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蒙德的指示下,第一排的悼念者慢慢的上前了。
那些被提著或捧著的油燈里的火光輕輕搖曳,燈芯吞吐著溫暖的光暈。
而西里安則緩緩頓住了手,一動不動。
那些持燈者們或無知,或悲切,或肅穆。
孩子捧著父親的明燈,被神情恍惚的母親茫然的拉著上前;妻子穩穩托著托著伴侶的光亮,悲切的咬著牙齒;蒼老的白發顫抖的舉著燈盞,一步一步的挪到自己的孩子身邊。
他們要完成生者的使命——最后一次面見自己的親人。
此刻,無人會發聲,也無人敢發聲。
唯有燈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在寂靜中回蕩著,昭示著凝固而肅穆的寂靜。
「要是我當時死去的話......」
在這份寂靜中,西里安握住了自己的手,看向了在祭壇另外一側的加里克。
「就是爸爸和媽媽來為我舉燈了」
「媽媽的身體很不好,但......」
西里安的手收緊了一些。
無論身體再虛弱,他的母親一定會來——他是她的孩子。
「.......」
他的手收緊了,身體也晃了晃。
「媽媽的身體會垮掉的」
在這份寂靜中,他再看了加里克一眼。
他的聲音依然如雷貫耳:“那些東西,從來就不配得到憐憫。”
西里安的手頓住了。
他眼前再一次閃過那位在他面前,被直接吸成干尸的士兵。
生命的血在眨眼間被抽干,強壯的身軀轉瞬化作干癟的皮囊。
如此輕而易舉,如此無聲無息。
如此.....
「他們在以人為血食」
——污穢和罪孽的種族。
西里安忽的明白了,為什么自己在書上看到的,聯邦會把血族歸結為“種族敵人”。
重點不是血族在殺人,人和人之間也會互相殺戮,但重點是“以人為血食”這一個事實。
那已經不是戰爭的范疇了,而是很簡單的生存法則。
任何以人為食的種族,都注定要被徹底清除。
他們注定會造成哀傷、死亡、破壞、毀滅。
而為了提防這一點,提前的毀滅是有必要的,甚至是注定的。
他......
慘烈的現實第一次照見了在他的面前,然后他瞬間就洞徹了這一點。
祭壇的圣火搖曳著,卻在他眼中投射出了上次的那一具干尸。
這個時候,祭壇中央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儀式已進行至關鍵階段——所有持燈者都已完成與逝者的最后告別,現在即將開始“熄燈禱”的最莊嚴時刻。
在儀式中,這盞閃爍的燈象征著逝者的一生。
而當持燈者用燈照亮逝者的面容后,這盞燈就需要被熄滅,將燈油滴入圣火之中。
這個動作象征著生者的生命之火將回歸烈陽,在永恒的光明中獲得安息。
這是極為神圣的時刻,但卻被打斷了。
一個孩子,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死死的攥著父親的燈盞,不愿意將燈投入到圣火中去。
她太小了,以至于無法理解父親的死,無法理解死是一個不可歸返回的事物。
又或者說,她不愿意去理解。
“我不要,”她哭喊著,“不能熄滅爸爸的燈!”
“爸爸才沒有離開我,我要把燈帶回去,爸爸一定會回來看我的。”
而她的母親則顫抖的悲切著,蹲下身,聲音支離破碎的試圖去說服。
“孩子,聽話,爸爸會回到烈陽的懷抱中,得到永恒的——”
“乖,讓爸爸回到烈陽的懷抱......”
“我不要什么烈陽!”女孩的聲音石破天驚,她死死的將燈盞抱在胸口,“我只要爸爸回家......”
祭壇上的圣火突然劇烈搖曳了起來,將整個殿堂照得忽明忽暗。
場上的氣氛一片死寂,西里安的瞳孔也陡然收縮了。
這是比他的啟明禮上更嚴肅的事情。
這已經不是不敬的地步了,這是對于烈陽的徹底的否定。
要是在其他地方,在私下的非宗教的環境里,這可能也就罷了,無非責罵一頓也就過去了。
但這可是教堂,死者的葬禮,幾乎最需要保持肅穆和規范的環境之一。
他默默的緊了緊自己的手,抬起了頭,看向來坐在臺上的雷蒙德。
上次雷蒙德主教能夠處理好那個男孩子的問題,那么這一次也可以——
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雷蒙德主教在發呆,在這個最不該呆滯的時候。
......
而此時,在西里安的旁邊,菲莉婭死死的抓緊了自己的手。
「何其不敬......褻瀆」
她幾乎猶豫都沒猶豫,就立刻就做出了判定。
那不是簡單的失禮,而是對烈陽信仰最根本的否定。
而且,在葬禮上,做出這樣的行為,是極其不規范的。
在她的西北,這是不可被容忍的,足以招致最嚴厲的懲戒。
但菲莉婭沒沒有動,她的性格也不會讓她有勇氣動起來。
她只是用她的那雙藍色的眸子死死的鎖住了那個哭泣女孩,雙手劇烈的顫抖著。
「菲莉婭,人生而帶有罪孽」
「在人的生命之火點燃的時候,初火就已錨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烈陽的裁決從不寬恕」
「唯有通過日復一日的苦修,以絕對的虔誠與服從,才可能在那嚴苛的天平上贏得一線救贖的微光」
「否則......」
她的手晃動著,直直的注視著那個女兒,不自覺的呢喃了出來。
那句她常聽到的,禁忌的判詞就這樣溢出了她的唇間:
“當最后的審判來臨,烈陽的怒火必將把你打入永世燃燒的煉獄.......”
.......
西里安:“——”
他幾乎是本能的扭過了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旁邊你的菲莉婭,下意識開口了。
“菲莉婭,你在干什么?”
不怪他反應這么大,菲莉婭剛剛說話的聲音雖然輕,但足以傳遍整個肅穆的葬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了過來。
在西里安的旁邊,菲莉婭晃了晃身子,扭過了頭,麻木的看著西里安。
她的身子劇烈的發著抖,眼睛里滿是碎裂的慌亂。
“我......”
顯然,她也意識到她做錯了事情,在下意識地向旁邊唯一一個能依賴的人求助。
西里安:“......”
菲莉婭那套不知道如何評價的理論,終究還是釀出了禍端。
而他無話可說,只是覺得麻木。
頓了頓,看向了還在呆滯,臉色發白的雷蒙德,西里安深吸了一口氣。
看樣子只能他自己上了。
“伊爾德。”西里安低沉的說,“扶我起來,快。”