮了縮,另一只手局促的徒勞的整理自己的衣服,卻越整理卻越凌亂。
西里安的翡翠色眸子盯著她的眼睛,壓迫著她的閃動著的湖藍色眼。
囁嚅的聲音傳來了:“......好看。”
在西里安的壓迫之下,她還是承認了。
“你的臉......好看。”
“喜歡嗎?”
“喜歡。”
菲莉婭局促的用腳尖畫著圈,卻還是小聲的承認了。
而到這一步,西里安才輕輕的移開自己的手。
菲莉婭的手閃電般的縮了回去,卻又不自覺的摩挲,似乎在回憶那種觸感。
見此,西里安重新的端坐回了自己的輪椅上。
促狹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現在可以放心的看了。”
他如是總結。
.......
“欣賞美的東西有什么錯嗎?”西里安駁斥菲莉婭,“你也很好看,菲莉婭,不是嗎?”
看著在他面前,被他直率的夸贊的臉紅的菲莉婭,西里安頓了頓。
就在剛剛,他問菲莉婭,為什么總是躲著他的臉不去看。
而菲莉婭給了他一個讓他無話可說的答復。
“不可因美而愉悅,這是罪孽?”西里安重復了一遍她的回答,“菲莉婭,你是根據什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是你家里人嗎?”
菲莉婭沉默,但顯然是默認了。
“這是......不好的事情......要克制.......欲望.......”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卻又不受控制地繼續瞟向西里安,甚至明目張膽。
西里安:“......”
顯然,菲莉婭克制不住,但并不妨礙她認為這是罪孽。
這也足以解釋她為什么要偷偷的看了。
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子確實有些說服力不足了,菲莉婭開始辯解。
“每次看完你之后......我都會祈禱。”
她無意識的擺出來祈禱的手勢。
“所所以、所以我是虔誠的......烈陽會理解......”
“更何況......”菲莉婭突然抬起了頭,藍色的眼睛里有了一絲絲理直氣壯的光,“你是烈陽的使者,這一定是被允許的......”
西里安:“???”
他不好說,只覺得菲莉婭這話不對勁。
總而言是,她就是想看,來再多的理由也是想看。
不然也不用造出這么多遞進的理由了。
先犯錯后懺悔是吧,以后是不是要邊犯錯邊懺悔。
“——雷蒙德主教也是這么說的。”
你現在開始信雷蒙德了?
西里安已經無話可說了。
但看著菲莉婭閃動著的,不安的眼睛,他的心思又忽的收攏了。
——菲莉婭真的很不安,甚至在驚慌。
哪怕她已經盡可能的為自己辯解了,但這些東西其實和她以往受到的教育是極端沖突的。
與其說是她在為自己便捷,倒不如說她是在和西里安分享。
她是在認真的和他說這些,那么他就必須要小心對待。
不過其實照這樣子來看,菲莉婭的信條已經松動了不少了——這些天里的事情對她的影響還是實實在在的。
但西里安不準備從這條路來切入,相反,他準備去采取另外一條路。
“菲莉婭,萬民非自土出,非由水生,乃生于烈陽,由烈陽光之精粹而生,最后亦會歸于烈陽。”
“是這樣嗎?”
菲莉婭點了點頭——這是獨一烈陽論。
“那么......”西里安重復了,“......既然萬事萬物都是烈陽的造物的話。”
“為什么,你要去拒絕人,拒絕人最本真的情感?”
菲莉婭:“——”
她的手一縮,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了。
她只能做出微弱的辯解:“可那......那是不對的......”
“為什么?”
在菲莉婭的面前,西里安向前傾身,輕輕的問了。
“你思考過嗎?”
“這個結論,是你自己思考得來的嗎?”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問話一字一句的盯在了她的心里。
“烈陽塑造了人,為什么你要如此抵觸人,。”
“你若抵觸了人,不就是在拒絕烈陽的造物嗎?”
菲莉婭:“......”
在西里安的面前,她的瞳孔微微顫動,嘴唇開合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和以前每一次一樣,她依然回答不上來。
而西里安沒有再問了。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菲莉婭的思想幾乎都是被灌輸的。
她既不理解教義,也不理解自己。
西里安推動著輪椅,轉過了身子。
“菲莉婭,我們一起看書吧。”
“有關教義的書。”
“不是你說的,要去引導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